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耶穌永在(下)
開阿卡姆瘋人院之后，布魯斯沒有選擇乘上車，而是換上了久違的蝙蝠裝，再次回歸到了哥譚的黑夜里。
沿著阿卡姆瘋人院一直往外走，就能夠來到東區的邊緣，沿著邊緣一路向南，就到了卷尾幫的地盤，這里可以說是東區的次中心，是除了活地獄和格林大街之外，新興的活躍區域。
主干道上的水基本已經排出去了，可是大街附近的小巷當中，還有許多地方有水洼，靴子踩在上面的時候，能夠濺起高高的水花。
哥譚的道路，其實不足以承載這么多超重的卡車，因此許多地方都被壓得面目全非，有的卡車司機為了抄近路，專找小巷走，這里的路面質量更差，積水也更多。
卷尾巴的孩子們，都被送回了他們的地盤，沒人找他們的麻煩，杰森被送去了醫院，但或許現在也已經出院了，站在小巷的墻上，蝙蝠俠的目光漫無目的的搜索著，他想要看到一個熟人，可杰森并沒有出現在他的目光當中。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進入卷尾幫的地盤，沖進他們的基地里，然后去找杰森，因為他現在并不是一個孩子，他不屬于這里，再破壞這里的規矩，只會給孩子們帶來更深重的災難。
從卷尾巴再向東走一些，就是格林大街，這里是東區黑幫發家的地方，也是曾經最為顯赫的黑幫家族居住的富人區。
可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現在這里的所有宅子都顯得格外老舊，人煙稀少，街盡頭的幾家夜總會門口，看門的打手百無聊賴，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值得恭維的客人了。
蝙蝠俠從他們頭頂的露臺上走過去，順著亮起的霓虹燈光，一路來到了活地獄周圍，這里此時熱鬧非凡，從很遠處，就能看到活地域標志性的建筑，那就是那合為一體的整棟居民樓。
整個活地獄區域，全部是一整棟樓，他們互相連接，交錯縱橫，就像一個獨立的世界。
站在鋼鐵巨物的腳下，蝙蝠俠能夠看到，來來往往的人影穿梭于各種各樣狹小的走廊當中。
他確定，自己在這里的居民臉上看到了笑容，可這卻讓他感覺格外荒唐，這里的居住條件根本就不好，人均居住面積不足十平米，穿行的通道受結構建筑所限比較狹小，有些地方甚至彎腰才能過。
但這里的人好像覺得很幸福，甚至覺得很驕傲，這是為什么？
蝙蝠俠想，或許是因為，他們比這里的任何其他人活得都好，會更有幸福感。
蝙蝠俠覺得，這很不公平，因為，這里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沒有見過更廣闊的天地，他們不知道真正幸福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帶來的幸福感是虛假的，他們有太多未被滿足的需求。
但是蝙蝠俠知道，改造活地獄的一期工程，就掏空了當時韋恩集團幾乎全部的流動資金，可以說，這座堪稱奇觀的建筑，體內流著的都是他的血。
按理來說，他救了這么多人，改善了他們的生活，讓他們感覺到幸福，他應該感覺到十分自豪，應該覺得自己的憐憫心被滿足了。
畢竟，他付出了這么多，他本沒有必要做這些，這些人死在這里、爛在這里，也與他無關，而現在，他救了他們，他們也不會表示感謝，甚至不會記得，可能在看到報紙的時候還會跟著罵他兩句。
蝙蝠俠的理智在告訴他，他做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但一種情緒從他的心中萌發出來，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理解了克拉克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因為我比他們強壯、聰明還能飛行，所以他們就把我當做神，但我非常不喜歡這樣，因為神并不是強壯、聰明、會飛就行了。”
“如果一個人能夠拯救所有人，讓所有人都獲得他們想要的幸福，那他才能被稱為神，我做不到，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稱我為神。”
“或者說，我在為這個稱呼而感到畏懼，如果他們對我抱有這樣的期待，我卻做不到，他們會感到失望，而我也會感到無地自容。”
蝙蝠俠不知道，克拉克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否認識到他其實能夠拯救所有人類，但現在，他在讀這句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
那他為什么沒有立刻去做？
現在他心中升起的情緒是什么？
阻礙他直接給席勒一個肯定答案的那種思緒是什么？
或許是人性，蝙蝠俠想，或許是作為一個人最本能的自我保護。這種情緒在告訴他，他不想失去豪華的韋恩莊園、擁有各種高科技設備的蝙蝠洞、能為他提供源源不斷資金的韋恩集團…
用這些，去換每一個與他無關的人的微小幸福，值得嗎？
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蝙蝠俠感覺到，他像被釘上了十字架，那一根又一根的楔子釘進他體內的時候，虛偽、自私、貪婪的人性，隨著鮮血一起流了出去。
穿行在東區的過程當中，蝙蝠俠感覺自己走上了一條朝圣之路，心中的某些負面情緒被風沙磨去，更多的光芒從心壁的縫隙當中照射出來。
從活地獄繼續向南走，就快要接近哥譚大教堂了，在距離這里很近的一個貧民窟的居民區，外面蝙蝠俠停住了腳步，他記得，他之前來過這里。
他追尋著殺死他父母兇手的蹤跡，來到了一個閣樓上，見到了垂垂老矣的路易斯，他的手里捏著一個空的鹽罐，那里面什么也沒有了。
蝙蝠俠再次登上這幢樓，從樓頂跳到了閣樓的陽臺上，他從窗戶看進去的時候，那里面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亂七八糟的雜物。
