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正在敘話。
整個御花園都能聽到楊廣的笑聲。
忽然,黃喜子微微抬起了頭,露出了聆聽的模樣。
接著便上前了一步,低聲說道:
“陛下。”
“嗯?”
“越王殿下…應該是要來了。”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楊廣扭頭看向了狐裘大人。
就見對方斗笠微抬,看向了黃喜子。
他想了想,說道:
“小喜,你去安撫一下,讓…侗兒等等吧。”
可話音未落,就聽狐裘大人恭聲說道:
“陛下,若因臣之故,讓越王殿下等候,實在讓臣惶恐。不若…臣這便離開吧。”
楊廣想了想,點頭:
“也好。那這件事就按照你的心思辦吧,如果,來年張須陀出征瓦崗之前,他們能弄來幾萬匹上好坐騎,那此事便好商量。朕也不是什么不容人的小人,把朕的意思帶到。五萬匹上好良馬…以及讓三宗血親來京城做質。飛馬城,便還是飛馬城。而若做不到的話…禾兒,如何懲罰,你看著安排吧。”
“陛下,明年初春便是出征之際,時間怕是來不及了。況且…臣不信飛馬城把龍火猊送來之前,不會留些什么種子。當年的赤兔馬之能可是名震千古,便因為身具龍火猊之血脈,有了返祖之意。臣覺得…與普通戰馬相比,龍火猊的后代,更符合陛下的心意。”
“…那你的意思,戰馬不要了?”
“自然要的。只是為何不能全都要?給他們寬限些時日,春日本就是母馬產子的時節,以他們的手段,肯定要全力作保。臣已經派人滲透進了飛馬牧場,征討瓦崗寨,恐怕趕不上了。但明年春夏之時,待臣查明飛馬城有多少匹龍火良駒,屆時…哼。”
狐裘大人一聲冷笑:
“若不想做那忤逆陛下的亂臣賊子,那良馬要得,龍火猊之后亦不能錯過。這兩件,陛下全要,他們若不給…連孫軍策都死了,區區一個飛馬城,還有誰能擋得住我大隋鐵騎!”
“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話,楊廣狂笑起來。
整個御花園都充斥著他的笑聲。
看著眼前頭帶斗笠的臣子,連連點頭:
“嗯,好,好,不虧是朕的眼睛。哈哈哈,好,好!那就如此罷。”
“那…陛下,越王殿下已在門外,恕臣告退。”
“嗯,去吧。…果子拿走,嘗嘗,很好吃的。”
“謝陛下賞賜。”
滿眼笑意的楊廣看著狐裘大人躬身一禮躬身離開。
一直等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他的眼里才流露出了一絲可惜。
“小喜啊。”
“陛下。”
黃喜子躬身。
就聽楊廣用一種充滿了惋惜的話語,輕聲說道:
“多可惜。”
黃喜子沉默一息,同樣點頭:
“是啊。”
“…你說,這算不算是天妒紅顏?自古紅顏多薄命,何至于此?”
這話,黃喜子沒回答。
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是滿眼遺憾的搖了搖頭。
御花園門口。
“李侍郎。”
看著眼前頭戴金冠的少年王子,狐裘大人躬身行禮:
“臣叩見越王殿下。”
聽到這話,少年郎的臉色不知為何有些微紅。
看著眼前的斗笠,似乎想要穿過這一層面紗,一睹紅顏一般。
可偏偏狐裘大人靜默而立,不言不語。
“李侍郎…欲往何處?”
楊侗想了想,用還處在變聲期、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
“回殿下,臣要出去辦些事。”
聽到這話,楊侗趕緊又跟了一句:
“還辦事?今日可是小年…連街上的許多店鋪都關門了,侍郎…還不休沐?”
“回殿下,為國奔波,無需休沐。”
“那要是忙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聽著他滿含關切之意的話語,狐裘大人沉默以待。
接著,楊侗的目光落在了狐裘大人的手上。
“萍婆?…哦對,孤府上今日也送了些。李侍郎可喜歡?下午孤派人給你送些去。”
“多謝殿下,只是臣平日不喜瓜果。此乃陛下賞賜,當然要仔細品嘗。可往日卻不喜歡吃的。”
“這…”
楊侗一雙眼睛就快掛到狐裘大人身上去了。
半刻都離不開。
聽到這話后趕緊又要說些什么,可卻見狐裘大人一拱手:
“殿下,陛下還在花園內等候,臣還有些事情要辦,請允許臣先行告退。”
楊侗一愣…
又忍不住問道:
“那…李侍郎晚上可有空?隋末孤從胡人拿得來了一批琉璃,夜晚燭火閃爍映照,最是好看。不若孤送你幾件?”
