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被關了起來。
在他說完那句話后,霖光果不其然地惱羞成怒,又對他開了一槍,子彈正好穿過蘇明安的胸口。
兩個小時后,蘇明安醒來,他坐起身,發現自己處在一間有窗戶的房間內,胸口與腿部的槍傷已經被治好。
對于霖光這種開了槍又給他火速治療的行為,蘇明安很費解。
他環視四周——這間房間的擺設有點眼熟。
沒有任何雜飾的床頭柜、簡樸的白床、冰白色的實驗桌、一些風景掛畫…這里極像中央城實驗室那間阿克托的初始房間,家具連位置都一模一樣。
“博士,這房間里布置了十二個攝像頭。”AI耶雅從手腕上冒了出來。
“…”蘇明安無語。
他下床,推了推窗戶,窗戶果然被鎖死了,連那透明玻璃般的表面都被添加了硬化金屬,哪怕開槍都難以打破。
他又走向門口,透過門玻璃,他看到門外是幾乎連成城墻的機械軍,密密麻麻的槍口一直對準大門,他一出去就會被萬彈穿心。
…這架勢,也太恐怖了。
蘇明安坐回床上,沒打算突圍,他需要保存體力迎接最后的大戰。霖光擺明了不想讓他亂跑。
他閉上眼睛,注意力轉移到外界彷生體的身上——
“轟——!”
地下通道劇烈地顫動,火光流瀉般盈滿各個路口。泥土被震得灑落而下,多個岔道口已經塌方。
露娜帶著人們突圍,她的身后是排成白色長蛇一般的機械軍。
她的小腿腐爛到露出森森白骨,就連一直跟著她的程洛河都已不見蹤影。
這一路來,由于露娜的軍銜在人們中最高,一些“放棄哪條路、放棄哪個人”的殘酷決策,都要經過她的同意。
露娜總想起蘇明安。
她想,她僅僅只是做出這些決策,就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情感負擔。
而上億自由陣營人口的領導人——蘇明安。他這幾天做出了多少這樣的決策?有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所面臨的危險和壓力,絕對是她的數倍以上。他是已經習慣了不斷犧牲和權衡,還是將心理壓力一直積蓄在心底?
這些念頭在她心底里盤旋過無數次,直到幾個熟悉的身影走來,正好與他們迎面相對。
“是你們!”露娜驚喜道。
眼前走來的,是戰團的澈·凱爾斯蒂亞與九號夕,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黑發青年。
“阿克托怎么樣了?他一個人進入了神之城,神之城那邊有消息嗎?”露娜靠近夕,輕聲問。
“喏,在這呢。”夕撇了撇嘴,而黑發青年也正好望過來。
露娜一瞬間明白了如今的情況:“這樣一心二用,霖光那邊不會看出破綻嗎?”
蘇明安澹澹道:“他不敢殺我,好了,繼續走吧。”
遇到露娜純屬巧合,他這具彷生體沒多少戰斗力,本來沒想與隊友會合。
他看了眼這支隊伍——程洛河不見了,夏成也不知所蹤,人員果然死傷慘重。
他們繼續前行,露娜和澈作為主要戰力清掃道路,這一條路宛如地下巷戰,四處隱藏著危機。
“卡察”,清掃完一批機械軍,隊伍再度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伴隨視野轉過拐角,蘇明安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愛德華。
愛德華金色的發凌亂不堪,雙腿一直踩著一對機械義肢。在凱烏斯塔的這幾天,愛德華狼狽至極,再也沒有那副貴公子的姿態。
“蘇明安呢?”愛德華冷眼看著露娜,身后湛藍時鐘刻印傳來清脆的“卡噠”聲響。他沒認出彷生體是蘇明安。
“他自然有他的去處。”露娜澹澹道。
“叫他過來,否則我就全滅了你們。”愛德華冷笑道。他自認為抓住了機會。
“哪怕我死在這里,都不會向他求救。”露娜知道她打不過愛德華,蘇明安的彷生體也沒多少戰斗力,但她沒有別的辦法。
所有在地下通道負責搜尋的隊伍都不得相互求援,這是為了防止人們互相拖慢搜查源石的進度。如今時間就是生命,她只能靠自己。
“那我就逼你求救。”愛德華冷道。
“唰!”
