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密林,寒風,孤墳…
墳塋向陽,幾無積雪,零星的綠草長出來。
“真人,我來看你了…”
將墳塋上的雜草、枯葉掃去,楊獄取下腰間葫蘆,伴隨著濃郁酒香,一葫蘆猴兒酒灑在墳前。
秦姒放下瓜果,齋菜,為祖師掃墓,片刻后,默默后退,將空間留給楊獄。
后者靠著墓碑坐下,輕聲嘆息:
“就差一點…”
楊獄心中難免黯然。
五臟觀食譜煉化的兩大節點,對他而言,最難處,反而是猿王、山君,而這,是被真言道人掃平的。
若無老道的鼎力相助,楊獄都不知他要何時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然而,老道卻沒有等到這一天。
就差一點,只差一點…
‘楊大哥心里,很難過…’
秦姒心里默默的泛起念頭,突然,她似有所覺,聳動一下鼻翼,嗅到一股無可形容的奇異香味。
“這是?!”
墳塋前后,似受到了無形感召,大片的青草、灌木、花草,爭先恐后的鉆出了地面。
前后不過幾個剎那,竟然開出了大片花草,郁郁蔥蔥,將整個墳塋都籠罩在內。
而那奇香來處,變化來源處。
楊獄的五指間,赫然有著一枚,青白交加,晶瑩完滿,似有三分人形的,奇異果實。
“人,人參果?!”
秦姒捂住嘴。
幻境她也去了多次,不止一次聽楊獄說起過這可延人壽元的人參果,只是,真個見到,還是不由震驚。
她看去,就見得大片的綠意擴散,以墳塋為中心,不多時,方圓數里,甚至于更遠處。
冰雪消融,草木生長,萬物復蘇。
這一幕,驚動了城門外來去的行商,也讓遠遠觀望的不少武林中人嘩然一片。
這枚果子的藥力并未外泄,然而,四周天地間的生機居然都在匯聚,以至于,草木生長,百花齊放。
這簡直堪稱神異了。
“老爺,您煉化延壽珍果,為何不喚俺一聲…”
這時,袖袍中傳來聲音,鬼嬰自五鬼珠中探出頭來,無比貪婪的看著那枚似人的奇果。
“你居然認得此果?”
以真罡鎖住藥力不失,楊獄將這小鬼抖出袖袍。
秦姒微微皺眉,止住了步子。
她自然認得這小鬼,但這小鬼生的太丑了,青黑膚色,大頭小身,怪模怪樣…
“不就是草還丹?小的不但認得,還知道怎么吃!”
猩紅的舌頭舔著嘴唇,鬼嬰頗為傲然:
“這果子,應是‘草還丹’之屬,據說乃是一座遠古前的大墓中長出的大藥,可增人陰陽二壽,
只是,這不是入口之物,吃它可沒任何滋味與用處,非要還之入地,以鼻嗅之,才能得其生機,知其美味…”
“你居然真知道?”
楊獄挑眉,這鬼嬰,居然沒有說錯。
但凡奇物,皆不可以常理視之。
正所謂‘難、難、難、道最玄,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
若無人指點,不要說什么仙神大道,無勢無宗的散人,便是機緣巧合得了一枚珍果,怕是都都不知該怎么煉化。
他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三葬西游記中對于如何吃人參果有著隱晦的記載。
‘遇金則落,遇土則入,聞一聞,能活三百六’,這,就是人參果的煉化法門。
只是,這等隱秘,這鬼嬰又從何而知?
“嘿嘿”
鬼嬰搓著手,諂笑著:
“老爺,您陽壽不多,小的陰壽不長,不如,咱們一同分潤了此果?您…”
“按說,這陰壽給你無妨,只是此次不成…”
楊獄微微搖頭。
“您,您該不會要將這‘陰壽’加給他吧…”
鬼嬰反應過來,指著真言道人的墳塋,都有些結巴了:
“可,可道長他已經,已經形神俱滅了啊。”
“未必。”
抬手間鬼嬰推出十丈外,楊獄五指松開,真罡散開,任由這枚人參果跌落地面。
真言逝去多日里,楊獄始終不曾放棄尋找,他不信,這多年前就已是武圣巔峰的老道,真個會形神俱滅,沒有絲毫痕跡留下。
“呼!”
果實入地之剎那,楊獄深深吸氣,只覺口鼻間香氣濃郁,渾厚的生機隨之涌向了四肢百骸。
剎那間,他的身上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他眼角的皺紋被無形的勁力抹平,一頭白發,更隨之化作青絲,根根垂下,泛起晶瑩的光芒。
秦姒捂嘴輕呼,只覺磅礴的生氣自楊獄身上騰起,掃去了那若有若無的暮氣。
噼里啪啦 周身筋骨摩擦如雷,旺盛的生機涌動,填補著體內的空洞與缺漏…
“我的陰壽…”
鬼嬰撲將出來,在地上瘋狂的舔舐、打滾,心痛到了極點。
好一會,他怏怏回頭,哭喪著臉:
“呼!”
