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崇平帝見過一眾妃嬪和皇室宗女的問候,旋即,一道道或柔媚、或溫寧的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
在南安太妃以及柳芳之母孫氏、牛繼宗之母許氏等人不遺余力地貶低之下,現在哪怕是端容貴妃身旁的普通女官,都知道賈珩對河南局勢曾有斷言,現在已經一一應驗。
端容貴妃如弦月的柳葉細眉下,美眸眸光泛起擔憂波動,輕輕嘆了一口氣,對著宋皇后擔憂道:“姐姐,河南民亂,開封陷落,四弟他還在祥符縣,也不知怎么樣了。”
宋皇后原本關切著崇平帝的安危,故而一時間并未想起自家四弟宋暄,眼下經端容貴妃提醒,霎時間反應過來,心頭一驚,玉容霜白,顫聲道:“這,四弟他現在就在開封府,別出了什么事兒才好。”
宋璟之妻沈氏愁容滿面,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宋妍伸手拉過自家母親的衣袖,揚起婉美臉蛋兒,低聲寬慰道:“娘親,四叔他不會有事的。”
咸寧公主聞言,將目光從賈珩身上收回,道:“母妃,數天之前,我和先生提及過四舅舅的事兒,先生早早派錦衣府的人前往河南查察時,就特意叮囑過,要派人前往開封營救小舅。”
宋皇后、端容貴妃、沈氏:“…”
這早就有所準備?
宋妍以一雙驚訝地目光看向自家表姐,或者說看向那面容清雋的少年。
先前因為朝野中外都覺得河南不會出現變亂,故而咸寧公主也不好跟端容貴妃提及此事。
迎著宋皇后以及端容貴妃的期盼目光,賈珩解釋道:“祥符在開封東南,賊寇從北急撲開封,系圖盡快攻破省府,大噪聲勢,應該不會先攻祥符縣,就算要動祥符縣城,多半也在開封府落入手中后,以臣想來,錦衣衛士應會去祥符聯絡宋國舅,協助其逃走,只是目前尚無河南奏報,不過應無大事,否則先前奏報就會提及,如今沒有奏報,恰恰是好事。”
宋皇后聞言,懸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漸漸放下,暗暗松了一口氣,臉上的驚駭之色漸漸散去。
他和咸寧原來早有準備。
端容貴妃抿了抿櫻唇,柳葉秀眉下的美眸波動盈盈,盯著那少年,心頭忽而閃過一念。
這就是算無遺策,慮事周全?
轉眸看了一眼自家女兒,卻見自家女兒目光有一多半停留在那少年身上。
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她家咸寧的眼光。
可惜千好萬好,就是有一點兒不好,這賈子鈺偏偏是有了家室的,那秦氏她先前也見著了,生的千嬌百媚,又落落大方,糟糠之妻…倒算不上,如是賈子鈺休妻,她反而要為自家女兒提心吊膽了。
崇平帝道:“既子鈺早有后手,那就應無大礙。”
這一刻,心底更是涌起陣陣悔意,如果他早一步聽著子鈺所言,斷不會有今日一省省府被破。
所以,他當初為何猶豫呢?
是了,內閣和軍機處彼時幾無贊同之聲,只有子鈺一人提議,畢竟是一面之詞,而且他也沒見著軍報。
先前倒是見著了,竟是假的…
一提此事,只覺心頭隱隱作痛。
滿朝文武被賊寇愚弄的團團轉!
咸寧公主也看向那少年,心思莫名,只是當著自家母妃還有母后的面,也不好太…流露心思。
先前京營調兵遣將,這位貴女可謂全程參與其中,協助著賈珩,親歷者的感觸自與旁觀者不同,反而更有幾分與有榮焉。
“先生。”咸寧公主近前低聲說道。
這是提醒著賈珩答應自己為女將的事。
賈珩點了點頭,表示明了,此刻因河南一事,群臣皆罪,的確沒有比此刻時機更為適合。
“子鈺,此刻京營兵馬已經調動出京,軍情再是緊急,你也要先用過午飯,再行啟程。”崇平帝溫聲說道。
劉積賢已經傳令給京營軍將,此時此刻京營大軍已經徹底調動起來,準備向著洛陽增援,倒也不用賈珩這個軍將風風火火地親自坐鎮。
賈珩道:“圣上,軍情急如星火,午飯臣就不吃了,不過臣另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圣上答應。”
崇平帝剛剛落座在幾案前,在宋皇后的侍奉下拿起湯匙,用著銀耳蓮子粥,聞言,面色頓了頓,抬眸望去。
“咸寧殿下這些時日一直陪著臣在京營忙前忙后,臣這趟赴河南剿寇,如有可能,希望咸寧殿下也能隨行。”賈珩斟酌著言辭,輕聲說道。
此言一出,晉陽長公主黛眉擰了擰,鳳眸微瞇,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旋即壓下心頭的異樣。
清河郡主李嬋月,也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明眸中的驚訝之色漸漸散去,轉而黯然下來。
小賈先生要帶咸寧表姐去河南?
