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的話其實沒說錯。
問風樓的菜…好歸好,可確確實實半點不實惠。
盤子挺大。
但里面的菜肴就那么一丟丟。
比如問風樓的招牌“四時羊羹”。
聽起來是湯水,實際上是一塊燒的軟爛的羊肉搭配上四季的鮮菜,用某種調味料和手法合成了一碗類似后世清湯獅子頭一樣的東西。
味道稱得上是鮮美。
可作為過來人,李臻對這個世界里的餐飲興趣并不大。
況且…
籃球大小的盤子里面,就一塊魔方大小的肉食。
不夠麻煩的。
其他菜也多是如此。
弄的他一邊吃一邊搖頭。
看起來臉上全是不滿意。
而狐裘大人也不是說…真的讓他當啞巴。
在剛才那句“等等看”的話語之后,她便不再言談任何飛馬宗之事。轉而開始聊其他的家長里短。
紅纓顯得心事重重,吃飯是食不知味,滿眼都是心思。
狐裘大人也不找她,瞧見了李老道那一邊吃一邊搖頭的模樣,便問道:
“怎么?這菜,不滿意?”
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四時羊羹,說道:
“這四時羊羹乃是江南菜。陛下去江都時偶然嘗之,覺得不錯,便把廚師給帶回來了。這四時羊羹講究以江淮水入味,底湯需配以天目山寒池之中的金鱗魚熬制。那金鱗魚傳說是當年天目山天姥點化之后代,渾身堅硬似鐵,極為難捕捉。捉到了之后,要用文火熬制七日,七日一到,周身堅硬魚肉魚骨眨眼間便做柔順之膠,味道鮮美。屆時用以小羊羔心腹嫩肉慢煨兩個時辰,合而燴之,方能成菜。乃天底下至臻鮮味…”
確定狐裘大人是和自己說話的,李老道這才扒拉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盤子,來了一句:
“可為什么我吃到了一股土腥味?”
“喔?”
斗笠之下,一些略帶意外的詫異之聲響起。
“你的舌頭,倒是靈巧。”
嗯???
李老道被這話嚇的花朵一緊。
狐裘大人自顧自的說道:
“金鱗魚,出水即死,若不處理,一刻即爛。所以陛下自江都回來后,想要吃這道菜,則需要人快馬加鞭,自天目山金鱗魚出水時開始熬煮,一路送回洛陽。這期間文火不停。乃是珍饈。問風樓…可沒那么大的能耐。不過他家的廚子據說傳自易牙之后,多方考據,尋到了一種河魚,具體不知道是什么來替代。雖然沒有金鱗魚那么鮮本天成,可卻已經極為類似了。普通人難辨其味,連我,也只是能吃出一點點不同來。你卻能吃出來土腥味,不錯。”
要是別人,肯能順著狐裘大人這話接下去,或者是自謙自己的舌頭其實沒那么牛,又或者說兩句客氣話來,大家兩全其美,和樂融融。
可李老道這腦回路吧,有時候就有點奇怪。
聽到這話后,不僅沒受了情,反倒問了一句:
“連大人都不知道?”
言下之意…
你剛才不說洛陽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懂么。
就這?
連個廚子怎么做菜都不知道?
筷子一頓。
連紅纓都忍不住抬起了頭,看著李老道,眼里有些荒唐。
里外里透露著一個意思:
“你在作死嗎?”
李老道問完也后悔了,剛想說些什么…
“薛如龍。”
“大人。”
門外的薛如龍瞬間回應。
狐裘大人拿溫熱的手帕一邊擦了擦手,一邊來了句:
“去,讓廚子把這四時羊羹的配方交出來。不交的話…殺。”
“別別別…大人,貧道錯了,貧道知錯了。”
見自己皮了一下,好懸一條人命丟進去了的李臻趕緊求饒。
而狐裘大人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
“道士。剛才我說了,不是說我什么都知道。而是這洛陽城里,只要我想,我什么都能知道。這其中,是有區別的,懂么?”
“是是是,大人您說的對。”
李老道被訓的跟個小雞仔一樣,坐在座位上瑟瑟發抖。
心里罵街:
“你們這群草芥人命的王八蛋…”
可狐裘大人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來了一句:
“你心里在罵我?”
“不敢!”
“方外之人說謊,三清是要降下懲罰的。“
貧道連三清的脖子都抹了,我怕你這個?
心里正瘋狂吐槽呢,忽然,門口的薛如龍聲音響起:
“大人。”
“講。”
“忠叔回來了。”
“哦?”
隨著狐裘大人的聲音響起,李忠蒼老的聲音響起:
“大人。”
“忠叔,人帶來了么?”
