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 賈珩回到屋里,沒有多久,用過晚飯,就在這時,錦衣府衛來報,江南巡撫章永川求見。
賈珩放下手中奏疏,來到廳堂。
章永川離座起身,面色恭謹,朝著那蟒服少年行了一禮,拱手道:“下官見過衛國公。”
賈珩伸手虛扶,輕聲道:“章大人快快請起。”
章永川面色微頓,問道:“衛國公,皇后娘娘怎么樣?”
賈珩道:“目前皇后娘娘身子骨兒已無大恙,錦衣府方面正在追蹤刺殺的歹人。”
章永川遲疑了下,問道:“這歹徒是?”
雖是一省巡撫,但問及此事,也未必級別足夠。
“隆治朝趙王一黨的余孽。”賈珩冷聲說道。
章永川心頭一驚,低聲說道:“竟是此等歹人作亂?”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章大人不必驚惶,此事,我已經具書奏疏,呈送至京城,不久之后,朝廷就會嚴查前趙王一黨余孽。”
等明年不僅是推行新政,還有清理這些隆治一朝的余孽。
章永川面上現出一抹訝異,輕聲說道:“衛國公,杭州府那邊兒,不知是什么情形?”
賈珩道:“豪格所部已被擊退,杭州府安若磐石,這次女真以及朝鮮水師的殘部,自海上突襲,差點兒在杭州府諸縣城釀成一場禍亂,幸在這次基本摧毀朝鮮水師的海上力量,從此我大漢南方海疆將不復再受女真騷擾而已。”
章永川聞言,心頭微動。
也就是說,先前那位梁王所揚言的彈劾賈珩也就不復存在,尤其是皇后娘娘安然無恙,更是動搖不了這位少年國公。
先前,梁王陳煒去見一眾江蘇官員之時,曾經公開發表對賈珩的不滿,然后原本就因新政對賈珩懷恨在心的江蘇官員,打算暗中與族中在都察院的御史言官書信交流,以彈劾賈珩。
隨著清丈田畝的深入,一些在蘇州府置產營田的官紳,利益受損,雖然不可能再明火執仗地阻撓新政,但如果是趁著賈珩有錯漏之時,趁機攻訐彈劾,倒也樂意之至。
賈珩道:“章大人,最近新政在蘇州府以及松江府推行的如何?地方府縣可有阻撓新政之事?”
章永川道:“衛國公放心,如今江蘇一省士紳自上往下,皆對新政翹首期盼。”
賈珩道:“這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如果掠之于民,民怨沸騰,才是動搖社稷之本。”
章永川輕聲道:“衛國公所言甚是。”
而后,賈珩又與章永川敘了一會兒話,等夜幕降臨,章永川方告辭離去。
這時,劉積賢進入廳堂,沉吟說道:“都督,杭州府和舟山那邊兒的消息傳來了?”
“怎么說?”賈珩放下手中的書冊,抬眸看向劉積賢,問道。
劉積賢沉吟道:“舟山方面,水裕與董將軍一同剿滅阿巴泰所部,阿巴泰為水裕水將軍所斬,島上女真被殲滅一空,朝鮮水師大半乞降,樂安郡主如今已經領兵前往杭州府,前來與節帥匯合。”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將這邊兒皇后娘娘船隊安然無恙的消息給杭州府那邊兒的宋家放過去,他們或許得知遇襲的消息。”
瀟瀟肯定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說不得明天就到蘇州府。
劉積賢應了一聲是,說道:“都督,錦衣府追查趙王余孽所部,對部分死士拷問,發現其多是出于昔日的軍中趙王的手下,與盤踞在山東的白蓮教也有不少關系。”
賈珩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先在錦衣府中關押著,最近嚴密保護皇后以及梁王。”
瀟瀟是白蓮圣女,這些死士應該不認識瀟瀟吧,不然,他也得想法為瀟瀟遮掩一下了。
待劉積賢離去,賈珩想了想,一夜再無話。
一夜過去,北風呼嘯,昨晚已經下了一場雪,光禿禿的樹木枝頭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
賈珩起得身來,洗了把臉,打算去向宋皇后廂房之中請安問候。
此刻,廂房之中,宋皇后剛剛用完紅棗糯米粥,洗了洗把手,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蛋兒,氣血紅潤了許多。
經過一天過去,腿彎處的創傷已經漸漸愈合,不再如昨天那般疼痛。
宋皇后道:“念云,外面下雪了?”