所以,她當初所想之事就要成真了,咸寧表姐和小賈先生或許…能夠成為一對兒。
可為何,她的心底竟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呢?
李嬋月清麗玉容上現出一抹悵然,眸光落在那身形頎立的少年臉上,手中攥著的手帕絞了絞,一時間心情有些低落。
如是咸寧姐姐和他能有所糾葛,不管有沒有結果,那么娘親自也就斷了念想,按說她該高興才是啊。
可不知為何,忽而想起了小時候,自家娘親從外面帶來一個竹蜻蜓,那天表姐過來見著喜歡的不行,自己就大方地送給表姐,但過了幾天,不知怎么又想玩著竹蜻蜓,就后悔地想要過來,偏偏不知如何開口。
嗯?不對呀,小賈先生又不是竹蜻蜓。
端容貴妃玉容倏變,檀口微張,粉面上驚異地看向那少年,震驚道:“賈子鈺,你…咸寧是皇女,怎么能前往前線?”
這個賈珩,果然是要拐帶她女兒?
“咳咳。”崇平帝輕輕咳嗽了幾下,擺了擺手,示意端容貴妃不必多言。
咸寧公主看向崇平帝,清聲道:“父皇因河南之變身體不豫,女兒應為父皇分憂才是,況且小舅舅在開封,我也該過去看看。”
楚王妃甄晴臉上驚異也為之一凝,眸光流轉間,思忖著其中利害。
咸寧是魏王的五妹,這下隨著賈珩領軍前往河南,如是折在外面也就罷了,如是立下功勞,魏王豈不是得一臂助,聲勢大振?
而且,從咸寧一事看來,這賈子鈺多半是中了皇后娘娘的美人計,可見其人軟肋當在女色一道。
崇平帝聞言,看向自家女兒,問道:“咸寧,你前些日子在京營沒少忙碌,如今輕騎前往洛陽,伱可撐得住?”
咸寧公主道:“父皇放心,女兒騎術尚可,又在年輕不怕顛簸,況且父皇因河南之事急火攻心,女兒縱是吃上一些苦頭,也是應該的。”
“圣上,殿下機敏干練,心細如發,這幾天在京營幫著臣查漏補缺,出了不少主意。”賈珩贊揚說道。
其實咸寧公主也應該隨著他前往河南,否則他領著這般多兵馬在外,天子未必會放心,自家女兒就在他身邊放著,算是半個監軍。
咸寧公主雪膩清麗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紅暈。
分明一時間被賈珩夸獎的有點兒不好意思。
宋皇后憂心忡忡道:“子鈺,兩軍陣前,刀槍無眼,咸寧她畢竟未經過這些,是不是有些冒險了?”
賈珩道:“娘娘放心,臣會護好殿下的,并非是上戰場,而是跟在臣的身旁,以為僉書文吏,并非要在兩軍陣前提刀廝殺。”
崇平帝思量了一會兒,伸手止住了宋皇后的勸說,目光灼灼地看向賈珩,道:“子鈺,那你替朕好好照顧咸寧。”
讓咸寧跟著也好,如果兩個人能就此培養下感情,將來賜婚也就順理成章了。
端容貴妃聽著崇平帝之言,晶瑩玉容上幽幽,心頭漸有幾分古怪。
陛下之言怎么像是岳父托付女兒給女婿的意思?
可秦氏就在那邊兒的看臺上,陛下真的要在將來某一天尋機強行賜婚?