“帶來了。”
“嗯,帶進來吧。”
“是。”
三個人的對話也就兩三句。
李臻和紅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忽然眉頭同時一皺。
打門外…多了三個氣息紊亂之人。
天地之炁也忽然開始有些變得…虛無縹緲。
那感覺,和石橋之上遇到的情景一模一樣。
而這個念頭一起,忽然,李臻似乎想到了什么,臉色就是一變!
狐裘大人是要…
“大…”
“呼”
就在他要開口的一瞬間,一團火焰再次從他的面前冒了出來。
可這次,李臻卻不管不顧了。
單手微弱金光亮起,一把攥住了那團火焰。
火焰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接著,塔大堵門。
金光人影就站在門口,抵住了大門,讓外面的人不得寸進。
他的眉頭皺起:
“大人,此事…不妥。”
看著他的反應,紅纓也終于反應過來了道長的意思。
臉色頓時也變了。
對方這是…
要把自己…不。
要把飛馬宗強行架上去?
門外的人,如果是剛才襲擊自己與道長的那一伙人。
而在襲擊完自己后,直接就被這位李侍郎給抓了,親自帶到了自己面前。
不管是當著自己的面殺了這些人,還是說…打個照面,讓這群陰陽家之人記住自己所代表的飛馬宗…
無論怎么樣,只要今天這消息傳出去。
那么,便等同于…飛馬宗正是摻和到這京城的亂局之中了!
哪怕,她無意于此。
可形勢比人強。
屆時,自己無論怎么否認,都會變成無力虛偽的狡辯。
或許會有人信…
可那又怎樣?
最關鍵的是不是說讓其他人覺得飛馬宗怎樣。
今晚,李侍郎把人抓來。
現在,道長抵門不讓進…
都是一個意思!
李侍郎…要逼著自己…做選擇!
要把自己強行推上去…讓所有人看到,飛馬宗攪合到了這一灘渾水里面。
飛馬宗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位大人,在逼她做出選擇。
做出符合這位大人心意的選擇!
如果今晚石橋之上的那次襲擊自己不吭聲,就此作罷。那么便等同于無論是誰吃虧,只要自己擺出一副低調的模樣,屆時在深居簡出,甚至讓商門主出去拜訪一下其他人,表明心意。
那么,雖然不敢說消除大家心中敵意,可至少…態度擺出來了。
飛馬宗沒有摻和夕歲之事的意思。
石橋之上,只是試探。
誰吃虧,不重要。
但是,李侍郎這邊顯然不同意。
他在借故發難!
而目的很可能是瞄準了夕歲上的一些事情。
他要爭什么,或者為什么會找上飛馬宗…暫時不知道。
但對方剛才那句“等等吧”的意思,和現在的情景這么一對照,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等什么?
等這幾個人!
人,抓來。
大家互相見過了。
消息傳出,飛馬宗被陰陽家找了麻煩,可飛馬宗背后有李侍郎這位陛下的紅人撐腰。
人家好好的,為什么要給你撐腰!?
一頭龍火猊,就想使喚動百騎司的龍頭?
這代價,肯定是不夠的。
而如果飛馬城沒有許給李侍郎足夠的東西,李侍郎為何要幫飛馬城?
難道是陛下讓的?
陛下讓李侍郎幫飛馬城,又是為了什么?
這里面的計較…可就太多太多了。
可無論哪一點,總會有一個相同的結果。那就是…當這條消息傳出去的那一刻,飛馬城在這洛陽城中,就徹徹底底的被與皇權綁上了等號!
按照李臻來看…
二五仔,是要死人的。
《無間道》的劇本已經告訴了所有人,一天是二五仔,一輩子都是二五仔。
而作為紅纓自己…
飛馬城許了江南杜伏威的馬匹。
資助了瓦崗寨的戰馬…
現在又把龍火猊給了隋帝。
表面上看上去是三面玲瓏…可實際上呢 他們就是在走鋼絲,在這亂世夾縫中求生存。
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而原本維持三方穩定,已經很難了。現在卻還要得罪一個諸子百家…乃至天下第二降真靈尊張道玄的道門?
他們根本無意摻和到越王的事情之中。
亂世當下,本該收斂爪牙靜待蟄伏才是!
可是現在呢…
隨著一條流言四起…有人欲將飛馬城直接卷進這亂世之中來!
想到這…紅纓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而不知為何…
或許是女人的直覺,亦或者是胡亂的猜測。
此刻心智有些混亂的她沒來由的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這可能性毫無根據,亦沒頭沒腦。
可卻讓她如墜冰窟。
這條消息…
不會是眼前這個李侍郎…
傳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