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大月氏的選擇
帝王出征，自有儀仗。
不同于征討東夷的速戰速決，林毅這次擺足了陣仗。
他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給大月氏的遺民一線生機。
做為大王，要考慮國家利益。
但作為人，林毅并不想成為殘忍的侵略者。
至于斬草不除根的隱患，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一個只有幾百人的殘余部落，想要發展起來太難了。
最后的結果，也必然是融合到其他的部落當中去，要么就是守著大月氏的旗號滅絕。
如果這種小部落都能崛起，并且能在未來對大商造成威脅的話，那真是天命眷顧了。
東北群山之中，天已漸涼，秋風正緊。
姜玲瓏遙望天穹，烏云漸濃，給她帶來深深的窒息感。
被困在山中數月，持續跟大商士兵作戰，族中子弟的士氣越來越高昂，姜玲瓏卻越來越絕望。
敵人幾乎是源源不斷的，大月氏的族人卻只有這么一點。
最開始還有三百能戰之士，到如今，已經不足百人。
她有非常厲害的統帥能力和山林作戰的能力，但兵力不足是絕對的硬傷。
而自己的手段用過一遍之后，敵人就會小心防備，同樣的招數，能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小。
第一次殲滅李虎兒子的那一千人，大月氏幾乎是零戰損，但第二戰，已經出現了傷亡，第三戰，雖然還是贏了，卻也慘烈。
連續不斷的征戰，讓大月氏的族人心上也籠罩了一層陰影。
不過，剛烈的大月氏族人，并沒有投降的念頭。
他們只是悲傷，姜玲瓏已經聽到過好多次他們祈求神靈眷顧了，而姜玲瓏更相信自己。
如果求神真的有用，那么大商也會有神靈庇護。
他們人多，能得到的神靈庇護肯定也就更多。
戰爭進行到現在，姜玲瓏已經認清了現實。
大月氏是必輸無疑的。
不過，他們剿滅了敵人三波攻擊，殺敵近八千，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如今，該何去何從，她這個公主也該做出決斷了。
“公主，有新戰報！”
一個穿著草皮裙的少女踩著樹枝蕩著藤蔓匆匆而來。
她是夜梟，是族里身手最靈活的少女，姜玲瓏派她打探軍情。
如今夜梟行色匆匆，肯定不會有好消息到來。
“公主，最新消息，商王御駕親征，掃平了東夷族，東夷全族被暴君斬殺，血流成河。”
這戰報聽著都覺得血腥恐怖，那個商王，定是個暴虐殘忍之人。
“暴君親點五萬大軍，要來平定我族，最多十日，便能兵臨山下。”
夜梟說出這個消息，姜玲瓏心中也是一陣絕望。
其實在山林里面，人數優勢并不會很大。
在山林里面，隱藏著各種各樣的危險。
她就是利用地勢和機關，才能打三場勝仗。
真正讓姜玲瓏絕望的是對方源源不斷的兵力，殺了一千來兩千，殺了兩千來五千，殺了五千，這會兒直接來五萬。
她要是能滅了這五萬，對方還能來多少？
更別說，她也滅不了對方的五萬。
“敵人來勢洶洶，這一次，我們贏不了了。”
姜玲瓏無奈地說道。
夜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一旁聽著。
姜玲瓏帶領他們大戰了三場，如今在大月氏非常有威望。
她說什么，大家都會聽從。
而姜玲瓏思考了片刻，忽然發現了情報之中的一個細節。
東夷之亂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她很清楚。
因為就是她派人去聯絡的東夷，挑動戰爭，轉移大商的注意力，給自己贏得機會。
沒想到，短短幾天，東夷就被平定了。
商王御駕親征，東夷在商軍面前基本沒有抵抗能力。
而東夷比大月氏距離大商更遠。
為何東夷這么快就平定了，而商王到山下還要十天？
況且，東夷的地盤距離大月氏也比較近，若是商王剿滅了東夷順道來剿滅大月氏，不超過三天就能到了。
姜玲瓏把心里的疑惑問了出來，夜梟才解釋道：“消息不會有錯，我是喬裝打扮，從當地人口中打聽到的。
商王的儀仗已經安排好了行程，何時何地到哪里，都是預定好了的。”
姜玲瓏聽聞，更加覺得不對勁了。
若是她要出征，一定不會這么大張旗鼓，把自己的行程說得明明白白。
除非商王是個傻子。
姜玲瓏覺得對方肯定不會是傻子，那這種反常的情況，一定另有緣由。
“這也許是疑兵之計，表面上安排儀仗慢慢地走，實際上出兵奇襲。”
“商人這么奸詐嗎？”
夜梟聽姜玲瓏分析，也緊張了起來。
“不要小看任何人！”
姜玲瓏很嚴肅地道：“召集族人，準備做最后的決斷吧！”
姜玲瓏卻是不知，林毅沒別的陰謀，純粹是在拖時間。
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其實也就知道自己內心的答案了。
也許，他也是有一點喜歡靈漪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從看到她眼里的光開始的吧！
不過，林毅其實也懷疑，自己是把她當做了某個人的替身。
