蘇明安向水島川空發出了聯盟邀請。
在這一刻,他清晰地看見水島川空臉上的錯愕。
“你絕望的根源在于,你不成為‘神女’,你就無法面對我這個‘舊神’。”蘇明安說:“但如果你和我結盟呢?我們能打出更精彩的結局。你既然對做狗十分反感,我給予你復返的臺階。”
他伸出手:“厭倦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就與我結盟。就算你之后會遭遇困難,即使回檔的能力不在你,我可以為你解決。你并不是愛德華那樣的人,你對我沒有太大的敵意。我們沒有太大的利益沖突,是不是?”
他的語聲又輕又緩,傳教光環與魅力值的加成讓這番話變得具有說服力。
神靈就在不遠處,祂靜靜地望著這一幕。沒有靠近,也沒有出聲阻止,就像是…祂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一樣。
水島川空眸光顫動,她盯著蘇明安的手。就這樣僵持了數十秒。
蘇明安回望著水島川空,他的瞳孔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色的光,格外真摯而澄澈。
“…這是你第幾次這樣試圖攻略我?”水島川空突然說。
“嗯?”蘇明安眨了眨眼。
“第幾次了?你這樣向我發出邀請?”水島川空說。
蘇明安眼中倒映的色彩,一點一點收斂回去,表情由溫柔逐漸收回。他淡淡地收回了手,結束了攻略模式。他已經想到了,既然水島川空知道了他有回檔,那么猜疑鏈已經構成,無論他多么真誠,她都會下意識懷疑這是他的第幾次重演,她都會懷疑——之前的數次他是否對她做過不可饒恕之事。
盡管非必要情況下,蘇明安不會在廢棄的周目里為所欲為。但他人的視角不一樣——任何人都看不到廢棄的周目里發生了什么,以他們的視角來看,蘇明安做出任何恐怖的事都是可能的,反正是會被覆蓋的時間線。即使他極盡殘忍地虐殺了某個人,那個人在下一周目依然會滿臉笑容地面對蘇明安。
“你恨我吧…恨我一直針對你,恨我在穹地想讓你瘋。你恨我也是應該的。”水島川空緊握刀柄,她的咬字又重又慢,像在舔舐自己的傷口:“你有這種能力——回檔…你能預見任何人的行動,我根本不可能贏你。在無數個周目之前,你肯定殺死過我,你也肯定見過我最不堪的樣子——我是不是還曾經對你下跪求饒過?你是不是還做過更恐怖的——”
她的表情絕望極了。頭上的水晶冠冕“叮當——叮當”地碰撞,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清脆的余音。
蘇明安望著她,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
叮當——叮當——叮當。
“第一次…啊。”他說。
這是我第一次向你發出邀請。
我也沒有殺死過你哪怕一次。
可是你…不會信吧。我的任何話,你都會看作我在廢棄周目里得到的經驗,因你假想我一定贏過你,甚至折辱過你。即使我將“回檔”這種東西放在明面上,也只會讓你——讓“你們”——讓人類這個種族——對我更感恐懼。
月光橫貫在他們之間,薄薄的光線切割開了他們之間的陰影。
他注視著掌間的紋印,手指一點一點收攏。
望著蘇明安這空間震動的起手勢,水島川空瞬間動手。刀尖前指,發出天使般神圣的金光,朝著蘇明安圍攏而去——
“砰!”薛啟夏的狙擊槍開槍,襲向蘇明安。
“唰!”青鳥箭矢射出,直指蘇明安右胸。
就在這一瞬間,蘇明安十指完全收攏。
——可他僅僅只是十指收攏,并未發出空間震動,仿佛他只是為了欣賞指間流動的月光。
這是神戰正式打響的第一天,以神女水島川空作為宣戰起始。
土石裂解,月光震動。
“諾亞之鏈”的光輝一閃而過,薛啟夏的全身出現數道孔洞,他嘔出一口血,向下墜落,而蘇明安毫發無傷。
這時,蘇明安方才重新收攏五指,發出足以震徹天地的空間震動。
呂樹站在下方,仰望著天空中的戰斗。他沒有升空手段,也沒有遠程技能,僅僅只能望著。
“你沒有讓我做任何事,讓我一直待在稻亞城。就連山田町一和路他們,都被你早早安排了任務。”呂樹低聲自語:“是因為…你也覺得我不是真的嗎?”
蘇明安聽不見他的話。
蒼穹之上,蘇明安右手橫劍,左手捏著空間震動,身周浮現出碩大的浮游炮,猶如飄在他身周的水母。
“我沒有想過,我在第十世界的第一次全力戰斗,不是面對神靈,而是面對你。”蘇明安說。
“在無數個周目里,你已經對我非常了解。”水島川空手持黑刀,一條紅繩系于她的手腕。她將黑刀反手而握,緩緩豎于身前:“你能想到,我會怎樣攻擊你嗎?你應該早就看過無數次了吧…蘇明安。”
烏光大放,紅繩飄揚。
雙方都是擅長遠程的人。水島川空以神賜的天使之力為武器,蘇明安以空間為武器。當二者交匯,產生了巨型的余震與漣漪。
天空悲鳴,爆音連連,地面上的人們連忙趴下,劇烈的塵沙伴隨著狂風從他們頭頂掠過,險些割斷他們的脖子。
蘇明安乘勝追擊,水島川空卻一直避其鋒芒,僅僅用手中的天使劍擋下致命處。她知道,只要等蘇明安法力值耗盡,擁有神賜之力的她將贏到最后。
畢竟神靈一直在…注視她啊。她不是蘇明安這種被世界鐘愛的幸運兒,這是她為數不多被世界眷顧的地方了。夜色愈發沉郁。有青鳥在側、畢維斯掩護、苗布與常青珞等玩家輔助,還有成百上千名牧師與神官的火力覆蓋,他們都在不停消耗蘇明安的法力值,想讓他力竭。至于蘇明安身后,沒有人,他一直都是在孤軍奮戰,永遠都是在孤軍奮戰。
震鳴一聲接著一聲,有身影如同溺亡的海鳥墜落,有身影四分五裂落于月下,淋漓的鮮血灑于長空。一道道尸體墜亡于今夜的藍月,臉上殘存著對神靈的忠誠。
血跡濺在蘇明安臉側,他面無表情地抬手拭去,手指流淌著鮮紅色的月光。
他曾在廢墟世界也這樣持久作戰過,但那時殺的是機械人,沒有多少實感。如今卻是人,一個又一個人的記憶灌注進他的腦海,化為點點白光匯聚在他的身周。
他們臨死前的吶喊——他們的不甘與仇恨——
“惡魔——惡魔!”
