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寒流吹過,畫舫上下仍是一片騷動,便是鳳無雙,也是直起了身子。
“楊獄!”
這個名字出口,園林之中瞬時一片幽靜,一眾憐生教的高手皆是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人的名,樹的影。
出道雖不及十年,可如今的楊獄,早非當年,一尊尊成名多年的高手,以血鑄就了其人的威名。
不提錦繡山河榜,也不提那遍布天下的通緝令,單單是三日前長街、城外的兩戰,都足以讓一眾心高氣傲的憐生教圣女為之心神顫栗。
絕頂高手!
非只一道,縱然放眼天下,都可道一聲‘絕頂’了!
事實上,眼前這位,比之江湖上那些大人物,欠缺的,也僅僅是歲月沉淀,名聲傳播。
‘這余靈仙竟然搭上個如此厲害的姘頭?!’
一干女子皆有些發毛,心中卻也不禁嘀咕。
“楊大俠,你終于來了。”
鳳無雙收起慵懶,捏扇抱拳,以示敬意。
這是個極有魅力的女子,余靈仙也是天香國色,可放于此女身前,就失了幾分氣度。
她抱拳,微笑,美目流轉,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極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讓人見之心中舒暢。
楊獄拍了拍余靈仙的肩膀,后者知趣的后退,而那粉衣少女嬰立兒,已是渾身僵直,冷汗劃過細長的脖頸。
“鳳無雙?”
他淡淡的掃過畫舫:
“帶著小貓小狗三兩只,也敢來我面前,你的膽子,倒是很大。”
“楊大俠乃不世出的偉男子,有濟世之大氣魄,小女子從來心向往之,斷無半分敵意。”
鳳無雙眸光流轉,微笑。
“這就偉男子了?”
楊獄似笑非笑。
彰顯武力而非藏拙,自會有諸般后患,可相反,同樣,好處同樣明顯。
一如西北城中諸族,再比如眼前這位,身懷神通,地位尊崇的憐生教大圣女。
“那是自然!不說楊大俠武功絕頂,敢為人所不為,怒斥狗皇帝,鎮壓西北王,單單是解救流民,清掃城中腐蛆這樁樁件件…”
鳳無雙有著敬佩:
“單單是,我余師妹千嬌百媚,縱放眼天下,也是上上之選,楊大俠坐懷不亂,唾手可得卻不取。
就足可見大英雄本色了!”
“這…”
望著滿面傾慕,作小女兒狀的大姐頭,不要說畫舫上的幾人,便是余靈仙,都有些瞠目。
這些話,縱然打死她,她也是絕說不出來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被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吹捧,楊獄也稍稍覺得受用,好聽的,自然比斥罵要好入耳。
不由的,點點頭:
“繼續。”
這下,鳳無雙差點有些繃不住了,好在她反應很快,‘嘩啦’一聲,折扇遮面:
“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請楊大俠,飲一杯水酒?”
“好。”
楊獄答應的很爽快,話音未落,已落在畫舫之上,彈琴的、弄蕭的皆大驚失色后退。
“怕個什么?接著奏樂…”
鳳無雙掃了一眼諸女,折扇合攏:
“楊大俠,請坐。”
紅泥火爐,滾燙清酒,于緩緩響起的琴瑟之音中,楊獄坐下,端杯輕嗅,卻不入口:
“聽聞數月前,有個叫鳳金煌的,曾于王府之中擺下法壇…”
“就知瞞不過楊大俠,不錯,是我。”
鳳無雙飲盡杯中酒,亮出杯底以示誠意:
“小女子都滿飲了此杯,楊大俠怎么不動?”
“小女子?憐生教當代大圣女,下一任總壇大長老,如何算得小女子?”
楊獄打量著眼前之人。
朦朧的霧氣遮掩下,雖不可見其命數,卻也可隱隱窺見一抹金、紫之光。
事實上,眼前此女,逼退馬龍圖那一手神通,讓他都有些忌憚。
在旁人眼中,馬龍圖是被氣勁逼退一步,可他的感知何其敏銳,分明察覺到那一剎那馬龍圖遭遇了什么。
就好似,時間在他身上逆流了那么一剎!
“與楊大俠的神功相比,無雙自然只是個小女子。”
鳳無雙輕嘆一聲,好似有幾分真誠:
“楊大俠的進境之快,實讓人自慚形穢…小霸尊‘啟道光’小霸王‘猷龍’都不及。”
“小霸尊,小霸王。”
楊獄轉動著杯子,這兩個人的名頭,他也略有耳聞。
見他有興趣,鳳無雙也就淺淺介紹了幾句。
這兩人,師出同門,皆是出身玄甲,據說都是受過西府趙王張玄霸指點的少年天驕。
尤其是‘啟道光’,極受那位老王爺的青睞,傳言中,承接了那位的衣缽。
他一度懷疑,‘擎天神種’極可能被其所得,對比一些傳言中此人的表現,確實很有可能。
琴瑟交鳴聲中,兩人似相談甚歡,讓一干憐生教的高手面面相覷,余靈仙都覺有些驚異。
幾乎懷疑這位斬首刀被‘色迷心竅’了。
須知,這位在以往,見到自己亦或者其他憐生教高手,都是先打半死在說話的…
交談中,楊獄喝下了那被清酒,落下酒杯:
“酒喝了,圣女可想好如何應付楊某了嗎?”
