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天光欲明時,才算停了下來。
雨后的空氣處處透露著清新,而維持了幾乎可以說一晝夜的金光,李臻的臉色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憔悴。
早上,一些流民自發的便去拾取柴禾,哪怕濕了些,可也要燒些熱湯來喝。
而李臻則干脆直接回到馬車里面躺著去了。
把一切交給了玄奘和杜如晦。
眾人撿了柴生了火,一碗混合著碎肉和野菜的肉湯下了肚,驅散了昨夜的寒意后,杜如晦便讓所有人重新上路。
去虞鄉,大概一日半的路途。
盡量不要耽擱為好。
這群賊人如今已經成了杜如晦的心頭之患,半點都踏實不下來。
但是。
似乎這條路真就如小道童口中的“大利”一般,走的竟然極為順利。
整個一晝夜的時間里,隊伍都沒遇到任何阻攔。
好像那些賊人完全消失了一樣。
一下讓杜如晦有些恍惚。
好像昨天的經歷就是一場夢。
不過,他也果斷,見這一路似乎真的太平了,晚上干脆就沒讓大家伙休息。哪怕身子如何疲憊,也依舊要走。
通往虞鄉的路用一天半的時間,是考慮到正常車馬正常休息的時間。晝行夜息,需要一天半。
而杜如晦干脆就不休息了,帶領著隊伍一路抹黑前進,并且把于家兩兄弟交給了李臻后,親自擔當探哨,帶著官差抹黑前行帶路。
走了整整超過20小時,就在這些流民的精氣神已經到達極限的時候,終于,他們看到了虞鄉的界碑。
以及界碑處,和杜如晦站在一起的兩名騎兵。
隊伍停止前進,黑夜之中,這些流民干脆一屁股坐在官道上,不顧那泥濘,無論如何都起不來了。
李臻下車,走到界碑前,就聽到杜如晦對那倆騎兵說道:
“如此,那我等便在此處扎營歇息,天亮之后,請轉告撫慰督史,下官自當前往拜會。有勞二位將軍了。”
倆騎兵一拱手:
“不敢,大人的話,我二人這邊回去稟報將軍。”
“請。”
兩騎策馬而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李臻則看著露出如釋重負之色的杜如晦問道:
“撫慰督史?…這倆人是什么人?“
“道長!玄英的卦,太準了啊!”
多日的風霜之下,杜如晦充滿疲憊的臉上滿是喜悅:
“李公麾下來了一名撫慰督史,如今就在虞鄉!剛才發現了咱們后,我一拿出公文報明了來意,他們便讓咱們在這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去與撫慰督史會面!他們的軍營就在離咱們這不遠的地方,終于安全了!”
李臻下意識的看向遠方。
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幾處不甚明亮的火光。
心底也松快了些。
于是點點頭:
“那讓大伙休息吧。”
“嗯!”
有了軍卒在側,可比荒郊野外沒個什么依靠要強上太多太多了。
哪怕已經快要天明,可也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天明時。
“報,將軍,指揮使唐儉求見。”
虞鄉城中,李世民才剛起來,就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讓他進來。”
正那毛巾擦臉的李世民看著走進來的唐儉,直接問道:
“有什么事?這么早便入城?”
“將軍,昨夜城外來了一伙人。約有兩千之數,目前正在虞鄉界碑處休息。”
“哦?”
李世民一挑眉毛:
“兩千之數?…對方可曾報明來意?”
唐儉點點頭:
“說的是一伙流民,領頭之人名為杜如晦,正是新上任的河東主簿。”
李世民一愣,下意識的問道:
“誰?”
“杜如晦!新上任的河東主簿。”
“杜克明!?”
聽到李世民那帶著驚訝的話語,唐儉反倒有些疑惑:
“將軍認識?”
“認識,杜陵杜氏之后,咱們在洛陽時有過交際。現在咱們用的熏制肉食之法,就是從他那得來的…他帶著流民而來?這些流民戰斗力如何?可帶了武器?”
放下了毛巾,李世民一指掛在桿子上的鎧甲,唐儉便走上前來幫著他束甲。
同時說道:
“并沒有什么兵刃,而且他們扎營的帳篷都湊不齊,不少人都是睡在地上的。看起來似乎很是疲憊,昨夜抵達時,已是丑時過半了。估計走的不近。問過了來意,說是路遇賊人,前來尋求幫助。但為了穩妥起見,末將沒讓他們離這邊太近,而是安置在了界碑附近,并且派了一只百人隊監視他們。直到末將入城時,他們都老老實實在休息。而昨晚對方還說今日會來拜訪將軍。”
“一伙流民,被河東主簿領著…走了一夜的路,還遇到了賊人?”