“娘娘,外面下了一場雪,就是不怎么大,今早兒,我路過花園,看見有幾棵紅梅樹開了。”念云年歲其實也就十六七歲,輕笑嫣然,柔聲說道。
宋皇后白膩玉容上泛起淺淺紅暈,柔聲說道:“一會兒給本宮折兩枝來,放在瓶中插著。”
念云應了一聲。
宋皇后不知為何,心底有些異樣,輕聲問道:“衛國公去了何處?”
念云道:“奴婢也沒有見到衛國公,許是去忙了吧,不過周圍倒是不少錦衣府衛,都保護著娘娘呢。”
宋皇后抿了抿粉唇,輕聲問道:“可曾見到梁王?”
念云道:“梁王殿下一早兒過來問了娘娘安,但娘娘正在歇息,然后就走了。”
宋皇后點了點頭,也沒有說其他,道:“去將一些書本拿來,本宮看看。”
麗人這會兒也有些百無聊賴,連個說話解悶兒的都沒有。
念云輕輕應了一聲,然后去書架拿著一本書,然后遞將過去。
“去將后院的那枝梅花折來。”宋皇后拿過話本,開始翻閱起來。
不大一會兒,外間廊檐下忽而傳來少年的聲音,“賈珩求見皇后娘娘。”
因為宋皇后剛剛經歷過刺殺,實在信不過其他嬤嬤,而太湖船上的一眾嬤嬤還未過來,因此,此刻的宋皇后只有念云在身邊兒伺候,至于夏守忠則在后院做起了粗使丫鬟的事兒,幫著熬藥、打水之類。
賈珩倒是想從其他官宦人家的嬤嬤和丫鬟調撥就近伺候宋皇后,但剛剛經歷刺殺,又唯恐不可靠,想了想,頂多一天,太湖船上的宮中女官和嬤嬤就會抵達蘇州府。
賈珩見里廂沒有動靜,心頭微驚,跨過門檻,進入廳堂之中,然后轉入左廂,朝著屏風背后喚道:“娘娘。”
這時,宋皇后在里廂的床榻上坐著正在看書,聞言,道:“是子鈺?”
賈珩繞過屏風,看向里廂的麗人,問道:“過來看看娘娘,娘娘在看書?”
麗人今日將秀發簡單梳起了云髻,粉鬢云鬟,品貌秀麗,只是因在病榻坐著,臉頰肌膚未施鉛華,但柳眉鳳眼,桃腮星眸,氣色豐潤、明麗,不減往日嫵媚。
“閑來無事,翻翻書冊。”宋皇后見到那蟒服少年,不知為何芳心深處忽而涌起一絲歡喜,柔糯、酥軟的聲音都隱約有了幾許明媚。
“你沒有去處置公務?”宋皇后柳葉秀眉之下,美眸眸光盈盈地看向那少年,問道。
賈珩打量著那豐腴、雍麗的玉人,輕聲說道:“昨個兒去見了江蘇巡撫,今個兒倒沒有什么公務,就過來看看…甜妞兒。”
最后三個字,稱呼自然輕微了許多,唯恐隔墻有耳。
宋皇后:“…”
恬妞兒?你還真是喚上癮了。
麗人鳳眸嗔惱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臉頰不自覺浮起淺淺紅暈,輕斥道:“放肆,本宮和你說過,不許再喊了。”
賈珩道:“那以后不喊甜妞兒就是。”
宋皇后美眸剜了一眼賈珩,板著那張冰肌玉膚的雪膩臉蛋兒,清斥道:“讓人聽見了,仔細伱的身家性命!”
先前種種,不過是一場幻夢,如今夢醒了,不能一錯再錯了。
賈珩目光平靜如水,輕聲說道:“如是能喊一輩子甜妞兒,縱是搭上身家性命,又能如何?”
當然,這種話嘛…聽聽就好。
麗人聞言,芳心劇震,對上那道清澈灼然的目光,只覺面紅耳赤,抿了抿粉唇,掌中那方帕子攥緊幾分,岔開話題問道:“杭州府那邊兒怎么樣?”
真真是瘋話,什么一輩子,簡直荒唐透頂。
可麗人鳳眸密布羞惱之時,芳心深處卻難免生出一抹自得。
她雖然不再是芳華妙齡,但還是…風華絕代的。
賈珩也沒有繼續說,正色說道:“昨個兒已經向杭州府傳遞了消息,宋家那邊兒知道娘娘遇刺應該都急壞了,昨天也是去報個平安。”
麗人螓首點了點,定了定心神,問道:“也是應該的,你接下來也準備去金陵?”