因為靈漪和曾經的她太像了。
但不管自己是移情別戀了，還是把靈漪當成了替身，他內心其實都是希望靈漪能找到人神結合的方法的。
這種想法其實有點自私，不用想都知道，想要人神結合，注定一路坎坷。
為她好，就應該絕了她的念頭。
可人生在世，誰能沒點私心呢？
林毅也不是想著讓對方一個人努力，而是想要確認對方會跟他一起努力。
他只是不會想到，因為自己的一些個人原因，大月氏的姜玲瓏就把他腦補成了陰險狡詐之徒。
目前，大月氏正在開會，商討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其實就兩個選擇，戰死，或是逃亡。
讓姜玲瓏意外的是，大多數的族人寧愿戰死，也不愿意逃亡。
他們不愿意離開的原因，則是因為祖訓。
這里是月亮之神眷顧的土地，大月氏是月神的信徒，他們不能離開這里，否則就會受到神罰。
這話是大月氏的巫女說的。
離開這里的族人，會受到神罰。
姜玲瓏對此嗤之以鼻。
都快死了，還怕什么神罰。
“月亮之神已經放棄我們了，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翻過這座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姜玲瓏其實已經想好了對策。
大月氏雖然不是商人，卻有著和商人一樣的容貌。
換上商人的服裝，沒有人能分辨出他們和商人的不同。
只要翻過這座山，悄悄潛入到商人的地盤，打扮成商人，他們就可以活下來。
姜玲瓏根本不相信所為的月亮之神，月神如果真的有用，大月氏也不會陷入這般窘境。
如果這種時候還不想著離開，大月氏就要滅族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神靈的詛咒，就讓它沖我來好了！
大家一定要活下去，才有復仇的希望。”
姜玲瓏在大月氏已經有了足夠的威望，即便是巫女，也違背不了她的意志。
何況，現在活著的都是部落的年輕人，他們沒有見過神，卻把姜玲瓏奉為神靈。
自然是姜玲瓏說什么，他們便怎么做。
于是，大月氏開始了翻山之旅。
為了不引起商人懷疑，姜玲瓏把所有的族人拆分為好幾十個隊伍。
每個隊伍三到五人，分別散入到大商的各個城鎮中去。
而姜玲瓏則是率領二十人，跟商王的隊伍繼續作戰，以掩蓋其他族人逃離的痕跡。
大月氏本來人少，現在留下的人就更少了。
二十人迎戰五萬人，這種戰斗，也就姜玲瓏敢想了。
而正是因為姜玲瓏總是讓自己在最危險的地方，她才能得到這么多族人的敬重。
群山之中，姜玲瓏目送著族人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一直到他們的背影都看不見了，她才收回目光。
她剛才有一件事遺漏了，那就是彼此之間溝通的信號。
這是她故意漏掉的。
她心里清楚，以大月氏的力量，不可能對大商造成太大的威脅。
繼續打下去，也只是徒增傷亡而已。
大月氏族人性子剛烈，投降是不可能的。
而在姜玲瓏看來，她們并不是和大商有仇，而是和李虎的兒子，乃至商王有仇。
他們以這么點族人，殺了大商八千，也算是報過仇了。
既然如此，其他族人就不要再活在仇恨里了。
下山之后，以商人的身份活下去，好好的過完一生，對族人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放棄戰爭這種話，不管是誰說出來，都沒辦法讓所有族人的心理上接受。
所以，姜玲瓏只能自己來當這個小人。
她讓所有族人假裝商人生活，只有在被她召喚的時候才能響應，卻沒留下召喚之法。
而且，姜玲瓏也明白，其他族人都可以跑，唯獨她不可以。
商人不殺了她不會罷休，追查之下，還可能會讓其他族人暴露。
所以她必須要死，還不得不挑選出一些其他的族人跟著一起死。
可惜，這一切的謀劃，她都不敢讓其他人知道，心中也難免愧疚。
這一下，她欺騙太多人了。
特別是留下來跟她并肩作戰的。
“我們好好準備吧，十天后，迎戰商王！”
“是！”
時間匆匆而過，十天轉眼就過去了。
林毅領著五千步兵，慢悠悠地來到了大山之下。
沒錯，號稱五萬大軍，其實只帶了五千。
林毅又不是憨憨，對方五百兵力不到，帶五萬不是純憨批么？
而且對方擅長山林作戰，人帶多了，反而不方便。
兵力越多，消耗也就越大，目前大商國庫充盈，卻也不是拿來浪費的。
若非有朝臣勸阻，林毅甚至覺得五百精兵也夠了。
大月氏最開始人就不多，打了幾場下來，也肯定是有戰損的。
拿五百人去打，都有兵力優勢。
為了突出場面，林毅才對外宣揚是五萬大軍。
畢竟他是大商的王，御駕親征帶的人太少，也丟面子。
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謊報兵力的老六，林毅算是頭一個。
五千人到了山腳，這里已經有人在接應了。
這是李虎的弟弟李鶴，按照現在的繼承制度，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李虎和他兒子都死在了山里，李鶴就有這一脈的繼承權。