其實要李臻在這,聽到了這熊孩子的撩妹手段肯定得翻白眼。
這不是標準的舔狗話術么?
雖說舔到最后就是狗中戰狼,可問題是…他這話術一聽就是還沒入門。
差遠了。
果不其然。
狐裘大人一拱手:
“琉璃珍貴,與殿下相稱,自然是華麗無比。可若到臣這里,便是暴殄天物了。殿下,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好吧。”
楊侗讓開了位置。
看著她孤身一人離去的背影,眼里的癡迷之色已經不須多言。
直到黃喜子出來,宣他覲見,這才回過神來。
整理了一下衣衫,邁步走進了御花園。
臨跨進門檻時,他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而狐裘大人走的很堅定。
一步都沒有回頭。
“大人。”
“嗯。”
出了宮門,看著還在宮門前等候的薛如龍,狐裘大人點點頭,直接登上了馬車。
“我們去哪?”
“回府。”
馬車滾滾。
從今天開始,一直到夕歲之前,都無需上朝了。
車內,狐裘大人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年積壓的疲憊涌了上來。
直接摘下了斗笠,傾城絕色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乏意。
要是正常人,可能會借著搖晃的馬車節奏休息一會。
可她沒有。
因為她睡不著。
人不睡覺,精神疲憊不說,還會感覺到頭疼,不適等各種癥狀。
這讓她有些煩躁。
煩躁之下,便不喜歡吵鬧。
這也是為什么偌大個李府,到現在算她才一共三人兩妖的根本原因。
可就算睡不著,她還是依靠在馬車里閉上了雙眼。
強迫著自己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努力維持著靈臺一點空白。
沒多久,馬車已經到了府邸門口。
薛如龍停好車后,見馬車里沒動靜,便沒有吭聲。甚至連身子都不動,努力保持著靜止的狀態,似乎生怕出了什么聲響。
而府邸內,原本要開門的張二生也被旁邊的李忠給攔住了動作。
老頭豎起了手指到嘴邊,示意張二生不要出動靜。
這幾日下來,張二生雖然性子天真了些,可也不是什么傻子。已經知曉了這位心思“惡毒”的人族…好像有那種不眠之癥。
最不喜吵鬧。
所以便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
這李府門口附近的天地,似乎都靜下來了。
可是,過了十來息的功夫,就在李忠和薛如龍以為狐裘大人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卻聽得馬車內一聲嘆息:
“唉…”
嘆息里有無奈,有痛苦。
薛如龍眼睛動了動,無聲的嘆了口氣。
下車,拿馬凳。
而李忠同樣無言嘆息了一聲,指揮著張二生:
“開門吧。”
“吱嘎”
朱漆大門開啟。
踩著馬凳下來的狐裘大人依舊帶著斗笠,手里還拿著那顆紅果。
剛要往府邸內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
“可派人去通知那道士了?”
“回大人,還未。”
“…去通知一聲,讓他晚上去送《黃庭經》。”
聽到這話,一向對狐裘大人言聽計從的薛如龍忍不住說道:
“大人…反正此時無事…那道人不是正說故事呢么。既然閑下來了,不若去聽聽?解解悶?”
狐裘大人聞言,下意識的扭頭看向了東邊。
看起來有些意動。
可是,就在下一刻,她卻抬頭看了看天色。
已經是過了辰時了。
那道人的書恐怕已經說了大半。
想到這,狐裘大人搖了搖頭。
“不去了。你且去吧,另外…去了那邊后,在去一趟香山,告訴玄素寧,今晚…便不要為難他了。“
說完,薛如龍領命欲走。
而狐裘大人也正要往門內走。
可剛要跨過門檻,忽然想起來了什么,又扭頭喊了一聲:
“等等。”
“…大人?”
漢子眼底出現了一絲疑惑。
就見自家大人忽然拋過來了一樣物件。
他一把接過,低頭一看,發現…是那顆大人從宮內拿回來的紅果。
“這個你要不吃,就拿給他吧。說到底,那道人是個西北人,沒吃過這些嶺南的稀罕物。”
“…是。”
薛如龍心說大人您前面那句“我要不吃”就跟沒說一樣。
一邊想,一邊正要離開。
又聽到了一聲:
“慢。”
“他要問起任何事情,都不要和他說。”
“…包括這顆萍婆?”
聽到漢子的話,狐裘大人點點頭:
“嗯,包括這顆萍婆。他要是問…你就說你自己給的吧。”
薛如龍無語,但沒急著走,而是繼續等在原地,生怕自家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可這次,狐裘大人沒有吩咐了。
直接進了府邸,隨著房門關閉,身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