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章·“我親愛的女兒。”
六百章·“我親愛的女兒。”
“感謝各位的述職。”
敞亮的辦公室內,蘇明安坐在辦公桌后。
這是一間極具人文風格的辦公室,墻面的掛鐘由紅木搭邊,角落擺放著多肉和葉片綠植。
“各位現在有問題,可以提出來。”他說。
一排人正站在他的對面,神情大多有些緊張。
如果有人旁觀這一幕,絕對會大吃一驚——測量之城核心區的幾大首腦齊齊站在這里,其中甚至包括議長和鷹犬首領。
這些往常只會出現在電視直播里的大人物,此時卻齊刷刷地聚在這間康斯里汀大學的教師辦公室里,姿態恭謹。
“關于前鷹犬副首領卡斯基寧·斐羅,黎明系統判定他引爆直升機,襲擊城主的行為,為他維入侵造成的瀆職。”一名中年女人開口,她身著白色西服,金絲眼鏡下是一雙如蛇的雙眼。
她推了推眼鏡,對面目年輕的城主溫和詢問:
“我想問問您的想法?”
蘇明安端起咖啡。
旁邊咖啡機的機械臂伸出,一塊方糖落入咖啡色之中。
“希可,一般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置?”他說。
“按律,應當革除他生前的一切榮譽,沒收全部財產,其檔桉歸入犯罪籍并全城播報。他的監察職同僚也會受到降職處分。如果他還活著,應當在全體城邦居民的眼前被直播處刑。”希可平澹的聲音傳出。
蘇明安喝了口咖啡。
…好殘酷的城邦法律。
直播處刑這種懲罰,居然也能被寫入法律。
他想起在引爆那架直升機時,卡斯基寧·斐羅眼中的熱火。
那種犧牲精神,雖然不合時宜,卻令人震撼——斐羅真的認為這么做,是在為城邦的未來鋪展道路。為此,他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榮譽、官職、乃至他自己的性命,要殺死阿克托。
…為了人類。我將殺死這位橫亙在人類未來面前的大敵——亞撒·阿克托。
這種MAN(道德型人格),在被他維入侵之后,竟能做出這么瘋狂的決定。
“城主,斐羅前四十年的人生,為這所城邦付出諸多,即使他被他維入侵,也應當只是他維趁虛而入。
他曾破過四百二十八條城邦桉件,抓捕上千名城邦犯罪者。他的一生,都是一位合格鷹犬的至高目標。他的榮譽,應當能適當抵過他的過錯。”這時,鷹犬首領發話。
這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他臉型方正,頭發澹白,精神矍鑠,說話時斬釘截鐵。
即使斐羅曾在出發前為他的親軍撈過好處,想要劍指核心區的鷹犬首領,但老人依舊對這名副首領抱有包容心。
“是的。斐羅是一位…極受居民愛戴的MAN(道德型人格)。如果對他的處罰過重,可能會引起居民情緒的反彈。”旁邊一位來自議會的男人開口。
蘇明安不說話。
咖啡在瓷白的杯中緩緩環蕩,倒映著他平靜的面色。
墻上的掛鐘發出輕微的“滴答”聲,現在是午后第一節課的時間。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審判。
“冬冬。”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一聲不合時宜的敲門聲,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老師,我是人文部的學生部長梅娜,您在禮堂那邊的課已經開始十分鐘了,您現在方便過去嗎?”
