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排的流民,跟隨著隊伍走了。
而等走出了二三十步的距離,崔干才上前了一步,沖著李臻他們深深的一禮:
“博陵崔氏,謝過守初道長、杜世兄、玄奘法師以及裴將軍恩情。”
眾人還禮。
就聽崔干繼續說道:
“聽聞了諸位平安回歸,出來時,在下已讓府中略備薄宴,為諸位接風洗塵。裴將軍麾下兵卒也無需擔憂,雖然地方不甚寬綽,但在下已在城中準備好了住處房間,吃喝無數,今夜請暢飲休憩。”
“多謝崔縣丞。”
裴律師禮貌道謝。
接著,崔干想了想,說道:
“道長,不如咱們同乘一車吧。”
顯然他是有話要說。
李臻點頭,而玄奘則說道:
“那貧僧便帶著玄英騎馬吧。”
“好。”
馬車上,車廂里坐的是崔婉容與崔干,李臻和杜如晦則在橫木上趕車。
等隊伍開始行動后,崔干沒瞧見自家妹子一直盯著李臻的背影的模樣,而是直接說道:
“這一路,世兄與道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杜如晦看了一眼專心趕車的李臻,微微偏身,低聲反問了一句:
“賢弟這邊難不成聽到了什么消息?”
“嗯。”
崔干點頭,沒有絲毫隱瞞:
“幾日前,洛陽那邊傳來了消息。越王殿下…忽然在朝堂上提出要安撫河東流民,許其戴罪立功,以為陛下構造這龍火大陣的名義招流民之事。”
杜如晦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越王殿下提出來的?”
“不錯。”
崔干點點頭:
“之后,朝堂上吵作一團,但沒分出來結果。退朝后,越王殿下單獨招左丞盧楚入宮商議此事。最后,許盧楚負責此事。而盧楚出東宮后,第一時間前來拜訪我家二伯爺…”
“可是禮部尚書崔老?”
“正是。盧楚拜訪二伯爺,言明要派人招募流民,送到于栝…“
說到這,崔干話頭一頓。
接著,他不在敘述過程,只是說了結果:
“二伯爺拒絕了盧楚,然后發信到了家中。如今家中已經派人前來河東,大概還有四五日便可抵達。所以,這幾日小弟便一直擔心世兄與道長等人會不會中途遇到了什么麻煩。畢竟…萬事開頭難,這第一波流民是重中之重,有了他們做榜樣,才能招募更多的人前來。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小弟多心了。”
其實崔干這話李臻和老杜都聽明白了意思。
無非就是盧家想過來分一杯羹,但卻被崔家拒絕了。
但是…顯然,崔家對于河東的控制無法做到細致入微。
并不知曉隊伍遇襲之事。
但這對杜如晦而言算是個好事。
沒人喜歡自己上任地方官后發現原來整個地方都已經被架空了。
但這種是權利爭奪層面的,目前不在老杜的考慮范圍。
老杜只是和李臻對視了一眼…
“盧氏?”
“…嗯,盧氏。”
哥倆的對話,代表著心里都有了答桉。于是杜如晦直接搖頭:
“我們…確實遇襲了。”
“…怎么回事?”
崔婉容聲音都一些緊張了起來。
而老杜也不藏著,直接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怎么去的虞鄉,虞鄉的王氏給了什么恩惠、李世民如何如何,全都細說了一遍后,崔氏兄妹倆的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起來。
“他們怎敢…”
崔干的話語中帶上了三分冷意。
可這時卻聽崔婉容說道:
“兄長,現在先不要想這個…回去后要命人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加派飛目使來到河東,散于各處。咱們這次如果不是道長和世兄,恐怕要吃大虧了!”
說著,崔婉容忽然看向了李臻:
“道長…和世兄沒有受傷吧?”
“貧道沒有。”
趕車的李臻搖搖頭:
“多謝崔掌柜掛懷。”
而崔干則眉頭緊皺:
“顯鋒軍,孫華…八柱國于謹之后…以及兩名蠱師…為何這些人會湊到一起?容我想想…“
“崔縣丞。”
聽到他的喃喃自語,李臻來了一句:
“現在考慮這些其實并沒什么用。敵在暗我在明,他們為何會湊到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背后站著的是誰…就“比如”說是盧家吧。你們,又能在這件事上做到什么樣的程度。”
他雖說用的是比如,但實際上聽到了從洛陽那邊傳來的消息后,這背后站著的是誰已經不用說了。
哪怕沒證據實錘,可這個消息已經成為了這場陰謀最佳的左證。
而就在崔干還在思考李臻的問題時,就聽對方又追問了一句:
“龍火之事,崔家確定不會后退半步,對吧?”