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是天子賜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未嘗不能如愿。
只是…
另外一邊兒,晉陽長公主靜靜看著兩人,美眸閃了閃,心底幽幽嘆了一口氣。
賈珩拱手道:“圣上,事不宜遲,臣這就領旨前往京營調兵遣將。”
崇平帝也不再挽留,叮囑道:“去罷,另外到前殿,讓幾位內閣閣臣還有施杰、許廬都到大明宮內書房等候!”
說到最后,聲音已有一絲冷意。
最近這段時間,科道言官烏煙瘴氣,通政司遞送的奏疏都要快堆成小山,還有軍機處,無能之輩濫竽充數,誤國誤民,縱是為國事計,也需得嚴加整飭。
否則,河南之事還會重現!
賈珩連忙應了一聲,轉頭看向咸寧公主,溫聲道:“那殿下先去后宮收拾和兩位娘娘告別,等會兒再到京營匯合。”
咸寧公主柔聲道:“先生先行,我隨后就到。”
賈珩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晉陽長公主,與麗人交換了個眼色,然后朝著前殿行去。
此刻,熙和宮前殿,楊國昌、韓癀、趙默等六部一眾文武群臣仍是跪著,心思莫名,還沉浸在方才天子吐血暈倒的情境中。
這時,見著那蟒服少年從殿中出來。
許廬連忙問道:“賈子鈺圣上情形如何?”
楊國昌、韓癀、趙默、姚輿、方煥、趙翼等六部大臣都看向那蟒服少年。
賈珩面無表情,淡淡說道:“圣上有旨,幾位閣老還有軍機大臣到大明宮候著,等待議事。”
“賈子鈺,圣上他…”工部尚書趙翼問道。
賈珩道:“圣上已用了一些午飯,幾位閣老去面圣吧。”
眾人面色微動,對視一眼,心頭暗松了一口氣。
賈珩說完,瞥了一眼武勛班列的柳芳、石光珠等人,又與自己岳丈秦業以及賈政點了點頭,再不多言,徑直按劍出了大殿,立身在廊檐下,目之所見,一條紅色地毯向著朝陽宮鋪去,紅毯兩旁都是跪在地上的文武朝臣,心頭也松了一口氣。
正是午后時分,春日陽光幸在并不刺眼,反而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讓人生出幾分慵懶睡意。
“劉積賢。”賈珩高聲喚道。
劉積賢從廊柱后轉出,抱拳道:“卑職在。”
“領著錦衣親衛,隨本官前往河南平叛。”賈珩沉聲說道。
他這一走,少則一月,多則三月,京中無論錦衣府,還有京營,抑或是五城兵馬司,皆得有所布置。
“諾。”劉積賢大聲應道。
廊檐下持刀的一隊錦衣衛士,在劉積賢的率領下,隨著賈珩沿著紅毯拾階而下,向著朝陽宮而去。
此刻,少年身后是一座飛檐勾角、朱紅梁柱的宮殿,「熙和宮」匾額上三個金色大字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
殿宇軒峻壯麗、巍峨高聳,紅毯自丹陛鋪到廣場,數百名著各青、綠色袍服,頭戴黑色烏紗帽的文武百官,皆是跪伏于地,緊緊垂首,為崇平帝祈福禱祝,唯有蟒服少年領著著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衛士,在紅毯上大步而行。
文武百官自是有感,不由齊齊抬起頭來,怔怔看向那蟒服少年,心思復雜。
先前“先斬后奏,便宜行事”的圣旨,經由內監宣讀天子口諭,傳揚給殿外群臣。
眼前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不僅內領錦衣,外掌京營,還要出兵平叛。
都察院的御史,面色更為難看,忽而對上那一道冷冽目光,多數心頭生懼,垂下頭來。
云南道御史龔延明臉色難看,目光憤恨地看向那蟒袍少年,卻見那面色冷峻的少年只是掠過都察院眾人,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忿恨暗罵之余,心頭生出一股劇烈不安。
如今河南民亂,此人被委以便宜行事之權,權柄炙手可熱,而他…
只怕要被趕出都察院,流放外省。
此刻,不僅是龔延明,就連其他御史,也是惴惴不安起來。
先前,崇平帝自承己過,但并不意味著對前段時間的百官彈劾就既往不咎,肯定要有人為此負責,除卻牛繼宗、柳芳外,還有一眾科道言官。
相比整頓幾位閣臣,容易造成朝局的失衡,需要妥當安排,而對科道的整飭,就毫無道理可言,貶一批、流一批幾乎是正常操作。
“是珩弟。”元春這時候緊緊扶著欄桿,遠遠而望著這一幕,那張珠圓玉潤、豐美白膩的臉蛋,白里透紅,愈見嫵媚的眉眼間流溢著驚喜。
因為心緒激動,淡黃衣裙下的玉虎項鏈都為之晃了幾晃。
賈母此刻在王夫人和秦可卿的攙扶下,眺望著那地毯上的少年,蒼老面容上見著欣喜之色,問道:“大丫頭,珩哥兒他這是要去哪兒?”
