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已過,西北道的風卻仍是極寒,除卻那日夜不停的一輛輛甲車,幾無人煙。
但城內,卻是熱鬧非常。
自楊獄定都西北,十年里,這座曾經的邊關大城,一躍成為聯通關內外的中樞之地,其繁華已逼近了曾經的大明神都。
同樣,因中樞在此,人潮涌來,這座原本就極為雄偉的城池,數次擴充,原本的城池,如今都變成了內城。
“唉,大樹之下不長草啊。這十年,龍淵道、定安道都凋零的厲害,不乏有巨富之家舉族搬遷而來,若非戶籍限制,只怕西北城再大十倍,也早就人滿為患了!”
“這哪里是十年的事?算上太祖立國之前,西北道三十余年無戰事,繁盛莫非不應該嗎?”
“平亂世、誅豪強、架甲車,開山河,定鼎天下,掃滅關外兩大王朝,太祖真神人降世!”..
“太祖他老人家太苦了,三十年戰場廝殺,眼看著天下平定,卻…”
“聽說咱立國之前,太祖橫推四野八極,睥睨天下群雄,戰敗諸般豪雄,定鼎天下的過程中受了不治之傷,其后數年,都未現身人前…”
“咳!聽說,去歲冬一夜,城中大變,神光如日,似極了大日綻放,太祖他老人家,莫非被人害了…”
“噤聲!咱雖沒因獲罪的前例,可也需有幾分敬畏之心!當今陛下秉承太祖政令,可也做的不錯…”
“聽說當今陛下號召天下武者、神通主,意要編篡‘武藏’‘道經’二冊,這才是惠及天下之事…”
六合樓六層,不少食客議論紛紛,各種口音都有,新朝雖有統一口音的說法,但那需要的可不是一兩年。
靠窗處,余景負手而立,俯瞰全城,只當全沒聽到。
西北內外城,百業興旺,雖寒風呼嘯,長街內外也人流如織,已很有幾分盛世景象。
但他目光一掃,就落在了曾經的西北王府,如今的皇城西側,那是修行館。
其占地數百畝,地勢開揚,氣勢雄渾,大門口一對足足有三人高的紅漆石雕麒麟,數百披甲執銳的精銳士兵,來回巡視。
一眼望去,正有不少人魚貫而入,一個個皆是精氣完足,氣血強橫之輩,至少,也是換血大成,亦或者,身懷神通的修行之人。
修行館,建立于元始三年,太祖楊獄號召天下高門大派,許下許多承諾,請來無數的高手,前來編篡武藏、道經。
皇太帝楊間繼位之后,再度廣開修行館,天下修行者,十之五六都來了。
大蟾寺、鑄劍山莊、爛柯寺…甚至于,乾坤洞主,都被請來了此間。
“修行館,真真是好生熱鬧。昨日,劍圣慕清流、懸空山陸青亭掌教也都來了,盛況空前啊!”
齊文生不知何時來到自家師叔身側,順之望去,似有所感:
“俠以武犯禁,仙以神通亂法。陛下修‘武藏’‘道經’,若真個遍傳天下,可未必就是好事…”
修行館大開,自然不是所有人全都贊同,齊文生等一干儒生,就不甚贊同,甚至屢次進反對。
“大勢如此,陛下不過順勢而為,事實上,這也是那位的政令,他所要的,不是禁武、禁神通道術,而是一切歸于法治之下,道法、神通、武道皆為人用。”
余景開口了:
“若那一日真能出現,必是亙古未有之盛況!”
“法為人用,造福天下。這當然是好的,可那要有定鼎天下,橫壓一切的大勢在上…”
齊文生嘆了口氣,聲音低了許多:
“當今,如何能與小師叔相比?”
事實上,他反對的,并非是修武藏、道經,而是…
“那你,就太小瞧當今了…”
余景搖頭,意有所指:
“你以為,這天下間的武圣、十都主,是真個心甘情愿而來?而既不心甘情愿,又為何會來?”
“嗯?”