這也是為何明明這邊有兵馬可以用，林毅還大老遠的從王都帶領親軍過來征戰。
這里的部隊，還沒有完全被他掌控。
李鶴在林毅面前十分恭敬，也讓林毅暗道可惜。
這小老弟太懂事了，林毅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刁難他。
李虎死了，林毅可以明著插手東方的事情了，自然不會讓這個李鶴來礙事。
何況，李虎算是他暗中掌控的人，李鶴卻不是。
與其浪費時間再收買他，不如直接解決了，一勞永逸。
李鶴全然沒有察覺到林毅對他的惡意，他還一臉悲傷地在給林毅介紹李虎這些時日的情況。
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沒笑出聲來。
“大王，大月氏不敬王上，兄長興兵討伐，未曾想折戟于此，請大王為兄長討回公道啊！”
林毅聞言，心中冷笑。
這李虎的確是他的人，但征討大月氏全都是為了私心。
表面上是說為了大王，實際上只是為了巴結而已。
而李鶴也并不是為了給李虎討什么公道，只是想從他這里討點好處而已。
林毅看破也不說破，并未順著李鶴的話，只是惋惜地道：“李卿的確可惜，若是他早些將這里的事情告訴寡人，也未必會有這樣的慘事。”
李鶴頓時渾身冷汗。
他看林毅年輕，還以為好忽悠。
未曾想，這年輕的王者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他的兄長從功臣打成了罪人。
私自調兵，隱瞞軍情，這都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李鶴也不敢再想借用李虎來給自己謀利，連忙撇清關系：“大王圣明，兄長真是一時糊涂，竟做出了這種錯事，以至于禍及家人，又連累大王親自出征。
臣實在羞愧。”
林毅面無表情，道：“斯人已逝，過往之事不論，你作為李卿的弟弟，在繼承他的爵位的同時，要繼承他的忠心，也要引以為戒，不可犯同樣的錯誤。”
“謝大王訓示。”
李鶴心里驚喜不已，林毅這個意思，就是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殊不知，林毅覺得他已經可以去死了。
這種連親哥哥都可以拿來利用，而且隨時可以出賣的人，他可不敢信任。
在滅掉一個人之前，先要讓他放松警惕。
接下來，兩人算是相談甚歡。
林毅聽了李鶴匯報的作戰情報，對山上大月氏也多了一些了解。
這幫人性子剛烈，沒有一個投降的。
李虎也不是沒抓住過大月氏的族人，讓他們幫忙引路，但大月氏的族人就算是受盡折磨，到死也沒有出賣過大月氏的利益。
林毅聽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感覺自己都成反派了。
當然，林毅并不會對敵人仁慈。
慈悲的只是心腸，他手里的劍可不會慈悲。
了解了大月氏的作戰方式之后，林毅很快想到了對策。
“敵人已經是強弩之末，五百兵卒便可破之。”
林毅做出了定論，李鶴連忙勸諫道：“大王切莫輕敵，他們擅長設置陷阱，使用暗器毒物，防不勝防啊！”
李鶴這么說是為了林毅，也是為了自己。
林毅要是輕敵，死在了山里，那樂子就大了，他李氏一族必定會受到牽連。
要是林毅真用五百人打敗了敵人，那就更尷尬了。
要知道，李氏一族用了八千人，三戰都輸掉了。
這么一對比，不顯得李氏一族都是廢物？
只有把敵人說得厲害一點，他們的失敗才不顯得那么丟人。
但林毅心意已決，哪里聽他的勸。
“寡人心中，已有定論。他們擅長暗器陷阱，我們派遣一支百人隊進山即可。
有這百人開道，留下信號，后面的跟著安全的路徑深入叢林，他們的暗器能造成的殺傷力也就有限了。”
據李鶴所說，李虎率領五千人的那一戰，對方也是拖著隊伍進了深山，一點點蠶食才最終取得勝利的。
林毅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輸的，這不是很好破解么？
前方百人敢死隊，先把敵人的陷阱都破解了，死一點人也無所謂。
后面的一隊跟一隊，將大部隊拆散成許多小隊，這怎么輸？
第一次沒經驗也就算了，先后三次了，還輸，那正是見鬼了。
林毅不懂，但林毅大受震撼。
林毅執意如此安排，李鶴也很無奈。
而林毅更是將先遣部隊的指揮權交給了他。
也就是說，李鶴成了百人敢死隊的隊長。
沒錯，林毅就是讓他去死的。
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了，他要征討大月氏的消息，大月氏雖然在山里，也應該打探到消息了。
他們肯定會做好應對，現在的山上，應該到處都是陷阱。
第一波上去的，都是送死的。
林毅當然不會挑自己的親兵，而是讓李鶴選他的人。
看著李鶴膽戰心驚地帶隊上山，林毅心中沒有什么波瀾。
他只是覺得，自己真的是變了，以前他雖然也算計別人，卻很少算計著人去死。
現在他的心態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這種變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