這話要是別人問,崔干肯定不會回答。
可現在問的人,是把這一池龍火搞出來的本尊。
對方無論是人品還是操守,以及那份功勞,都在于栝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
所以,無需崔干回答,崔婉容直接如實相告:
“是的,無論是道長的、菩提禪院的、還是道門或者是我們。崔氏都不會背棄盟友,出讓半分利益。除非得到道長、禪院、或者道門三方的一致同意。”
言下之意:
“我們一分都不會往外給,除非四家一起出讓。”
可這世上又有什么能讓這四家同時低頭?
別說盧家了,皇帝都不可能。
所以里外里等同于沒說一樣。
她之所以這么聊,純粹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告訴李臻:
“這里還有你一份。”
李臻聽出來了么?
算是聽出來了,也可以說沒有。
因為他的心思壓根一開始就不在這邊。
所以,聽到了崔婉容的話后,他扭頭,認認真真的看著倆兄妹:
“所以,咱們的當務之急,不是要加快速度,去招募那些流民么?”
崔干一愣。
崔婉容眼里則再次閃爍起了一抹光彩。
唯獨杜如晦…波瀾不驚。
他一點都不驚訝道長能說出這種人間清醒的言語。
因為從一開始,他來河東的目的,就是這個。
“崔氏…嗯,舉個例子吧。假如說崔氏和盧氏因為這次的事情起了爭端,咱們一不聊兩家淵源,二不聊什么陰謀詭計。既然這一池龍火,崔家不打算出讓,那么這些流民,就是咱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是運轉的根本。畢竟,物料、銀錢,二位的家里已經投入了海量資源了吧?所以,不管你們是靠談判讓這陰謀停止,還是什么方面。這些流民的招募都是宜早不宜晚,越快越好的事情。所以與其考慮其他的,倒不如先想清楚,這兩千多人,我們都如此大費周折,那藏在河東以北的幾萬流民,又該怎么辦。對吧?”
二人沉默。
若有所思。
片刻,崔干說道:
“看來…確實要和盧家談談了。”
復縣。
“七爺,那店小二的供詞就這么多。咱們也上手段了,確確實實,他只看到了一個道人,那道人對著空桌在自說自話,然后打芮城來了倆人,一個身型句僂,一個身型高大。這倆人也是在對著空地說了一句“這位道長”,之后話語就像是故意拉長音一般,很是古怪。接著那倆人周圍憑空燃火,最后被化作了灰盡。我們去查了,那塊地方確實有人灰殘留…想來,魔蠱嫗與巫僵尊者確實已經被燒成了飛灰。而咱們的人已經按照和其他幾家約定的線路沿路追查了,最遲明日,便會有消息了。”
聽到斗篷人的話語,坐在書房之中的中年人久久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
“也就是說,連同儒家派來的七位劍儒一同,他們…之所以沒有按照約定阻攔住那杜家子,是因為本來就是來攔路的他們被人攔住了去路?”
話很繞口。
可同時也表現出來了中年人此時此刻心里的那份荒唐與無語。
而斗篷人則誠懇說道:
“恐怕…便是如此。”
“笑話!”
這次,中年人終于有些繃不住了:
“魔蠱嫗這些人也就算了。那七位劍儒又是這么回事?不是說這次帶隊的是年紀輕輕就執掌圣王劍勢,手持“八銘劍”的圣王閣閣主親傳弟子么?!莫說能耐如何了,就是發現打不過,把自己的身份搬出來,這天下又有誰敢傷他?!…現在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見他越說語氣越荒唐,斗篷人拱手:
“請七爺息怒,等咱們探明究竟,呈報于七爺!“
“那…”
話音未落,忽然,中年人和斗篷人同時扭頭,就見屋外另一名斗篷人手里捧著一個布包快步走了進來。
“首領、七爺!”
“從何而來!手里拿的什么?”
“回七爺,屬下從翔縣而來,沿路追查,發現了此物…與一地人灰。”
中年人快步上前,拿起了那布包一揭開…
一把銹跡斑斑的斷劍,映入眼簾。
劍柄處依稀還能看到八個銘文篆字…
而認清楚了那八個篆字后,他的手終于出現了一絲顫抖。
“有…幾處人灰?”
“回七爺,一共七處。”
斷劍手拿不穩,應聲而落。
而就在中年人還在震驚的時候,那斷劍與地面一接觸…就像是陶瓷一般,碎裂成了幾瓣。
但古怪的地方也出現了。
當斷劍碎裂之后,一股古怪的氣機陡然而生。
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三人只見這斷劍周圍無論是被濺射出來的鐵屑,還是那碎塊似乎都在以一種很古怪的速度緩慢前進著。
一點點,一片片…
好似它的時光都被放慢了無數倍一般。
鐵屑、飛濺的磚石碎末,在地面滾動的劍柄等等…
一息,兩息,三息…
足足三息的時間后,一切恢復正常。
“當啷!”
地板與銹劍撞擊的聲響才剛剛傳到三人的耳朵里。
“這是…”
聽著斗篷人的疑惑,中年人的臉先是一白,隨即露出了苦笑,喃喃自語:
“和光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