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李臻的這句話之前,崔婉容并不相信他能想得到自己的用意。
因為這條計策,是她和兄長一起制定出來的,雙方討論了幾日的利弊,最后才制定出來的一條…在二人眼里無比完美的計劃。
而之所以說這條計劃完美,便是因為,此計并非什么陰謀詭計,而是正兒八經的陽道之謀,無論是細微、還是大義,都牢牢占據,沒有半分遺漏可言。
所以,崔婉容的本意,并不是來考校李臻,而是一種…
怎么說呢。
說炫耀也可以,畢竟如果不存在這份心思,她就沒道理和對方把話題提起來。
可更多的是一種自我展示。
就像是面對異性,展露出來自己最鮮艷的羽毛一樣。
而她這么做的原因也有著自己的一份思量。
或者說,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試問,如果家里人知曉了二房九女與玄均觀素寧道長之徒情投意合,會是何等反應?
再問,家中之人是否還會怪罪自己當初擅自做主,連累了兄長之責?
最后,家中之人是否會明白,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世間的婚事未見的一切只從利益出發,真心實意相愛之人,未嘗不會走出一條自己的康莊大道?
以及,她想向家里的其他人表明一件事,崔家的女子,就算不遵從家里的安排,結成利益婚姻,也可以通過自己的聰慧,為家族挑選出來一位最合格的夫婿。
所以,請你們放過采薇,也放過那些還不到年紀的妹妹們。
不要讓一些悲劇,再次上演了。
這就是她的想法。
自從知曉了守初道長的品性,她便有所鐘情。可鐘情歸鐘情,她鐘情的,是這個人。
是心中的情愫。
可情愫之外,她還明白自己身為崔家兒女的責任。
她并非任性,但也不是什么允許被人隨意拿捏的性子。感性的喜歡雖然大于理性,可她也明白,哪怕是兩情相悅,若不是門當戶對,家里人還會百般阻撓。
其實喜歡一個人這種事,崔婉容的看法一直很簡單。
若不遇到心動之人,縱然生的何等豐神如玉,亦不過是過眼云煙。
而若遇到心動之人,若對方門當戶對便是最好。可若身份落差過大,那就夫婦相互扶持,不敢說超越本家,可至少,逢年過節回到家中時,可以讓自家夫君挺直腰桿。
都說男女之情本該純粹,但崔婉容卻覺得,再怎么純粹的情愛,也無法逃脫世俗的桎梏。
人,要做的不是打破它,而是應該超越它。
若我的夫君身份卑微,那么就拼盡一切,讓其成為人上之人。
因為,我所鐘情的男子,絕計不會是什么庸碌之輩。
而萬幸的是,她心底鐘意的男子,并非是什么俗人,而是一位肯為天下生民彎下腰肢,躬身天地,為眾生開太平的大慈大悲之人。
心有所向,不負昭華。
遇到他,便知曉了心意。
而知曉了心意后該如何?
很簡單啊,展露自己的優秀,讓對方明白,自己,是可以配得上他的。
所以,她今日出城后,才會特意選擇這一條路,并且肆無忌憚的展露著自己的優秀。
可沒想到,她迎來了更多的驚喜。
他是何等的玲瓏心思,竟然只是略微思考,就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于是,她笑了。
笑的明媚,好看,彷佛萬千的色彩都匯聚在了那隨著微笑而綻放的梨渦與腮紅之中。
“道長,猜到了?”
“…嗯。”
沒覺得對方笑容有什么,只是心里滿是佩服的李臻發出了一聲感嘆:
“原來這就是世家么?…崔掌柜的心思當真是讓貧道…不知該用何等言語去稱贊。”
是的,李臻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
雖然他不清楚這一次的計謀到底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兄妹倆一起想出來的。
什么?
你問為什么不考慮小崔女俠是不是也幫了忙?
大哥咱別鬧。
小崔女俠胸那么大,你覺得她有腦子么…
而倆人的計策是什么?
其實很簡單啊,用兩個字就能概括:
“聚人。”
同時,也是讓李臻摒棄了之前種種想法,忽然找到了河東最優解的一條康莊大道。
這些流民是什么人?
是流匪。
是當初的反賊頭子母端兒手下那群逆賊。
先姑且不去管他們到底是生活所迫,還是怎樣走上這條路的。
可結果就是,這些逆賊就是一群皇帝沒有赦免的殺頭罪人。
但同時也別忘了…
于情于理,他們,都可以稱得上是軍卒。
不論戰力如何,就單說那幾萬的數目,在這河東就已經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了。
只不過現在是群龍無首而已。
但如果…有人發出了號召呢?該怎么辦?
