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栝,市集。
“啥?五文錢兩個?老張頭,你瘋了不成?你家雞拉出來的莫不是金蛋蛋?”
李臻提著個菜籃,看著眼前貌似憨厚老實的老漢,滿眼的荒唐:
“貧道第一次來你這買的時候,雞子兒三文錢倆。然后你兩文錢一個這才幾天?五文錢倆!?你是欺負貧道不是本地人是吧!?”
“哎喲哎喲這位道長,這話可不能這么說。”
老實巴交的漢子臉上堆著笑:
“老漢哪敢欺負道長?那怕不是以后要被陰差索命的嗎!只是…”
他聲音壓低,把頭也湊到了李臻面前,嘴里一股野蔥的味道:
“道長,這幾日外面那些流民那邊,咱們也能做生意了。道長也知道,他們在外面風餐露宿了幾個月,別說雞子兒了,若不是縣官老爺仁慈,連石子兒都吃不上。所以這一開禁,那邊是天天都要東西,什么魚啦,肉啦,雞子兒啦這些,有多少要多少…老漢家養的雞都快下不出來蛋了。這價格…難免的就高一些。他們那邊老漢的兒子賣六文呢。”
“呃…”
聽到這個解釋,李臻一邊往菜籃子里挑了六個雞蛋,一邊問道:
“那邊開市了?”
“對唄…”
張老漢微微點頭:
“不過也不算開市,就是…咱們能和那些人打交道了。我聽別人說,那邊以后可能還有酒肆呢。說是縣官老爺的人開的酒肆!道長沒發現么?今兒個市上的賣戶都少了一些,那都往那邊去啦。同樣的東西,那邊比咱們這邊貴兩成到三成呢。老漢要不是心疼你們這些老主顧,所有雞子兒也都送那邊去了。”
“這…”
李臻一邊琢磨,一邊從袖口里數了十五個銅板遞了過去。
十五個銅板六個雞蛋。
這價格…可真是夠喪心病狂的。
這幾天于栝的物價難怪漲的厲害,搞了半天…崔干允許城中百姓跟那些流民做生意了?
能理解。
拉動經濟嘛。
這就跟一個偏遠山區忽然開了一個礦,礦上有著大批大批的工人,而旁邊的村子別說開超市了,天天推著三輪車去賣小食品都能多一些外快的道理是一樣的。
撒出去的錢,再流回來。
嘖嘖。
崔干的腦袋是真好使。
不承認是真不行。
甚至,從剛才那張老漢的話語里,李臻都聽得出來…那些酒肆一定是崔家人干的。
而且酒水也一定比外面貴上一些。
供這些流民消遣,有張有弛,神經就不會繃的那般的緊。
搞不好還能打探一些消息。
說不準,以后那邊也會形成一個很大的聚集區都說不定。
嘖嘖。
道人滿臉感慨的搖搖頭,
但下一刻,他腳步忽然一頓,目光朝著熱鬧的集市旁邊一處酒肆看了過去。
酒肆門口,一個面容平平無奇的灰衣漢子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而等確定李臻看到自己后,他先是拱手,接著偏頭做出了一個示意李臻過來的動作后,直接進了茶肆。
百騎司?
李臻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
跟著進了茶肆后,就瞧見了對方站在二樓處看著他。
而就站在不遠處的店小二似乎就當沒看到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李臻跟著那人上了二樓,進入了一間雅間。
還沒開口,就見這個平平無奇的漢子對他一拱手:
“己九一,見過守初道長。”
李臻知道,狐裘大人麾下的百騎司是以天干地支為號的,見確定了身份,便直接拱手:
“福生無量天尊,不知百騎將軍找貧道可有什么事情?”
己九一點點頭,從腰間抽出了一個竹筒:
“統領有密報命我等呈上,請道長于此處一觀,就地銷毀。”
李臻放下了菜籃,接過了竹筒后發現竹筒上面的蠟已經被打開了。
顯然這封密報之前有人看過。
他直接拔開,往外一倒,發現是一個卷軸以及一封書信。
書信上的火漆依舊完好。
“這是…”
“信是給道長的,我等無權打開,卷軸之上的乃是最近的一些情報。”
聽到己九一的話,李臻點點頭,先打開了卷軸。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行字:
“洛陽子七報:左丞盧楚廿三夜,于府中接見盧家二人,語焉不詳,后大發雷霆,言稱“老七誤我”。“
白話文:盧楚二十三號晚上在府中見到了盧家的人,說什么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大發雷霆,說老七耽誤了他。
而今天,是26號。四月二十六 “這是…三日前的情報?”