賈珩道:“看情況,也不一定。”
他還想去見過晉陽和孩子,不過咸寧和嬋月應該從金陵過來了。
宋皇后道:“再有半個月就過年了,本宮想要回杭州府,與父親他們一塊兒過年,你覺得陳淵還會刺殺不會?”
這小狐貍如果能陪著她一同去杭州府,或許能安全一些。
賈珩搖了搖頭,沉吟說道:“難說。”
宋皇后眸光閃了閃,粉唇翕動,欲言又止。
如果是往日,宋皇后南下杭州,賈珩這位錦衣都督顯然是要一路陪同保護的,麗人直接命令就是,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些不自然,就沒有說其他。
賈珩道:“娘娘如果要前往杭州探親,等咸寧和嬋月、宋妍過來以后,我再護送娘娘回去如何?”
宋皇后聞言,玉容微怔,看向那少年,嬌俏說道:“你不是還有正事?”
賈珩笑道:“護衛娘娘更是正事。”
宋皇后:“…”
素手攥緊了帕子,嫵媚流波的美眸對上那銳利如劍的眸子,其中蘊藏的笑意實在灼人,眼睫顫抖了下,微微躲閃開來。
賈珩道:“不過,在此之前,可能會去一趟金陵,看看家中的姊妹。”
幸在杭州府與金陵府倒也不遠,他可以在年前陪陪晉陽和孩子。
晉陽在外一年多了,也該回京去見見上皇和馮太后。
兩人正說話的時候,外間念云的聲音響起,道:“娘娘,紅梅摘來了。”
說話間,身形窈窕靜姝的麗人,進入廳堂,手中拿著一束紅梅,臉上滿是欣喜之色,然后看見一旁繡墩上坐著的賈珩。
賈珩看了一眼念云,見少女一襲女官服飾,身形窈窕,明麗動人,暗道,幸虧方才沒有逾雷池半步。
他其實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他畢竟不是真的大宗師,方圓數十丈,落針可聞,萬一被女官瞧見,真就是塌天之禍。
不過,只怕這貼身女官也得是宋皇后的心腹才是。
宋皇后眸光柔波瀲滟,輕聲道:“將那紅梅插在書案上的瓶子中罷。”
女官輕輕應了一聲,然后經過賈珩身旁,帶起一股香風,在書案的花瓶上插上紅梅。
宋皇后吩咐道:“你去外間候著,本宮與衛國公單獨說幾句話。”
女官輕輕應了一聲,然后躬身離去。
如果是年輕妃子或者皇后,斷然不能這般獨處,但因為宋皇后的年齡,再加上賈珩與天家的姻親關系,倒也無人相疑。
看向那將目光看向紅梅的蟒服少年,那山字無翼冠之下,削刻、清雋的面龐似籠在一層晦暗不明的光芒中。
宋皇后打破沉默,開口說道:“臘月時節,唯紅梅一枝獨秀其芳。”
賈珩轉過臉來,輕聲道:“紅梅雖嬌艷動人,可仍比不過…”
后面的話雖沒有說,但目光落在麗人那張美艷、豐潤的臉蛋上。
麗人秀眉緊蹙,玉容羞惱交加,清叱道:“你…你又說瘋話。”
心頭也不知什么滋味。
或許真是癡迷于她,可兩人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以說,在出了石公山的山洞以后,沒了那種孤男寡女的環境,理智重又占據了上風。
而昨天以宋妍相許的想法,正是麗人的折中,或許還蘊藏著某種情感慰藉。
宋皇后聲音柔軟、酥糯,說道:“你這次功勞,宮中也不能不賞,本宮有個侄女,妍兒,你也見過的,明年到了婚配之齡,你覺得她怎么樣?”
賈珩看向那豐艷的麗人,聲音輕不可察,道:“她和恬妞兒有些像,不過年歲還小吧。”
宋皇后道:“過了今年,也就是及笄之齡了,能許人了。”
與她是有些像,所以眼前少年很早就惦念著?
賈珩道:“不過,這次我想向宮中祈求賜紫薇舍人之后,封薛家之女為誥命夫人。”
當初是答應了寶釵的,如今也算兌現承諾。
收復大島,擊退豪格,差不多就可以請求賜婚寶釵了。
黛玉其實要麻煩一些,因為林如海是戶部侍郎,一旦他求封黛玉,落在外人眼中,會不會與文官聯姻、壯大實力的觀感?