“他絕對是惡魔…你們聽見了吧,他掌握著死亡的力量,只有惡魔才能擁有這種邪惡的力量…”
“他是惡魔,他的那些同伴也是惡魔的擁躉…離主教被蠱惑了,蕭景三是異教徒,朝顏是魔女,那個他身邊的蘇洛洛也是魔女,還有李御璇和易鐘玉、夏嘉文…神靈說過——是這些人誘惑了他,他本該是神靈大人的大天使的!”
聽著這些荒謬的指責,蘇明安擦過眼尾沾染的鮮血,不置一詞。
“現在,你也是劊子手了。”神靈遠遠地笑了。
地面上的鮮血、尸體…蘇明安在十個周目中都不曾手染鮮血,現在神靈終于看到了這一幕了。
“神靈。”蘇明安看了一眼法力值:52/7000的數值:“我曾聽過一個典故。”
水島川空舉劍,她不想聽蘇明安嘴炮,他的魅力值太恐怖了。
“——我猜你現在的法力值是52點。”神靈淡淡的語聲響起:“而你法力值的恢復速度是60點每分鐘。所以,我可以聽你說兩分鐘。”
于是,所有人停下了攻擊。他們近乎衣衫襤褸,每個人的身上都有震出的傷口,鮮血一滴滴掉落。
“殺一人以利天下,可以嗎?”蘇明安說:“這一個人無辜,天下的人也無辜。那么一個人的無辜,和天下人的無辜,何解?”
水島川空蹙眉,這種問題她早就有了答案:“當然是天下人的無辜更重。”
“管氏回答道:是誰要害這天下人,便懲治誰。如果是另外一個人,就號召勇士殺死他。如果是一個團體,就讓機關除掉它。如果是天災,便去抗災。如果是人禍,便去問責。如果是制度,便去改革。”蘇明安說:“只要有一個人去停下電車,無論是‘一個人’還是‘天下人’,都不會有輕重之分。害天下而不知,搶走了別人的生存空間,要另一波人去求活,卻以另一波人求活的行為作審判,這就是你正在做的事。”
“在文明面臨危機時,‘道德者’總是會竭盡全力在內部尋找敵人,將所有的罪推到別人身上,盡情地放大并審判他們的罪惡。越是居高臨下地審判別人,就越顯得自己罪惡全消。”
“神靈,你正在做這樣的事。罪魁禍首是你,要毀滅世界的是你,電車是你。你卻將‘一人’與‘天下人’的問題推給水島川空這樣的人,讓她必須‘審判’我。最后,在所有人眼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
水島川空緊握刀柄,她知道蘇明安這家伙又在試圖讓她調換立場。因為他法力值見底了。
這個人…從來都不放過最后一絲機會。
“我聽完了。”神靈淡淡道:“我全盤承認你說的話,然而我無動于衷。動手吧,神女。”
水島川空高舉黑刀,她的眼眶微紅。
蘇明安卻微微笑了。
“神靈。”蘇明安抬起手:“要下雨了。”
“什么?”水島川空沒聽明白這句話。要下雨了是什么意思?
蘇明安抬起頭。蒼穹之上的藍月逐漸被烏云遮蔽,顯出濃重的雨云。最后一縷月光眷戀于他的額頭,隨后輕柔地一滑而落。
第一滴雨就在這一瞬間落下。
“林云亭,擴大器啟動了沒有?”
“請求救援!3萬人坐標(298,391)請求求援——我們需要療之道的符篆家!有人被異種重創了!”
“靈貓號駕駛員山田町一,請前往三號駐扎點接受治療,系統顯示你的異種污染度已達76…”
“我快靠近圣城研究所了,差一點,就差一點——”
“伊莎貝拉小隊信號已中斷,位置東城白玉街!樓月國的盟友們呢?”
“他們已經在調試仙之符篆了,這玩意需要鎖定一個合適的天空坐標,才能做到覆蓋大范圍的降雨。”
“通訊頻段492,902.192——東城有戰力超過四千的人嗎?為什么雷達全都中斷了?”
“蒸汽時代的人們太愚昧了,他們死死地擋在我們面前,不讓我們靠近坐標點——”
“路,能升空嗎?”
“不必管我,走——走啊!!”
諾爾的耳麥傳來嘈雜的語聲。焦急、緊張、熱烈。戰線在話語中飛速傳遞,仿佛把人又帶回了那個久遠的戰爭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