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沒了動靜。
可在屋中三人的感知中,三個氣息紊亂之人,以及另外兩個氣息沉穩之人,就在門外。
一刻都未離開。
三方寂靜。
李老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屋子當中。
躬身彎腰:
“請大人收回成命。”
而狐裘大人的聲音里也不復之前的閑適,屋中炙熱之意大作,夾雜著一絲冷意:
“道士,你真當我不敢對你怎樣?”
“貧道不敢。”
李臻搖頭,起身后,眼眸隱晦的朝著狐裘大人座后那扇開啟的窗戶看了一眼。
接著說道:
“只是…大人,紅纓他們遠道而來,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不與任何人為敵?”
狐裘大人的聲音里滿是諷刺。
“你口中不與任何人為敵的城池少宗主,殺了你的花魁,殺了你那花魁的婢女。”
看著沉默的李臻,狐裘大人繼續說道:
“你口中不與任何人為敵的城池,在建成之初,對來投之人許諾,只要待在城中,保他們時代延續,子孫無事。可那一晚,若不是你,你知道飛馬城里要死多少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在云水閣,若不是血隱客為你們阻擋了一夜,你覺得你能安然的把她們葬在北邙?若不是那血幽姬暗中幫你遮掩了蹤跡,你覺得你能一路游山玩水的來到洛陽?若不是那御天宗的親傳弟子亮出了腰牌,逼的追蹤之人不敢妄動,你真當他們不會抓了耿鐵方,逼你回去授首?”
“而你現在護著的婢女之主,先是資助了杜伏威、后和瓦崗聯手,如今又把龍火猊送入京城。龍火猊血脈后代三月可成戰力的消息一出,天下大亂,她親自逼著所有人加快了亂世的進程。”
“不與任何人為敵?”
狐裘大人忽然發出了一聲諷刺的笑聲:
“我該說你這道人是偽善呢?還是說你真的被飛馬城的這群人…”
“不要說了!”
忽然,一聲帶著痛苦與掙扎的聲音打斷了狐裘大人的話語。
紅纓起身,直接走到了門口。
“這件事,與道長無關。”
她語氣堅決。
看著面前的金色光影,一字一句的說道:
“別人怎么想…我不考慮。大人欲如何,我一介婢女也想不明白。可道長因為三人之事,已經痛苦很久了。還請大人…休要再提。道長對大人…是與其他人不同的。”
狐裘大人忽然沉默。
目光落在了那雙眸不知何時已經合攏了的道人臉上。
“道長。”
她繼續說道:
“侍郎大人…說的對。確實該做出一個選擇了。我家小姐終究…是信道長的。她信…我便信。道長說侍郎大人與他人不同,那無論侍郎大人想做什么…雖然我無法替小姐做決定,可我想…多活些人,總是好的。”
說到這,她的手已經觸碰到了塔大身上的金霧。
白皙的手與金霧觸碰,光影斑斕。
“讓它…讓開吧…”
紅纓說道。
背對著她的李臻開口:
“紅纓,你應該知道,你沒法替靜禪先生做決定。”
“我…知道。”
回應完了道人。
她的心底,又跟了一句沒法言明的話。
“可是,我能替我自己做。”
想到這,她的眼神緩緩變得堅決了起來。
“敢問侍郎大人。”
在狐裘大人的沉默之中,紅纓頭也沒回的問道:
“此事,當確保道長不身涉其中。紅纓別無他求,只求只此一點。無論大人心中作何計較,紅纓定當全力配合。只請大人不要把道長牽扯進來。“
狐裘大人聲音平靜。
不起半點波瀾:
“放心,說服的了你,自然能說服的住孫靜禪。至于這道士嘛…剛才不是瞅準了逃生路線么?想走便走。”
說完,見李臻沒動地方后。
狐裘大人斗笠輕搖。
并不意外。
只是緩緩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站在道人如此之近。
看著道人,她平靜開口:
“道士。”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么?那一晚,三清殿內的話。”
李臻沉默一息,點頭:
“半點沒忘。”
狐裘大人點點頭:
“沒忘便好。你需記得,不要管我有沒有良心,你都要明白一件事。在沒有達成目的之前,我的良心…是最無用的東西。無論是身背罵名,還是你因為這件事對我有其他看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晚我對你說過的話,不會因任何人而變。”
說完,徑直繞過了李臻。
看著面前的塔大,她只是長袖一擺。
“轟!”