楊獄又自深深吸了口氣,他的呼吸綿長,只一下,平地就有風起。
氣流漫卷著殘余藥力入鼻、入體,化作點點滴滴的生機,填補他體內的巨大虧空。
秦姒也聞了一下,此刻體表泛光,精氣大漲,有些熏熏然,就連白犬,也雙眼放光,吐著舌頭,哈著氣。
只有鬼嬰蹲在地上,感受著消失在墳塋之中的陰壽,欲哭無淚:
‘苦也,苦也!用起俺的陽壽,三百年也不眨一下眼,煉化珍果,就全不記得俺也需要陰壽了…’
鬼嬰的哀鳴,楊獄只能當做沒聽見,這一枚人參果的‘陰壽’,他早已有了定奪。
幽沉的鼎中,生死簿綻放光芒。
楊獄心念斗轉,以通幽崔洞口,合以生死簿殘頁,鎖定了身前的孤墳。
生死之間,有諸般隱秘是他此時都無法得知的。
可墳墓、尸身,作為其存世的唯一憑依,如果說,真言道人還有一縷氣息尚存,那么,這墳塋,就是唯一可以尋到的手段。
而這陰壽,就是楊獄用以貫穿真言道人尸身,與可能還未盡散的魂魄的橋梁!
念動之間,楊獄的心神,已盡數沒入生死簿中,憑借著那似有似無的詭秘,他只覺心神飄忽至高處。
轟隆!
某一瞬間,楊獄如遭雷殛,大口逆血涌上又被他生生咽下,可他的雙眸,卻在恍惚中,慢慢亮起。
無形的異力打斷了他的窺探,然而,那驚鴻一瞥間,他看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場景。
“大衍山!”
呼呼!
高空中,風極冷極大。
余景負手立于鷹背,俯瞰云霧下的大地群山,見得那星星點點的綠意,心中不由一松。
“老天爺,到底給人留了條生路…”
風雷雨雪,天地間的任何一物,多了便是災,一時大雪,尚算不得雪災,可若經年累月,那就真個是大恐怖了。
“這雪災雖然未來,可塞外那群異族蠻人,可是已經來了…國之將亡,必有災殃。這天災人禍齊至,也難怪老張家的天下到頭了。”
一身著墨色長衫的老者,微微一嘆:
“只是,師叔所選之人,只怕…”
“老師的決定,自無錯漏,寒師兄,不必吞吞吐吐,有話,憋著,憋不住,滾就是。”
余景不假辭色。
這老者名為‘寒一隆’,來自定安道,乃是徐氏六君子之一‘林巡一’的弟子。
寒一隆差點被噎死,面色難看,好半晌才咽下這口氣:
“余師弟,你…”
“興州,到了!”
余景垂眸,一座臨江而建,高大雄偉的城池映入眼簾。
西北道,合有兗、興、離三州,其中二者,已然平復,只等興州入手,則西北盡皆入手。
飛鷹一聲輕鳴,振翅而落。
余景來的快,且未有掩蓋行藏,將將落地不久,一群人,已然驅馬匆匆而來。
兩年多前,楊獄傳書王牧之,選中西北道后不久,萬象山弟子,已然紛紛奔赴西北。
興州乃必爭要地,自然不會無人。
事實上,余景此去離州,所做之事其實不多,兩股占城的亂軍被楊獄先后擊潰,這些城池,本就屬于無主之地。
余景一到,本來還有的反抗勢力,也都潰不成軍,紛紛逃散。
“師兄!”
“師叔!”
“師伯!”
一眾人紛紛行禮,有人眉頭緊鎖,也有人如釋重負。
“為何愁眉苦臉?可是興州城中有著變故,未能拿下?”
寒一隆皺眉。
“回師伯…”
當先之人,苦澀回應:
“弟子等人早于月余前,就拿下了興州城,可誰料,可誰料,朝廷的高手也隨之而來…”
“城池,可已拿下?”
余景打斷了他的話。
“回師叔,城池還在我等手中,只是,那些朝廷高手之所以圍而不攻,就是,就是…”
“等我。”
余景冷笑,并不意外。
那弟子本來心中忐忑,誰料余景根本不慌,也未苛責,而是跨步入城,并下令合上城門。
未多時,朝廷的高手,也隨之而至。
變換的大旗下,余景負手而立,見得來人,神情凝重,卻也不意外,只是嘆了口氣:
“道長也是一代高功,何必要來趟這趟渾水?”
“貧道早已置身其中,卻又如何擺脫得了?”
云泥道人亦是嘆氣,只是,枯榮各半的臉上,卻是沉凝如水:
“陛下御駕將至,那楊獄本源大虧,縱然還有一搏之力,卻終歸在劫難逃,你又何必…”
“在劫難逃?”
余景挑眉。
“朝廷的底蘊,非你可想,而那楊獄,甚至除了你,無人可用…”
看著余景,云泥道人淡淡道:
“你可知,這些日子,你之所以能拿下那如此多的城池,全因為貧道在這興州城外等你?”
“這倒是得道聲謝了!”
余景哂笑一聲。
“你需要一個個城池奔波往返,可貧道,只需拿下你,則西北道全境都可收復,到那時,楊獄殘命一條,孤城一座,
又要拿什么,去面對陛下的御駕親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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