畢竟軍權大權在握,剩下的就是財權。
但寶釵就不一樣了,本身是商賈之女,出身沒落的皇商之家,他向天子賜婚,反而不會被猜疑到別的意圖上。
畢竟是為一商賈之女請封誥命,那就真正是為賜婚而賜婚了。
宋皇后聞言,晶瑩玉容微怔,輕聲問道:“那個皇商薛家之女?”
麗人想起,先前夏守忠就是看重了薛家之女為賈珩寵愛,這才與薛蟠結親。
“娘娘明鑒。”賈珩輕聲說道:“薛家之女與微臣相識于微末,微臣與其情誼頗深,但苦無名分相贈,如今既是有了機會,微臣也想給她一個名分。”
其實,這次功勞,封寶釵一人,其實都有些過多了,嗯,不如,將寶釵寶琴一并請封了?
大小薛夫人?
在外人看去,更多了幾分香艷和荒唐?
或許更能生出衛國公沉迷女色的觀感。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賈珩的請功奏疏也好,還是陳奏宋皇后遇襲的奏疏,都沒有提及到賜婚一事,后者好理解,前者哪怕是存了此念,也不好率先提出。
只能是與崇平帝后續當面敘說。
宋皇后玉容清冷如霜,冷哼一聲,清冽鳳眸打量了一眼那少年,說道:“沒想到衛國公還是個情種呢?”
不知為何,麗人心底深處就有些說不出的惱怒。
賈珩:“…”
怎么感覺這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宋皇后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語有些不對勁兒,美眸閃爍之間,雍麗玉容上現出一抹不自然,抿了抿粉唇,想了想,柔聲道:“你們先相處著,賜婚之事,倒也不急,等以后再立了功勞再說,反正你自己也清楚,你已封無可封了,這一年從侯爵升為一等國公,縱是開國時候,也差不多這樣了。”
賈珩道:“娘娘所言甚是,微臣對功名爵祿已別無其他奢求。”
也不好說,咸寧其實已經提了好幾次宋妍的事兒,而且最擔心的就是宋家不允,不想宋皇后主動提議,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得培養培養感情,省的又如嬋月一樣,天天覺得自己婚前沒有好好和他談貪戀,不如咸寧和他的感情深,為此遺憾、幽怨。
宋皇后又看向那少年,麗人雪膚玉顏的臉蛋兒上現出復雜之色,輕輕柔柔說說道:“你以后也要善待妍兒,與對待咸寧和嬋月一樣,不能委屈了她。”
賈珩劍眉之下,目光灼灼地看向麗人,溫聲說道:“妍兒菀菀類卿,微臣勢必對她視若珍寶。”
宋皇后:“…”
菀菀類卿?
真是,這怎么又說瘋話?這小狐貍真不怕她拿捏他的錯漏,讓他幫然兒謀劃?
有些想得眼前少年一句準話,但卻知不可挑明,但一直這樣也不成,只能慢慢尋機會了。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外間的念云道:“娘娘,樂安郡主到了府中,尋找衛國公。”
原來陳瀟離了杭州府以后,領一隊人騎快馬前來尋找賈珩,路上聽說宋皇后遇刺,更是心頭惶急不已,一路乘快馬向著蘇州府狂奔,終于在今日抵達蘇州府。
賈珩溫聲道:“娘娘,瀟瀟來了,我去迎迎。”
宋皇后清冽鳳眸閃了閃,凝眸看向賈珩,沒好氣問道:“瀟瀟?你平常對咸寧也沒有喚的這么親吧?”
有時候也有些無奈,陳家一對兒女孩兒為何都看上了一個人,這賈子鈺真是老陳家的魔星。
麗人此刻還不知道晉陽長公主的存在。
賈珩道:“咸寧和瀟瀟情比金堅,不會因這些小事兒而生嫌隙的。”
畢竟是同進同退的好姐妹。
“去吧,等會兒讓瀟兒過來,本宮問問她。”宋皇后輕聲道。
賈珩起得身來,拱手說道:“那微臣告退。”
說著,離了宋皇后廂房,面色沉靜,因為光風霽月,其實不擔心會有什么編排之言。
此刻,前院廳堂中,樂安郡主陳瀟一身飛魚服,清冷如玉的臉蛋兒滿是風塵仆仆之色,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盅,輕輕抿了抿一路而來,在寒風吹拂之下,略顯皸裂的粉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