這并不意外，因為，當時路易斯的身體情況就已經瀕臨崩潰，他不可能在這個地方挨過三年，在他死后，這里似乎并沒有再被出租出去，而是變成了一個置物間。
樓下傳來吵鬧的聲音，似乎是有一個酒鬼撞碎了花盆，房子的主人正在斥責他，更底層的地方有小孩的尖叫，好像有人在罵他偷東西。
蝙蝠俠離開了這幢樓，沿著小巷，一路向哥譚大教堂走去，但他卻在旁邊的一條街上遇到了一個他沒有想到的人，康斯坦丁。
今天的康斯坦丁顯得清醒了許多，他叼著一個雪茄，正在低頭找東西，看到蝙蝠俠他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他說：“你沒事了？本來，我還想去莊園看你呢，可惜，你的管家不讓我進去。”
“你在找什么？”蝙蝠俠問。
“最近我搬家了，可是幫我搬家的那個卡車司機開車是個臭手，顛的太厲害，我制造魔法陣的材料不見了，我在周圍找找…”康斯坦丁把雙手插在風衣兜里，左轉右轉，貼著地面仔細尋找。
“材料？那是什么？”蝙蝠俠又問。
“呃，我不太好說，你還是別知道了。”康斯坦丁原地多了就跺腳，似乎是想岔開這個話題，他說：“你在這干什么？我記得，之前你好像受傷了，你怎么不去醫院養傷？”
蝙蝠俠沉默了一會，然后看著康斯坦丁問：“你覺得，我能救得了哥譚嗎？”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他先是轉了一下眼珠，看了一下天，然后說：“…應該能吧。”
“我想聽實話。”蝙蝠俠顯得格外簡練直白。
康斯坦丁嘆了口氣，走上前，摟住了蝙蝠俠的肩膀說：“布魯斯，你沒必要給自己這么大壓力，真的，這座城市不需要被拯救，也不能被拯救。”
“為什么？”蝙蝠俠問道。
“就是…你看，這里的人其實活的也不賴，我覺得。你可能是見識太少了，比這里苦的多的地方有的是呢，倫敦的貧民窟可能比這里還差，你就別操心太多了。”
蝙蝠俠轉頭盯著康斯坦丁，他知道，他沒有說實話，康斯坦丁被他的眼神壓迫著，半晌之后，他再松開手，搓了搓手，跺了跺腳說：
“好吧，孩子，你總是這么敏銳，如果你非得想知道的話，我只能說，你是救不了這座城市的，但這不是因為你不夠強大，是因為一些更神秘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怎么信命，但是命運是真實存在的，或許有人能夠決定這座城市的命運，而他看這里不順眼，所以就把這里當做垃圾桶。”
“你看，這個世界這么大，你不是非得把垃圾桶也粉刷成房子，一個屋子里總得有個垃圾桶，不是嗎？”
康斯坦丁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期間還夾雜了一些神秘學詞匯，但蝙蝠俠卻聽懂了，他說：“哥譚變成現在這樣，并不只是人為的原因，對嗎？”
康斯坦丁又深深的嘆了口氣說：“有些話，我不能說的太明白，盯著我的人很多，我能和你說這些，只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只能告訴你，蝙蝠俠，別做無用功了。”
蝙蝠俠從康斯坦丁的身旁走了過去，康斯坦丁想追他，可完全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蝙蝠俠的步伐越來越快，就像在追逐什么一樣，他的腳步越來越重，但也越來越堅定。
靴子踏在臺階上的聲音，帶著沉悶，像震耳欲聾的雷聲，蝙蝠俠踏上哥譚大教堂的臺階，來到寬闊的禮拜堂當中，但等在圣像下面的，不是神父，而是席勒。
蝙蝠俠放慢了腳步，慢慢的走到了席勒的對面，他看到了席勒頭頂的光環，但并未為此感到驚異，席勒翻著布道臺上的圣經，低聲禱告著。
然后他問：“蝙蝠俠，你做出自己的選擇了嗎？”
“我會拯救這里。”蝙蝠俠深吸了一口氣，說：“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不論要犧牲多少，不論人們能不能記住我，這些我都不在意，因為，我是黑夜。”
“我當然會拯救這里，不論是誰安排了哥譚既定的宿命，安排了我的命運，讓本來可以不再發生的慘劇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我都會讓他知道厲害，因為，我是復仇。”
“我最終會拯救這里，用我所能得到的一切資源，用我的智慧和天賦，用我在所有人身上學到的一切，去贏得這場戰爭，必然贏得這場戰爭，因為，我是蝙蝠俠。”
當他的話音落下的時候，原本透過教堂頂窗，為受難的耶穌添衣的月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席勒依舊在低聲禱告著：
“慈愛的天父，我將為自己的傲慢而懺悔，因未曾聆聽福音，未曾見你降世的神跡，而不信、不虔信…”
“如今，你揀選了我，遣你最愛的圣子，來人世遭受苦難，被釘在十字架上，腐蝕皮膚、剝去容貌、流盡鮮血，魂逝骨銷…”
蝙蝠俠低下頭，因為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處，正在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席勒低沉的禱告聲回蕩在大教堂當中，伴隨著他的語速越來越快，那種光芒越來越盛，直到變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環，在蝙蝠俠背后亮起，又收回他的體內。
“凡在地上信你的，必在天上追隨你，我們從主所聽見，在他死去時，又復活了，他所受一切之苦難，皆為替我們贖罪。”
“在他失去一切時，使我們認得，他是…永在的主耶穌。”
禱告結束之后，席勒看向蝙蝠俠笑了笑說：
“由神變為人，再由人變回神…耶穌永在。”
蝙蝠俠感覺到，他并未獲得額外的力量，但有些東西不同了，最后，他聽到，席勒的一句低吟回蕩在教堂當中，帶著他從未聽到過的濃重殺意：
“狂笑之蝠，快來吧…耶穌會保佑你的，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