齊文生一怔:“不是因為…”
“他已經走了,但這些武圣、十都主,可都還在陸續前來…”
余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來。
齊文生似有所覺,回頭一看,只見一俊美若天人般的少年人不請自來,坐在兩人一側,大快朵頤。
“陛…”
齊文生神色一緊:
“老臣失…”
“齊老哪有失?你說我哥強過我,我可只有歡喜,這些年了,頭次有人拿我和我哥對比,這不正說明,我的功行增長很快?”
楊間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不過,齊老說的不全。”
“啊?”
齊文生有些茫然。
“誠然,我比之我哥,大大不如。但…”
楊間擦了擦油膩膩的手掌:
“其他人,又哪里有資格與我相比?”
“呃…”
齊文生語塞,余景也有些無,有心反駁,但又無從反駁。
因為,旁人不知,他卻知道,這位陛下這幾年里,已經與天下群雄一一交手過了…
“行了。我吃飽了,兩位繼續。”
楊間起身,也不在意兩人的相送,不見如何動作,已經消失在了酒樓之中。
下一剎,已出現在了修行館內的某處房間之外。
“你這道術用的,倒是出神入化。”
不大的房間內,王牧之從案牘中抬起頭,看了一眼這位陛下,眼底也不由得閃過一抹驚色。
他這一生,從未見過天賦如此之好的人。
這位曾經的皇太帝,有著比他哥更為驚人的天賦,年不過二十余,已是武圣絕巔之身。
且所修十數門道術,全部大成圓滿。
與其兄長相比,也只差了神通位階而已…
“進無可進,那就隨便學點,可惜,無甚意思…”
楊間踱步進來,翻閱著‘武藏’、‘道經’的進度,也隨口與王牧之交談著。
楊獄離去實則不過一個多月,但暗處已有幾分洶涌,這自然瞞不過兩人。
“南四道,關外二國,都有些騷動。我到底沒我哥的威懾力,但也還成,單個來,就單個料理,一并來,就一起收拾!”..
王牧之還有幾分凝重,楊間卻不甚在意,話鋒一轉,就轉了回來:
“據說,有人自方寸山內得了造化?大老板還哭天搶地了好些日子?”
“隨著靈潮復起,這樣的事情,日后只怕還很多。”
王牧之嘆了口氣:
“這是天地大勢,非我輩可以抵擋,扭轉!”
“何必去擋?我哥不在,這世上又有誰是我的對手?”
楊間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天變日近,若有一日,世上出了九耀主,你又如何抵擋?你到底,無有位階圖…”
這,卻是王牧之最大的隱憂了。
沒有位階,不入仙佛之路,縱然這位天賦才情蓋世,終歸會被大勢碾殺…
“你,真該選個位階圖…”
王牧之不知第幾次提及這個話題。
而楊間的回答,一如之前:
“等我哥。”
“你啊…”
王牧之搖搖頭,不知要高興,還是嘆氣。
這位新皇,無論任何方面,都在與其兄長對齊,哪怕手握不少能夠認主的道果,居然也根本沒有半點動搖。
說起來,這位的氣運之鼎盛,也讓他咋舌不已。
其出城邀戰天下高手,前后數月而已,道果得了七八枚,法器兩件,法寶殘片更是不知凡幾…
“傳說中,九耀成,則十都空。但這到底是傳說中,若你哥成就九耀之后,極道魁星未有空缺,你又要如何?”
“那,就等我哥八極。”
楊間沒有任何動搖,見王牧之還要說什么,放下案牘,一閃間就消失在房間內。
修行館內,神通主不少,但相比之下,自然還是武道高手更多,天下大亂的這數十年,武道高手層出不窮,好似武道最后的余韻在勃發。
離了王牧之,楊間來到了佛門所在的區域。
為了督促這些佛門,他將大蟾寺、無量宗、爛柯寺以及關外大離的天輪寺高手,全部放在了一起。
果不其然,這些和尚就拼了起來。
“一個多月,居然就創出了十三門上乘武學?這些和尚果然是留有一手!之前七八年,才一門上乘武學呢!”