“方才內監說是領了宮里的圣旨要出京剿寇。”元春與有榮焉地解釋說著,只是柔軟如水的聲音已有幾分擔憂。
珩弟領兵出去,可外間兵兇戰危的…不,他不會有事的。
秦可卿同樣攏目而望,微風拂動著麗人云髻上的金色步搖,晃炫出珠輝玉麗般的耀眼光芒,那張嬌艷欲滴的臉蛋兒蒼白如紙,瑩潤如水的美眸密布憂切之色,粉唇翕動,似在呢喃喚著:“夫君。”
方才的一絲欣喜,被擔憂所取代。
此刻,南安太妃、牛繼宗之母許氏和兒媳婦兒楚氏、柳芳之母孫氏和兒媳婦兒唐氏,看著那蟒服少年,臉色難看,如喪考妣。
蓋因,此刻眾臣皆跪,唯有那蟒服少年領著大隊著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衛士,大步行走在紅色地毯,穿過群臣,倒像是那條紅色地毯是為著他鋪的一般。
念及此處,南安太妃只覺一口氣喘不上來,目光怨毒。
方才內監來報,她家姑娘隨著魏王去了魏王府,說是聽著圣旨冊封,敬茶還有前往太廟等等禮儀都不復存在。
這場封妃大典,成了一鍋夾生飯!
問題,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辦一次了,說不得人家怎么編排她家姑娘。
念及此處,南安太妃只覺一陣糟心。
事實上,已有人從崇平帝怒火攻心,聯想到南安郡王家姓嚴,嚴者,焱也,娶了這了個兒媳婦兒,可不就著急上火?
再加上魏王陳然,小兩口顯然水火不容,八字相沖。
這和她家姑娘無關,都是這個賈珩。
他這次領兵出去,不用說,定是大敗,戰死在外面!
北靜王妃甄雪,秋水盈盈的眸子望向遠處的蟒服少年,心思莫名,難以言表。
甚至眸光明暗閃爍幾下,這位肌膚勝雪卻性情柔弱的花信少婦,忽而生出一種荒謬而大膽的念頭。
“這文武百官,倒也像是跪著他一般,畢竟先前百官都彈劾于他,如今群臣皆罪,唯他一人…”
這般想著,甄雪芳心一跳,只覺呼吸凝滯了下,臉頰甚至有些被憋的暈紅。
百官跪他,他又不是皇…嗯,她都在想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可眼前一幕卻猶似一副鮮活畫卷,烙印在這位眉眼溫寧如水的少婦心頭,怎么都揮之不去。
賈珩正按著腰間寶劍向著宮門外快步行著,忽而心有所感,腳下一停,轉頭向著錦繡妝成、彩旗飄飄的看臺望去,目光穿過遠處,對上一張張擔心、欣喜的面容,最終落在秦可卿臉上。
猶豫了下終究沒有過去。
此刻,他要前往京營召集眾將對神京防務重作布置,然后再回寧國府安置一番,說不得帶上探春,如果探春不畏危險,愿意隨他一起去的話。
相比咸寧,他更想讓探春歷練歷練,只是這般顛簸,探春年歲還小,折騰壞了身子。
北靜王妃甄雪,此刻看向賈家眾人,同樣抬起玉容怔怔地看向那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更多是感慨。
“娘親,那是誰呀?”水歆糯聲問著,小臉上滿是好奇。
甄雪低下螓首,揉了揉自家女兒的劉海兒,柔聲道:“是你云姑姑的哥哥,你要喚著珩叔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