別忘了,當時那位崔長德主事可是說過一段話,原話是:
“現在只需等待河東徹底平定,那么匪患已除,這些人想來哪怕不能回復原籍,可至少縣丞開恩,也能讓他們在于栝附近生存下來。而這升米,便是他們世代繁衍的希望。幾升米,萬粒糧,在加上一份于栝的戶籍,便可以給他們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說明什么?說明對于讓這群在河東土生土長的人,于栝早在之前那條計謀出現時,就有了寬容度。
河東大么?
很大。
可說小,它也就那么屁大點的地方。
這就相當于后世大家都是燕京人,只不過一開始戶籍所在地是朝陽區,而在一場“變故”之后,大家的戶籍變成了密云區而已。
歸根結底,燕京戶口還在,不算背井離鄉,不是么?
只要歸于良人,那么就有回歸家鄉的機會。
而于栝現在提供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這一池龍火,需要征夫。
征夫,你干活,我管飯。
給誰干活?
給老君觀。
給老君觀干活是為了什么?
給陛下煉制長生丹藥。
所以,給老君觀干活給陛下干活良民。
于栝,把這一份珍貴無比的戶籍,擺在了所有逆犯面前。
到時候,只要把這些消息擴散到河東全境,那么那些不管是藏在深山里日夜思念家鄉的逆犯,還是渴望與妻兒團聚,回歸正常田園生活的人們。又或者是在母端兒那撈夠了銀子卻沒地方花,只能空守金山銀山望洋興嘆的人們,若不想不明不白的掉了腦袋,那么等待他們的就只剩下了這一條路。
除了來于栝,當幾年建筑工人后回歸正常生活外,還有其他選擇么?
沒有了。
這是最優解。
而這僅僅是對流民的。
那么對于崔家而言呢?先不說老君觀這個甲方爸爸富不富,又或者是崔家這個基建方能在這些土建工程上獲得什么樣的利潤。
就單說這些流民。
這些流民是什么人?
是拿過刀的軍卒。
他們想活命么?
肯定啊,到時候只要是來于栝的人,肯定都是想活命的人。
而現在,于栝給了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你們要不要回報?
先不管你們要不要,于栝其實暫時用不上你們的回報。你們只需要踏踏實實干活,到時候落戶于于栝就好了。
可是,這對外界而言,卻會釋放一個訊號。
河東的這少說四萬到五萬的流匪,大部分都到時都集中在于栝之中。如今亂世,莫說四五萬了,如果山高皇帝遠,一兩萬軍卒都稱得上是“擁兵自重”。
而現在于栝一個小小的城池,崔家治下的城池,擁有四五萬下可出力干活,拿上刀就是一群當初在衛城和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公治下的軍卒鏖戰過月余,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卒。
在加上老君觀、以及菩提禪院,甚至…玄均觀三方的“支持”。
誰敢動于栝?
就是皇帝想動,都得權衡一番。
而這權衡最后的結果一定是“默許”,毫無疑問。
那么,于栝這座城池的主人是誰?
是崔干。
是崔婉容。
是崔家。
亂世之中,一個世家手里忽然多了幾萬軍卒。
本來勢力就夠龐大了。
現在又多了這么多軍卒。
多余的不講,就問一句:
“你,怕不怕?”
就更別提,崔家這種提前動工,甚至不需要批預算就開始提桶進場干活的態度…老君觀能得到這種省心的乙方,在原本就是人家地盤的位置得了這么大的好處。
它會允許崔家受到威脅?面子和威信往哪擱?
就算崔家會受到威脅,那也是在這道宮建成之后,大家合作結束后才肯讓別人來試探吧?
這還是兩邊都對對方不滿的前提之下。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在這條計謀之中,被瓦解了。
崔家這一波,得到了民心,得到了武裝力量,得到了“官方”支持,還得到了那一池龍火后續產出的好處。
可以說…
贏麻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
是誰想出了這條多方共贏,可自己卻光明正大獲利最多的計策?
想到這,他把目光再次落到了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同樣滿眼欣賞的女子身上。
這就是崔家子弟么?
這就是…世家么?
他心里是一種驚嘆與佩服混合的感慨。
于是,渾身衣衫飄舞如仙一般瀟灑的道人滿眼佩服,而那目光灼灼的女子眼中的欣賞同樣如若實質。
李臻是佩服至極。
而崔婉容看著他,卻愈發覺得…
他就像是一塊稀世美玉,讓人賞心悅目,傾國傾城,見之…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