翻閱著一眾大和尚新創的武學,楊間不由得十分滿意,這些武功,可都是根據他的需求來創的。
“大日輪印,不動明王印、大金剛輪印、外獅子印、內獅子印、外縛印、地藏菩薩手印、龍王手印,觸地伏魔印…”
“嘖嘖,這些和尚,還是懂得起名,這名字,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兇!”
一縷青煙從楊間的袖口冒出,真老道繞著房間轉圈,也不由得嘖嘖稱奇,后又看向這俊美英武不似凡人的皇太弟:
“我記得你上次還說要秉承你哥的道路,現在這是要梳理百經,創功了?”
“天意四象,當然是根基!我要秉承我哥的道路,卻不是要亦步亦趨…
最主要的是,突然有些感悟。”
楊間翻閱著一門門佛門武功,神思有些飄散:
“前幾天,我做了夢,夢里,夢到自己居于九天,宰執寰宇,一落,諸神隕落…”
“…你和你哥,還是不同。他就沒夢到過這般離譜的事情…”
真道人有些無語。
只當這是少年人夢中的狂想。
卻不料楊間很認真:
“真人,我沒有說謊,是真的夢到了,而且,真的有所感悟…這些日子,我要搜集天下武學,主要是佛道兩家以及一些旁門的手印功夫…”
“你來真的?熔鑄百經,不是輕易可為,尤其是你已經是武圣絕巔的修持,一旦出了岔子,輕則重創,重則…”
這下,真老道有些擔憂了:
“你哥把你托付給老道,你要出了事,老道須是無法給你哥交代…”
“這還只是個念頭而已,什么時候熔鑄百經,莪自個都不知道…”
楊間翻書很快,說話時,還一邊比劃,兩人交談沒幾句,十幾門上乘武功,已全都入了門。
這個速度看的真道人都有些心驚肉跳。
有楊獄壓著之時,他還沒怎么察覺到楊間的特殊,可前者一去,后者就展現出了驚天動地般的天賦。
各種進境讓他都不由得十分之驚悚!
一門上乘武功,只前后七天,他就能修持到大成,縱然是天罡拳這般神功級數,也很快推到了大成!
“而且,我還想尋個機會,去問問我哥…”
“你哥?!”
聽到這句話,真道人猛然驚醒:“你還能與你哥聯系?!”
“偶爾,偶爾…”
楊間合起秘籍,有些歉意:
“真人勿怪,這不是刻意要隱瞞你,而是我哥不允許透漏…咱還是聊聊其他的…”妙書齋妙書齋 九九玄功境界,是他最大的隱秘,楊間幼時還以為人人都有,后來知曉只有自己有,就知道了自家大哥為何讓自己隱瞞。
真道人也不甚在意,他更關心這小子要創什么武功。
不過,楊間坐了大半天,眼見天都黑了,也只憋出了個名字,只得暫時放棄。
“天黑了,得回去了。”
楊間擱筆起身。
雖然已是武圣絕巔,一國之主,他每天也都按時回家吃飯。
“呼!”
見他如此慎重,真道人也松了口氣,但瞥了一眼桌案,又不免有些搖頭:
“佛經、道藏之類,看可以看,但切勿被影響太深。武功不是名字響亮就厲害,你起的這名字,著實…”
楊間笑著點頭,起身離去。
房門開合之間,有微風吹動桌案,吹亂紙張,卻見其中一張,動也不動。
其上五字泛光,猶如千鈞之重:
諸劫生死輪!
皇城不小,但絕大多數地方,都是諸部辦公之所。
只有西北角的小院,才是一家人的住所。
楊獄離去不過一兩月,小院自然無甚變化,只是春日將至,老爺子將小院內的小塊菜地翻了翻土。
楊間回來院子時,老爺子正在敲擊土塊,小院內,婆婆拿著水壺,在墻角踱著。
“咦?這樹開花了?”
楊間有些驚訝,他還以為這桃樹是死的呢,二十年了,都沒開花結果。
“你…”
楊婆婆正想說什么,只見菜地里,自家老頭子一蹦三尺高,飛一樣竄進了屋子去,蕩起片片塵土:
“小獄來消息了!”_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