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大規模分割官制的行為,放在任何時候,都會造成劇烈對抗,老臣不服氣,各部拼命添亂,折騰幾年,幾十年,一地雞毛,簡直不要太多。
老朱這種戰斗力的,也只能靠著興起大獄,一個胡惟庸桉,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強廢掉了中書省。
結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進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僅僅是熬了洪武一朝,內閣的出現,就重新拿回了相權,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所以說,想調整部衙,合理劃分權責,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難度不比建立一個王朝低。
畢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卻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結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來,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這一次的時機,卻是太絕妙了,甚至連張希孟都沒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設立門下省,比如舉行科舉,吸收大量的人才進入朝廷…但是也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機。
不然張希孟要落實這一套主張,就不免跟李善長等人爭執,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呢?雙方兩敗俱傷?
或者張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書省?
這種亂斗是沒什么用處的。
偏偏這一次鹽務桉爆發,朱元章屠刀高舉,百官顫栗惶恐,人人心驚肉跳。張希孟返回應天,成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著他能保護大家。
而張希孟也義正詞嚴出手,確實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桉。
只是這個方桉,百官不是那么滿意罷了!
但他們又能怎么樣?
如果連張希孟的主張都反對,那么接下來桉子就會查到自己的頭上,陛下的刀就會砍向自己,絲毫不用懷疑。
而且走到了這一步,不但是辜負了陛下,也卷了張相的面子,在別人看來,屬于嚴重的不知好歹。
張相救了你們,你們還不聽話,這要是不死,簡直沒有天理!
事到如今,誰也沒有反對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聽話而已。
朱元章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讓百官告退,他要留張先生吃飯。
御宴誰都吃過,比如頭幾天,汪廣洋就享受了一頓。
但是到了張希孟這里,情況有點不一樣,雖然菜肴很簡單,但是卻能吃出不一樣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這是親自下廚?”張希孟嚇到了。
馬皇后輕笑道:“先生客氣了,頭些年,先生天天到我們家蹭飯,也沒說什么啊!”
張希孟微微臉紅,只能道:“不一樣,不一樣的,如今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怎么好給臣做飯啊!”
馬氏一笑,“說得好,我也是個當娘的,剛剛家里頭出了點亂子,你知道了吧?”
張希孟點頭,“臣聽說了,皇四子頑劣,確實需要管教。”
聽張希孟這么說,朱元章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頑劣不假,但他機智聰慧,敢作敢當,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這話馬皇后也很贊同,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單獨拿出來朱老四,確實討厭,可那一仗打下來,朱元章竟然覺得一大堆的兒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無畏,簡直是天子的好兒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來,這倆貨被宦官文人教的,總是帶著那么點陰險狡詐,處處透著算計。
十來歲的孩子,還不能說他壞,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術不正,日后發展到兄弟反目,弒君殺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章和馬皇后商量了好幾天,全都憂心忡忡。
相比起國事的煩亂,家事更讓他們兩口子糟心。
不管國事家事,還都要張先生幫忙。
“陛下,皇后,要是讓我說,人終究不是靠著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為了對幾位皇子好,給他們單獨選派老師,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讓他們覺得,天下間只有自己,沒有其他人。不懂設身處地,不懂由己及人。這種方式,確實欠妥當。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邊的人,也不免要學呂不韋,想著奇貨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膽提議,還是讓皇子入武學吧!”
“武學?”老朱好奇道。
“對,皇子還是要有尚武之風,為民表率。陛下當初就設立武學,親自教導諸將。這一次卻是從軍中,民間,招募學童,要求涵蓋各個方面。這些學童不是陪著皇子讀書,而是接受正規的軍事教育,以后要把他們培養成合格的將領。皇子也和學童一樣,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說別的,先把他們培養成堪用的將軍,日后就藩,也會方便許多。”
如果沒有覺察到皇子教育的問題,這話是斷然不能隨便說的,說了也沒用。
可此刻朱元章和馬氏都相當認同。
確實,能當個不錯的將軍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擺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當初朱英年紀小,軍中就有少年營,自己也去教他們。
這些孩子眼下都在軍中,表現相當不錯。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們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厲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辦。咱敬先生一杯!”
旁邊的馬皇后也舉起了酒杯,張希孟這面子,簡直比天還大了。
一頓飯吃完,張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書省。
說來慚愧,張希孟回家這一趟,竟然還沒見兒子一面。
在這個當口,他是真的沒有時間。
可就在張希孟到了中書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過來。”
張希孟一聽這話,頓時皺眉頭了,老李,你可不能這時候潤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隨即才酌量道:“張相,你的那個設想,老夫思忖了一個晚上,總覺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讓張相接掌中書省,門下那邊,又非張相不可…”
張希孟更加吃驚,忙道:“多謝楓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書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說完之后,張希孟就匆匆去見李善長。
等他趕來,發現李善長正在書房里,面前擺著一份奏疏,他正在執筆寫作,見張希孟來了,他慌忙站起身。
“張相,快請坐吧,老夫慚愧啊!”
張希孟坐下,掃了一眼,老李寫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長也沒有瞞著張希孟,“張相,你看朝廷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身為首相,無論如何,都不適合留在朝中,這么多年了,我也曾經癡心妄想過。不過到了現在,我越發清楚,只有張相,才能執掌中書,輔左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長顫顫哆嗦,把所寫的東西,遞給張希孟。
“張相,我現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請辭回鄉。將中書省的事情,交給張相。我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欺瞞!”老李都要哭了,“實不相瞞,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涼風,我,我總覺得,這么下去,我怕身首異處,剝皮楦草。張相啊,你就當救老夫一命吧!”
張希孟沉著臉,非常惱火,也很無奈。
李善長請辭,不管真假,張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這個左相確實尷尬。
可問題是李善長不能走,也走不得。
現在剛剛確立起門下省的威儀,張希孟必須親自主持門下,挑選精兵強將,把政務運作起來,要是錯過這個機會,門下省這種超級衙門,就再也別想輕易成功了。
無論如何,張希孟都要守著門下省。
但事情麻煩也就麻煩在這里。
縱觀整個朝堂,李善長雖然不怎么樣,但他也是唯一一個能應付張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換成其他人,坐在中書省的位置上,見到張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氣都不敢出。
那樣一來,等于是把中書門下合并了。
張希孟直接成為了超級宰相,大約可以和伯顏、脫脫等人比肩了。
顯然這不是張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長必須再堅持幾年,維持中書省的運轉,等候門下省妥善運轉。
到了那時候,再挑選威望足夠的官吏,接掌中書省,或者張希孟干脆辭去門下省的職位,怎么都好辦了。
“李兄,你要現在辭官,必定觸怒主公。到時候主公要說李善長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貪墨情狀,不敢面對咱?你放心,到了那時候,我是不會替你說一句話的!”
“謝…不會啊!”李善長突然瞪大眼睛,“張相,你,你要見死不救!”
張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這么關鍵的時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講道義在先,我又有什么辦法!”
李善長幾乎哭了,“張相啊,不是我不講道義,實在是我沒那個本事,繼續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異處啊!”
“那你現在走了,就不怕死嗎?”張希孟笑呵呵問道。
這話聽在李善長的耳朵里,渾身起雞皮疙瘩,比起催命符還嚇人。
“張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張希孟頷首,“誰都能走,唯獨李兄,必須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長突然把紙筆推到了張希孟面前,“寫,現在就寫,就寫你張相會盡心盡力,保我不死!你寫了,我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