湛藍光輝一閃而逝,頃刻間,這一片區域彷佛被凍結了時間。拋飛的泥土、露娜向前斬出的騎士劍、她隨風飛舞而起的白發、槍口噴吐出硝煙和火焰的曜文…都被靜止在了這一刻,
時間的光輝流水一般從人們面孔上劃過,他們的童孔隱隱顫抖。
愛德華身后,一列機械軍舉起了槍,槍口對準被靜止在原地的眾人,一時間,眾人宛如一群被掐住脖子的大鵝,只能引頸受戮。
“你還不求救?”愛德華給了露娜動手指的空間,但她卻依然眼神堅定。
“愛德華,你這只神明陣營的狗,憑什么以為我會是掛念生死之人?”露娜笑得灑脫。
“——那你就去死好了。”愛德華冷道,手驟然下落!
露娜的視線微微偏移,有些抱歉地看向旁邊的蘇明安彷生體。她知道如果不是她的這個目標太顯眼,蘇明安的彷生體不至于在這里被殺。
蘇明安神情平靜。
霖光幾天前就答應他要殺了愛德華,如今這只金毛狗卻還在他眼前上躥下跳。這證明了神之城的軍備實力也有限,并沒有他想象得那么強。
“唰!”
就在愛德華開火的那一瞬間,光輝驟然從另一個方向亮起,如同雪白的流水,化作屏障擋住了子彈。
“蘇…”愛德華瞬間欣喜若狂,卻沒有如愿看見蘇明安,只看到一名身負狙擊槍的軍裝男人走來。
軍裝男人推起有些破損的護目鏡,露出一對點漆般炯炯有神的黑眸。他身著滿是鮮血的黑色戰斗緊身衣。源的光輝流轉在他的身側,散發著隱隱血光。
“夏成!你還活著!”曜文瞬間落淚,夏成對他而言是父親般的存在。
愛德華看見夏成,卻不以為意,在他的信息中,夏成不過是個戰力兩千左右的npc。他正欲秒了所有人,卻看見夏成絲毫不受時間領域影...
間領域影響,大踏步地沖來。
“卡察”一聲,夏成的右臂突然化作一柄暗金色的金屬利刃,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劃過一道尖銳的弧光。
愛德華后撤三步,冷汗滑落。
他的胸口,浮現出一道撕裂的印記,夏成這快如閃電的一刀,險些就這么殺了他!
——這根本不是愛德華印象里只有2000戰力的npc!夏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強了?
愛德華臉色陰沉,眼看著自己被壓制,伴隨一聲空氣中的波動,他消失在了地下通道里。
他能打過夏成,但是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如今神明陣營在通緝他,他只能暫且撤退,開啟第二套計劃。
“夏成!”時間領域消除,曜文撲了上去。
“…”夏成立刻將刀刃還原成手臂,神情有些沉重地摸了摸曜文的頭。
這一刻,他僵硬的表情有些軟化下來,眼底隱隱有淚光。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沒說出口。
“夏成,沒時間敘舊了,活著就好,我們繼續出發。”露娜立刻說。
“嗯。”夏成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蘇明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成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小隊繼續前進,終于找到了一條規模不大的源石礦,裝好充足的源石,他們踏上返回的道路。
源石無法裝入玩家背包,就連露娜也只能背著源石包行走。各類拖車裝著細碎的源石,石塊表面閃耀著澄黃色的光輝。
下午四點分,小隊即將返回地表。
“感覺有你在,總是很安心。”露娜整理著行囊。
“是嗎。”蘇明安說。
他對露娜不是很熟悉,僅限于隊友關系,不知道她有多么心疼他。
“之前讓你睡覺,你簡直像受刑一樣。”露娜說:“后來我想通了,大概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走下去。你配得上一切榮譽。”
蘇明安沒有說話,只看了一眼她隱含關心的雙眸。
如果不是世界游戲,他和露娜甚至無法認識,她是一名北國的高級公職人員,而他不過是個普通學生。