聽到他的話,己九一點點頭:
“不錯,百騎司有自己的手段,通常情況下,首領需要的消息最多兩日便可送達,加急的最長只需一晝夜。而這份情報是從江都處得首領允許后交予道長的。”
“原來如此…”
李臻點點頭,繼續往下看。
發現這些消息都是記錄一些洛陽、河東的消息。
從這些消息里,李臻知道了洛陽那邊盧楚在說出了那句“老七誤我”后,當晚崔中方就入宮了一趟。
而從宮里傳出消息的,竟然是紅纓。
紅纓那邊給的消息是崔中方和越王楊侗直言不諱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什么龍火,也不是什么和盧家的矛盾,而是和楊侗說想要解除和盧家的一樁親事,但又恐怕傷了盧楚的面子,請越王出面說一說。楊侗答應了,但等崔中方走了后,卻和紅纓說他打算發眀詔告知盧家,崔家要解除和你家的一門婚約。
紅纓給攔住了,說這事兒會讓盧家難看,但楊侗卻要的就是離間崔家和盧家。
紅纓還是百般阻攔,越王說考慮一下,然后百騎司的人給盧家送過去了這個消息。
盧楚聽聞后沒給任何回復,只是托人給紅纓送來了一副漢代書法大家蔡中郎蔡邕的字帖。
這是第二個消息,也是占據篇幅最多的一個消息。
同時最后,是崔氏出動的伏波軍行蹤,以及崔凌、崔鑄、崔瀚三個伏波將軍的具體信息。
這三人為二房十、十二、十九子,于十年前踏入自在境。如今的實力應該沒突破悟道,不然這次就不會過來出任務了。但實力應該也是這世上最頂尖的那一批自在境之人。
全部卷軸,約有接近六百字,寫的密、滿、多,但卻沒有一個字是無用的。
這些百騎司的人用詞相當準確,幾乎看這些情報,就能在腦子里聯想到這些情報后面是怎樣一個畫面。
而全部看完后,李臻小心翼翼的收攏好卷軸,放到了一邊,拿起了那封被火漆封口的信箋。
“道長,請。”
己九一很貼心的遞過來了一把柳葉小刀。
“多謝。”
李臻道謝后,小心翼翼的揭開了火漆。
一行…看起來很普通的字跡映入眼簾:
“道士,盧、崔之爭,勿近。打探消息,隔五日尋己九一即可。遇事,持令牌尋二郎或往山西,不可魯莽。流民之事,推崔氏入局,你一介白身,不可牽扯過多。流民事罷,回洛陽,不可再出。順頌臺安李。”
目光落在那最后的落款上面。
李臻想了想,說道:
“將軍可要看看?”
己九一趕緊搖頭:
“道長不可,此為首領書信,我等無權查閱…若上面有何交代,道長言語便是。”
“這樣啊…這上面其他的倒沒什么,就是侍郎大人讓貧道以后若想知道什么消息,可以隔五日一來尋將軍。”
聽到這話,己九一先是頗為意外的看了一眼李臻,接著才點頭:
“可以,此處便是百騎司聯絡之地,道長若想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什么消息傳到這邊,道長每五日過來問詢一下便好。來時只需找店小二言語:西鳳二兩,酒溫三分。”
“西鳳二兩,酒溫三分是吧?”
把這暗語記在了心里,李臻點點頭…想了想,又試探性的問道:
“那貧道可否能給侍郎大人回一封書信?”
“這…”
己九一有些猶豫。
可最終,他還是點點頭:
“那道長便以一封書信而言吧。而日后若還想聯絡首領,請在信中言明是否授予屬下傳信之職,否則若是首領不同意,那我等亦無權再傳遞道長的消息。”
“明白了。”
“嗯…那道長稍待,在下去拿筆墨。”
“好。”
李臻就坐在雅間里等了一會兒,很快,筆墨、火漆,以及點燃了蠟燭后,己九一退了出去。
坐在桌前,李臻想了想,拿著毛筆落下了第一句:
“至侍郎大人貧道敬安,別來良久,甚以為懷…”
瘦骨嶙峋卻金戈鐵馬的字跡躍然紙上。
半炷香后。
李臻吹干了墨跡,仔細對折后,把火漆澆了上去,又用那刻著“己九一”的鐵印按了下去,等待火漆冷卻凝固后,對外面喊道:
“將軍請進。”
己九一重新走了近來,李臻則雙手把信捧給了他后,問道:
“侍郎大人最近可好?”
己九一搖頭:
“在下亦不知曉。”
“…這樣啊,那一切有勞將軍了。想來貧道的住處將軍也知曉,若有什么事情,隨時可來尋貧道。”
“好。”
“福生無量天尊,將軍留步,貧道告辭了。”
“恭送道長。”
“不敢,留步。”
李臻再次一禮,提著籃子走出了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