話音飄蕩間,暖湖的熱氣都似被陡生起的寒意壓滅,徹骨冷意降臨畫舫,似將琴瑟之音,都凍結在空中。
看著那正襟危坐的人影,沒有人懷疑他下一刻就會暴起,發雷霆之擊。
“前次援手之恩,就這么一杯酒便打發了嗎?看來,楊大俠對憐生教,的確厭惡至極…”
鳳無雙嘆著氣,突然笑了起來:
“好在,小女子也是!”
“嗯?”
岸邊,余靈仙一怔,畫舫上,楊獄挑眉。
又一憐生教的反骨仔?
似是感受到了楊獄的詫異,鳳無雙正色道:
“楊大俠你可知,憐生教傳承至今,多少年了?”
“三千一百多年了!”
不等楊獄回答,鳳無雙自顧自的回了自己,又問道:
“那你可知,這么一個遍布天下,且在三千年前就有著武圣存在的龐大教派,迄今為止,有過幾尊武圣?”
“似乎只有一個…”
楊獄眸光一動。
“不錯,只有‘她’!”
鳳無雙咬牙:
“除了‘她’,哪怕是武風最盛的這四百年里,教中大宗師如雨春筍般冒出來,卻也還是沒有人可以跨過那道門檻…”
“不是天賦不足、機緣不夠,而是都被‘她’…”
“吃了!”
楊獄回答。
“你,也知?”
鳳無雙先是一怔,旋即想起:“是幻境之中,邋遢道人所說吧?”
楊獄微微皺眉。
邋遢道人的話,音仍在耳,他自不會忘記,只是,
“自己人,‘她’也吃…”
“自己‘人’?”
鳳無雙不由冷笑:“哪有什么自己人?不,也不對。在‘她’眼里,哪有人?”
“包括教中教眾,這世上的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豬狗,都是‘肉食’…”
不大的畫舫上,聲音似全無法被傳出,哪怕是距離很近的余靈仙,也聽不到后面的話了。
只是驚異于鳳無雙的咬牙切齒,以及她身后諸多圣女的悲戚、驚懼。
“這老妖婆…”
楊獄擰眉。
他不是個容易相信他人的人,但對照自己所知,可推斷出,鳳無雙當沒有說謊。
憐生教,的確是有史記載,最為古老的教派,也擁有著三千年來最為完整的傳承。
沒有一個武圣,甚至于沒有名列山河榜前十的大高手,這本身就存在疑點…
“她不是人!”
鳳無雙捏著鐵扇的手指都有些發白,咬著牙:
“她竊取了教義,自號老母,卻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鬼…”
楊獄收斂心思,問道:“所以,你準備殺她?”
“她要吃我,我自然要殺她!”
鳳無雙答應的十分果決:
“非但是我,教中如余靈仙一般洞徹其詭異者,無不想殺她!”
“但,你告訴我這些是想…”
楊獄有些懷疑。
這樣大的事,自己與她似乎不過一面之緣…
“你早已被她盯上了,來擒你的人,已在路上,是我扣下了有關你行蹤的情報…”
鳳無雙言簡意賅:
“你我有共同的敵人…”
說著,她微微一頓:
“今日雖然只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但有關于你的情報卷宗,我翻閱不下三十次…”
“你要殺她,無異于螳臂當車!”
楊獄搖頭。
他自然不會被人一句話說動。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那老嫗的厲害。
那可是古今三大無上宗師之一的邋遢道人,借助七十二神峰朝頂之勢,都無法殺之的老怪物…
“想殺她的人,很多。”
鳳無雙平復心情。
“即便這世上想殺那老妖婆的人再多,但她還是活了幾千年。”
楊獄打斷了她:
“你要說服我與你合作,首先,你要告訴我,你的底氣何在?”
鳳無雙微微猶豫,傳音入密:
“隕仙散!”
“隕仙散?”
楊獄皺眉。
“隕仙散,是以極陰、極污、極穢之物為丹材煉制而成,是寥寥幾種被證實,可以毒殺武圣的劇毒之物!”
鳳無雙長出一口氣,展現自己的誠意:
“我知你箭術通神,也知你曾派林文君回返總壇的目的。我愿助你取總壇中的‘射日’道果…”
“也愿你若有所獲,助我等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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