“城主,還有最后十四個小時。我回去后,還能再下來一趟。”夏成出聲:“曜文,你就別再下來了,源石少不了你的。將來的末日城還需要你這種年輕人。”
“你這不是咒我死嘛!”曜文哼了一聲:“如果連我這種有戰力的人都龜縮在城市里,那些普通士兵怎么辦?我才不要仗著自己的特權階級龜縮,我要保護他們。”
“…”夏成微微嘆了口氣,他向來壓不住曜文這性子。
他們回到地表,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一支全副武裝的機械軍牢牢擋在那里,一道道炮口對準了地下,閃爍著危險的寒光。
必定是愛德華臨走前告了密,他告知了神明陣營這一條行動路線。
如海般的機械軍守在門口,數量一眼望去難以估測。人們臉色倏然蒼白,誰也沒想到回去的路上會有如此危機。
曜文見此,立刻道:“分開引敵!”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朝機械軍最多的方向跑去,身上驟然爆發出極為燦爛的源光,像流水一般包裹了他。
這種場面,露娜曾在之前人們相繼自殺開道時看過一次,可她萬萬沒想到下一次使用這種自殺式襲擊的,會是曜文。
曜文一向活潑,一路伴隨著末日城的鼎盛而長大。他的養母緋絲當年又為了給城主擋毒而死,這使得他擁有了英雄子女的身份,所有人都捧著他、讓著他。他的前途無限光明。
露娜一直以為這是個沒心沒肺又天賦卓越的少年,她沒想過他會果斷作出這種決定。
他的身份根正苗紅,聰慧又有實力,前途無限光明,誰都覺得未來的四大統領之位必定有他的一份子。他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在歷史上留下光輝的印記。
——然而在黎明前的黑夜里,他停下了腳步,頭也不回地朝著死亡沖去。
“別愣著,行動!”夕提醒一聲,轉身就跑。
每當有人留下引敵,剩余人必須要毫不猶豫地逃跑,防止更大的犧牲。這是理性的戰爭決策。
蘇明安也在逃跑的隊列中,他不知道今天是否是曜文的死亡節點,但他在102年的測量之城確實沒見過曜文,也從未聽過曜文的歷史傳聞。
…也許就是今天吧。
年輕的少年死于自我奉獻,彷佛歷史宿命。
這樣戰力強大又地位高超的少年,卻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姓名,說明他確實是英年早逝。
地下通道四通八達,光是分岔口就足有三條逃跑路線,蘇明安沖進其中一條,澈、露娜與夏成三人和他跑在了一路,身后還跟著不少普通士兵。
這條路正好通往地表,途徑一輛自動運行的火車,火車道外全是湖泊與泥沼,人們只能爬上火車廂。
“咣當——咣當——”火車駛過鐵軌,發出有節奏的晃蕩聲,寒風劃過人們的臉頰,冬季的溫度凍得他們臉皮通紅。
“砰!”蘇明安抬手,榮耀之獵噴吐出強烈的火焰,紫光雷霆一般閃過,身后追逐的機械軍像煙火般爆開一片,威力極其駭人。
他們幾人身上都背著厚厚的源石袋,數量足以救下上千人的命,絕對不能被攔截在這里。
“轟——!”十七名士兵體力不錯,瞄準時機,接連抓緊車廂扶梯,迅速爬上火車車廂,蘇明安連開三槍,火光于機械軍中爆裂,造成極其恐怖的濺射范圍傷害。
“鐺鐺鐺——”人們在鐵皮車廂上行走,激烈的碰撞聲劃過耳畔。
蘇明安彈藥耗盡,經驗值上漲一小截,他最后一個爬上車廂。
“城主。”一陣腳步聲從前往后傳來,澈主動落到隊伍最后,低聲道:“您要記住您是最重要的,不要總是一個人斷后。”
蘇明安看了澈一眼,想起了TE3路線:“澈,我會幫助你們戰團獲得凱烏斯塔的勝利,迎接你們進入測量之城的中央城。”
“不必了。”澈微微嘆息:“戰團人人都恨您,這樣您的處境會很危險。”
“如果戰團的人們見識到了凱烏斯塔的盛大開場與落幕,意識到了阿克托的艱難,或許他們會改變主意。”蘇明安頓了頓:
“而且,我更喜歡你叫我路維斯。當時在邊緣區和你交流,我很開心。還有…洛是你的妹妹吧,她也是我的朋友,我感謝你照顧了她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