塔大的金光之中,瞬間涌入了一股火紅之意。
李臻只感覺心底如同火燒一般,與那一晚面對金剛叟,被對方那古怪的佛門神通震散了塔大時一模一樣。
火紅之意大作,塔大化作了一團金粉消散。
沒了阻擋,狐裘大人直接打開了門。
紅纓便一步邁了出去。
沒有絲毫猶豫。
而狐裘大人也跟了上去。
在出門的一剎那,房門無風自觀。
空留道士一人。
寂靜無聲。
許久。
一聲長嘆。
“唉…”
香山,靜真宮。
玄素寧眉頭微皺,看著大半夜不睡覺,忽然來找自己喝茶的女子問道:
“可是城中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何時已經摘了斗笠的女子搖了搖頭,看著杯子里沒滋沒味的茶水,問了一句:
“你這可有酒?”
玄素寧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卻轉身離去。
沒一會兒,便拎出來了兩個用草繩扎著的酒壇。
酒壇上面還有著沒去干凈的泥土。
“去年八月十六,皇后娘娘來此賞月,埋下的松風酒。回頭你自己找兩壇補上,不然待娘娘想起來這事,來要這一十六壇酒,我不好交代。”
聽到這話,女子眼里終于流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拿了一壇,揭開泥封,
手一勾,一縷酒水絲線慢慢的落在了茶杯之中。
“陪我喝一杯。”
她說道。
玄素寧的眉頭都快要擰成疙瘩了。
可看著對方那眉宇之間的郁結,最后還是坐在了小桌的對面。
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后,問道:
“說吧,什么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你想找我,無論我在哪,你都能找到。只是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辰?”
未施粉黛卻難掩傾城之色的女道姑語氣里有些譏諷。
“若無事,縱然你夜夜難眠,可也不至于頂風冒雪的大晚上跑來這香山吧?明日早朝難道不去了?”
“…去。喝完便回。”
女子一邊說,一邊一口飲盡了一杯酒。
這次沒用她“勾”,玄素寧直接拎起了酒壇。
壇口雖寬,按照道理來講,酒水入杯肯定要灑一些才是的。
可偏偏卻均勻如絲,又幫她倒滿了一杯。
放下酒壇,她繼續追問:
“所以,到底怎么了,你說還是不說?”
女子無言,搖頭。
又是一杯喝盡。
把茶杯往前一推,意思是:
“倒酒。”
可玄素寧卻沒動作。
眼里同樣只有一個意思:
“說!”
不說,便沒有酒。
當女子勾了兩下手指,酒壇都沒反應后,她無奈的搖頭,看著窗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飛馬城這個籌碼,被我抓到手里了。”
“飛馬城?”
玄素寧一愣:
“他們不是剛入城么?”
聽到這話,女子輕聲一嘆:
“所以我才羨慕你啊。修道之人,兩耳不聞窗外事…”
“總之…這么說吧。”
女子點了下茶杯,繼續說道:
“為了抓住這個籌碼…我利用了那道士。”
原本是一條細線的酒液忽然一抖。
灑出來了一些。
玄素寧眼里閃過了一絲驚訝,但很快消失不見。
想了想,她說道: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女子搖了搖頭:
“那道人…對我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但總歸這是個人情,明日,我會讓他來送《黃庭經》,你看著能給些什么吧。今年夕歲時的祭祀,讓他和你一起去。開年之后,我必定會和陛下下江都,到時京城之中必有亂局,他這個人…怎么都好,就是身邊似乎總會出現一些麻煩。明明和他沒有關系,可也不知怎的,就能摻和到其中去。等到我走,你便把他關在香山罷。跟在你身邊,對他而言,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看著端著茶杯抬頭望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吩咐自己的女子,玄素寧眼里全是荒唐。
她其實很想問一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先不說能不能跟在我身邊,你剛才不是口口聲聲說他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么?
平日里對你沒價值之人,你可是半點都不瞧的。
可現如今,你竟然讓我帶一個乾道在身邊?
你莫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瘋?
玄素寧的心里全是無語。
可偏偏,看著女子對月飲酒的模樣…她一言未發。
就如同自打靜真宮建成時,天下間只有唯二之人能在此飲酒,也是世間唯一來找自己,想喝酒,自己就去給她挖一般。
她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有請…
要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