李世民來了興趣。
“這河東最大的賊人,不就是這些被咱們擊潰的流民么?怎么還窩里斗起來了?”
“末將不知。要不…派些人去他們的來路看看?”
“唔…”
一邊把自己的肩甲扣上,李世民想了想,搖頭:
“不用。這杜家子我對他印象很不錯,一會見了便知曉了。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今日多加兩組探哨,巡視虞鄉四周。尤其是鹽礦那邊,多派一組人馬。可別在弄出來個于栝那樣的事情,那可糟糕了。”
“那這件事要不要通知王縣丞…”
“知會一聲便好。尤其是咱們為什么要往鹽礦加派人手的事情,說清楚,省的他們瞎想。但人就不用過來了,等我摸清楚他們的來意后,自然會告訴他們王家。”
說話的功夫,鎧甲穿戴完畢。
沒理會正給幾個副將交代事情的唐儉,李世民親自去了后院,牽出來了自己那匹名為“什伐赤”的赤焰馬。
親昵的摸著因為被關了幾天,而拱自己不停的馬頭,最后拉著韁繩走到了前門時,唐儉已經把他剛才的命令交代下去了。
“走吧。去營里吃飯。“
說著,牽馬而出。
毛色血紅的戰馬開始向著城外奔馳。
“道長和我一起?”
站在那群躺地下睡覺的流民邊上,今日特地換上了一套干凈衣衫的杜如晦問道。
李臻點點頭:
“嗯,我和你一起,和尚你看著大家伙?”
“好。”
玄奘應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倆雖然被解綁了,可依舊老老實實當犯人的于家兄弟身上。
“交給我便是。”
“嗯。”
這里是虞鄉,前方不到兩里的地方就是一伙駐扎在平原上的軍營。
李臻也不信會有什么賊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于是,直接拉著追雷與踏川出來,倆人騎著直奔軍營而去。
今日是肯定不走了。
老老實實在這休息一日在說。
不然再這么急行軍下去,人的身子一旦垮了,那這些流民到了于栝也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而一邊往軍營走,杜如晦一邊看著那軍營之中從營帳、到不停以隊伍出入的兵卒,點點頭對李臻說道:
“道長還記得那位化名為李濟安的李家二子吧?”
一聽他說起這個,李臻便點點頭:
“嗯。李世民嘛。怎么?”
“你說…這撫慰督史會不會就是他”
李臻忽然嘴角一抽…
“道長?”
見他不答,杜如晦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見道長眼神古怪,納悶的問道:
“怎么了?”
“老杜啊…”
“啊?”
“我忘了和伱說個事兒…”
“什么?”
杜如晦有些疑惑。
“你和他起了沖突?!”
杜如晦皺起了眉頭。
看著越來越近的軍營,想了想,說道:
“那要不道長回去吧,我自己去。大不了得不到什么幫助,咱們只需要修整個一日,把氣力養足,便從這邊直接南下,走水道去于栝,如何?這點要求,王家應該不會不答應的。”
“沒必要。”
把那日的沖突和杜如晦說清楚后,回憶著狐裘大人的那幾杯酒,和那滿是歉意的言語,李臻笑著搖搖頭:
“一場誤會而已。要是咱們真就這么倒霉,一會兒撞見的那位撫慰督史是他…他要是砍我,你別攔著。反正他打不過我,最多就是出出氣而已。”
“那也不行!”
誰知一聽他的話,杜如晦就異常堅決的搖搖頭:
“這世間一切皆大不過禮法!若一會兒真是這李家二子,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毫毛…我這主簿寧可不做了,也定不與他干休!”
“那他要不幫咱們了咋辦?”
“管逑他幫不幫,大不了賴在虞鄉不走了,等著崔家出人來撈!”
“…老杜啊。”
看著面容堅硬如鐵的書生,李臻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說的我都快哭了…不過也沒那么絕對。你想多了”
這片軍營越來越近,他的心里卻忽然出現了一個飄忽的人影。
“也不知道…她在江南過的好不好。”
“什么?”
有些沒聽清道士的喃喃自語,杜如晦納悶的問道。
可李臻卻沒多說,只是笑道:
“這人應該也不是個什么不明事理之人。在說,既然是誤會,那大家都退一步,就解開了。一會兒先看看唄,說不準不是他呢。要是他…嗯,大家講道理嘛。行不?”
他都這么說了,杜如晦還能說什么?
點點頭:
“好。”
而這時,軍營的瞭望也看到了倆人。
很快,就在倆人距離軍營門口一百來步的距離處,那門口出現了倆人。
隔著百來米的距離,李臻與對面那將領同時把目光鎖定在了彼此身上。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感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