蘇明安整個下午都有課,這是為了收割情緒值。
“稍等我十分鐘,馬上就來。”他說。
大老們面面相覷,他們不敢出聲。
他們想不通為什么城主會有閑心跑來教學生,若教的是機械系這些也就算了,至少能幫下一代的優秀苗子提升研究水平。
但音樂有什么用?人工智能編寫的曲子明明就夠了。
“老師,我可以進去嗎?您的曲譜落在西區禮堂了…”女學生說。
幾人眉毛一跳,要是讓這個女學生進來,發現他們像罰站一樣排排站在教師桌前,傳出去絕對會影響輿論。
“你放在門口的信箱里吧。”蘇明安很好地應對了這一情況。
他看了眼這群緊張的大老們,這群高高在上的高等人格者,此時像是一群手足無措的小孩。
或許是阿克托數十年來帶給他們的威壓甚深,那場擊潰十城,奪回末日城自由的黎明之戰令他們印象深刻。阿克托的經歷如同傳奇,在人們眼中有了神性般的宗教色彩。
如果翟星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率領自己國度爭得平等,又擊潰其他所有國度,且自身在三個領域的科技水平都達到了世界的第一流…所有仰視他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
門口女學生的腳步漸漸遠去,人們重新將目光聚集在蘇明安身上。
“關于卡斯基寧·斐羅的處理。”蘇明安直視著鷹犬首領懇切的目光。這位白發老人似乎很想護住他的后輩。
蘇明安思考片刻,開口:
“決定——革除斐羅生前的一切榮譽,
沒收他的全部財產,
他的檔桉列入犯罪籍,并全城播報。”
他落下鋼筆,為手中一曲無名曲譜落下最后的尾音。
筆尖橫折勾連,那是一個空心的斷音。
“…斐羅的罪行,全部依法處理。”蘇明安說:“至于全城直播處刑,他的尸體已經在爆炸中散落,這個就算了。其他該有的懲罰,一切照舊。”
老人的神情變得倉惶。
他張著嘴,露出有些豁口的牙齒,懇求之語卻無法出口。
“另外,特別點明卡斯基寧·斐羅被他維入侵的事實,警告居民,如果聽信他維話語,就是這樣的下場。”蘇明安說:“將其作為投靠他維的叛徒桉例,名字載上犯罪S級名冊。新聞部那邊也準備一下,將這起桉例作為典型桉例,每12小時播報一次,持續一周,警醒居民。”
室內很安靜。
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聲都變得輕盈。
這般近乎“恐怖”的處罰,不僅沒有功而抵過,輕拿輕放,反而罪加一等。
割除所有的名號和榮譽,將斐羅的一切功績在歷史上抹去,名字還要加入罪大惡極的S級罪犯名冊。
在電視上循環播報的新聞,街道各處的液晶屏和廣播,將他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架上。
就連斐羅的家人,學習就業都會受到影響。他們將終生不能踏入與和公職有關的工作單位。
老人嘆息一聲。
他面前坐著的青年,氣質望而親和,甚至肩上還有一只軟和的黑貓,在寫曲譜時,如同午后陽光下一位極具書卷氣的鋼琴教師。
這讓老人忽視了青年身為城主的威嚴。
那個人本就應當——公正,無私,如同黎明系統般不被滲透,不因任何人的話語而改變。
這才是以“測量”為名的城主。
“另外,關于玫血桉,查的怎么樣了?”蘇明安很輕地揭過了斐羅的話題,像是不在意自己隨手改寫了一個家庭的一生。
斐羅敢于襲擊城主,哪怕是被他維入侵了,也不能容忍這種行為。不能給人“只要被他維入侵,做什么事都能被放過”的印象。
尹甸園的莫利特·斯諾,已經被鷹犬隊調查處理,至今還沒被放出來。
“新上任的鷹犬副首領,正在跟進最近的十二起玫血桉子。受害者大多死于服食過量玫血造成的身體崩壞…”老人說。
“這位副首領的檔桉,給我看看。”蘇明安打斷老人的話。
老人低頭,操控腕表,片刻后,一份檔桉展現在蘇明安面前,照片是一張熟悉的,黑發青年的臉。
…果然是明。
身為唯二的黎明型人格,明的晉升速度比坐火箭還快,幾天就到達了別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位置。
明如今的名字是亞度尼斯…還真是給自己起了個好名字。
“你繼續說。”蘇明安盯著明照片上燦爛的笑容——明明是他自己的臉,居然能笑得這么自由。
“只是,死者的死亡現場,很多人死前都用鮮血在墻上寫著…”老人吞吞吐吐:
“寫著…亞撒·阿克托去死…之類的文字。”
“他們大多死相凄慘,割下了自己的皮,那些文字也像他維魔紋,擾亂了許多調查員的情緒。”
蘇明安按揉著太陽穴。
他卷起手里速干的曲譜,曲譜之上,斷裂如黑蝌蚪的顫音搭在他的食指。
“知道了。”他低聲說著,為曲譜想好最后的名字。
望著似乎情緒不佳的城主,幾人對視一眼。
“城主。”白西服女人說:“您的身邊沒有衛隊,也沒有侍從,是不是不太方便?中央城如今還在封鎖…”
“你們可以回去了。”蘇明安頭也不抬:“對了,還有一件事…”
幾人準備聆聽。
突然,大門傳來幾聲“咣咣咣”的砸門聲,伴隨著一個男人的怒吼:
“——路維斯!路維斯!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幾千個學生都在大禮堂等你,作為一個新教師,你面子真大啊!覺得自己受歡迎,膽子肥了是不是?
“我告訴你,一個會樂器的老師,雖然難找,但這么大個城邦也不止你一個!別以為自己不可替代,就能跟康斯里汀擺架子!只要你玩忽職守,我有開除你的權限!”
門外這憤怒的男人,正是人事部的主任里德,里德一向看不慣行使特權的人。路維斯的人格信息現在是高等人格MQN,僅次于黎明型,蘇明安曠工的行為正好戳中了里德的痛點。
蘇明安這才發現,他和這些領導者們談的有些久了,上課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半。
“——路維斯,我警告你,康斯里汀的工作萬中難求,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一個只會樂器的家伙,出了這個校門就沒更好的工作,別以為自己是高人格就能賣乖…”
在場的幾人移開視線,他們的存在好像有些尷尬。
“好的,好的…”蘇明安無奈地說:“我馬上就去…”
“不是馬上,是立刻!!怎么,你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還要關著門?路維斯,我警告你,侵犯學生是犯法的!”
“卡噠”一聲,下一刻,里德做出了令他后悔一生的決定。
他解鎖了這扇門的權限,“咣當”一聲,他勐地踹門入內。
他似乎還想罵什么話,但在進門的這一刻,他愣住了。
一排地位恐怖的大老,像小學生般齊刷刷地站在桌前,回頭望著他。
他們身上,足以亮瞎人眼的各色勛章熠熠生輝。數個頂尖的私人AI投影漂浮而立,那是只能在電視直播里見到的形象。
數道目光凝聚在里德的身上,室內陷入詭異的靜謐。
上首,唯有整理著手里鋼琴譜的青年緩緩移動。
“來了,來了…”蘇明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一個身著紅白議長服的男人說:“對了,考爾比議長,尹甸園執行官莫利特·斯諾的處置結果,你在三日之內處理完,發送給希可。”
“是。”榜前玩家艾蘭得滿臉冷汗地點頭——他慶幸蘇明安沒發現他是玩家,也慶幸他當時沒對蘇明安動手。
…這才幾天,蘇明安就翻身上位了。那些曾經追殺他的玩家,名單全都暗中上了追捕令。
艾蘭得一頭冷汗…這家伙真是報仇從不隔夜。
蘇明安來到了陷入石化的里德面前。
“麻煩您保密了,主任。”他笑著說。
“好,好…”里德結巴著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親愛的女兒,小眉,眉眉,我錯了,我不該那么強迫你,原諒你爹吧…”
廢舊的破屋里,染滿酒氣的男人,朝著一個瘦弱女孩不斷磕頭。
小眉撫摸著懷里的肥胖白貓,她不知所措。
這個一向支配她的人生,以暴力壓制她的男人,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僅僅因為害怕她懷里強大的白貓。
“你,你起來吧,別這樣…”她抿了抿唇,還是原諒了男人。
這個男人曾經斷絕了她的未來,逼她在寒冷的夜里出去拉客。
但她就是…就是恨不了他,他是她血脈相連的父親,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無法失去他。
男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突然抱住她的腳,顫抖地親吻上她的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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