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這番話說完,戴壽和向大亨尚在錯愕之間,他們倒是聽過張希孟的大名,卻是不知道他的份量,畢竟戰和大事,該有天子決斷吧!
他們齊齊看向朱元璋,而老朱此刻也緩緩轉向他們,面色陰沉,冰冷道:“咱這個皇帝還知道一句話,叫漢賊不兩立。告訴明玉珍,他有本事,就滅了大明,自己一統華夏…他要是沒膽子,就趕快打消念頭,跟咱一起北伐。要是還想著平分華夏,除非咱死了!”
“送客!”
老朱勃然大怒,手下人侍衛直接將三人逐出行宮,半點客氣沒有。
等他們走了,老朱坐在那里,繃著臉,氣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先生,看起來是咱把事情想簡單了,這往后可不能一廂情愿了。”
張希孟臉上含笑,“主公,這事情算不得錯…咱們盡最大努力,明玉珍不上道,不想體面,咱們就幫他體面,沒什么了不起的。”
老朱想了想,卻是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語重心長道:“先生,明玉珍到底是疥癬之疾,算不得什么。更何況巴蜀地勢險要,想要一下子殺進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牽制了大軍,分散了力量,影響了北方大局就不好了。”
又沉吟了一陣,朱元璋才道:“咱看劉福通不是察罕帖木兒的對手啊!”
朱元璋的感嘆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張希孟更是心知肚明…劉福通已經是盛極而衰的氣象了。
甚至早在對陳友諒用兵之前,就是如此。
一個國家是否強大,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兵馬多少,地盤多大,勢力多強盛,而是要看人心齊不齊。
人心齊泰山移。
人心不齊,就算是個小土丘,也搬不走。
那看看韓宋的人心,成色如何?
就在明軍攻伐陳友諒的時候,北伐中路軍的關鐸也試圖攻擊遼東,策應劉福通,他領兵從高麗出發,殺回遼東,結果十數萬人馬,被元軍在遼西擊敗,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守高麗。
而此刻高麗的兵馬也出動了,想要配合元軍,驅逐紅巾軍。
關鐸等人到了生死存亡之時,而就在此刻,張定邊挺身而出,他率領兩千八百名甲士,主動迎戰高麗兵馬。
三戰三捷,最后一戰,張定邊提著長刀,追殺三十里,斬首八千,將高麗兵馬殺得屁滾尿流,狼狽南逃。
張定邊一戰成名,高麗旳孩子不睡覺,爹媽都拿張定邊嚇唬人。
而張定邊的勝利,極大鼓舞了關鐸等人,勉強擊退了元軍,但是他們損失極大,原本二十多萬人,已經失去了一大半。
像他們這種流寇戰法,裹挾大量百姓,一旦遭遇失敗,尤其是損失許多老兵之后,就容易人心潰散,一蹶不振。
關鐸心亂如麻,不得不祈求張定邊幫忙。
張定邊倒也很干脆,你們想整軍,想繼續支撐下去,這倒是不錯,可咱一個粗人,能幫上你們什么?
你們要想活著,現成的例子擺在那里,你們學張相的作為就是了。
張定邊很體貼給關鐸送了一本張希孟的文章。
“拿去讀吧!”
關鐸無奈苦笑,“張兄說笑了,豈有靠著書本打天下的?”
張定邊呵呵冷笑,“你當這是普通的書本?這東西可不是儒生的無病呻吟,悶坐書齋,搜腸刮肚出來的!這是一個要飯乞丐,從一個九夫長,變成大明天子的寶典!是另一位當世圣賢,用心血寫就的至理名言…你要是覺得這東西普通,你倒是給俺找個不普通的出來?莫非說,你以為會有明王降世,前來解救你們不成?”
關鐸的臉色蒼白,被張定邊一番搶白,頓時是啞口無言,沉吟良久,伸手抓起書稿,向著張定邊施禮,而后匆匆告辭。
處境艱難的關鐸,還真的翻開了張希孟的文稿,開始學習大明的先進經驗了。
其實這玩意就這樣,不怕你看,就怕你不看。
張希孟開宗明義,講的就很清楚。
想要讓士兵勇敢作戰,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就是要讓士兵知道,為何而戰!
如果只是簡單的以忠義激勵,以餉銀鼓勵,以官爵引誘…這些都是敵人也能做的,不算稀奇。
唯有徹徹底底,平均田畝,給將士產業,讓士兵為了根本的土地而戰,才能爆發出百倍戰力嗎,寧死不屈,百折不撓。
關鐸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聰明,其實早些年朱家軍這么干,劉福通這邊也有人提議,但是很可惜,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劉福通本身就是豪強,他身邊聚集的人,也都是類似情況。
他們想的只是殺進大都,取代元廷,該當皇帝的當皇帝,該當大臣的當大臣。
說來說去,他們只是看出了元廷撐不下去了,想要取而代之,卻沒有想著要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家。
在最開始,元廷昏聵無能,倒是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可是隨著察罕帖木兒的崛起,劉福通他們就遇到了對手。
聚集在察罕帖木兒麾下的都是地主武裝,相比起腐朽的元軍,這幫人組織度更高,后勤也強大,了解地方情況,又跟各地豪強彼此通氣,互相配合,到了哪里,都能得到支持。
同為豪強,顯然察罕帖木兒要比劉福通更豪一些,而且他們還背靠著元廷,再不濟,那也是個快一百年的王朝,到底還有點余威。
要想真正擊敗元廷,就必須走出新路,拿出新的主張,展現出與眾不同的東西來…落實嚴格的均田制,得到軍民百姓的全面支持,提出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牢牢占據大義名分。
建立起穩固的根基,消除豪強,拆分大戶,防止這些人跟元廷勾結,唯有這么一步一步,扎扎實實做下來,才能順利擊敗元廷。
不然只是比爛,對不起,你還真不如元廷經驗豐富,不可能是人家的對手。
關鐸花了三天時間,幾乎不眠不休,就在反復看張希孟的書稿,看到了最后,關鐸忍不住長嘆一聲。
道理就是這樣的,總不能因為張希孟說的,就不是道理了。
更何況這里是高麗,不是中原,就算按照張希孟說的做,也不代表著投靠了朱元璋…沒錯,干了!
關鐸趁著元軍還沒有殺來,立刻下令,向士兵授田,鼓勵大家伙,耕戰結合,保住戰果。
先在高麗北部扎下根兒,然后進取遼東,光復大都…
為了鼓舞士氣,關鐸還親自制作了一批田契,發給手下士兵。
拿到了田契的士兵,臉上露出了笑容,總算得到了一塊土地,但是士兵的笑容,又多少有那么一點點勉強。
“是嫌地不好?還是覺得給的少了?”關鐸認真詢問。
手下士兵沉默了許久,沒敢說話,只是點了下那個通紅的大印…關鐸愣了片刻,突然老臉通紅,幾乎撲倒!
你給的田契,還印著大宋的印,這玩意能有什么用?
和廢紙差不多!
要是能給我們大明的田契,蓋著朱皇帝的大印,那才有用呢!
關鐸羞愧難當,卻也明白了一個詞:東施效顰!
雖然均田是絕佳的辦法,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學的。
朱元璋的均田令管用,那是從起兵之初,就是這么干的,十年之功,不但打下了偌大的疆土,也樹立起金字招牌。
朱元璋承諾的田契,那是田契。
其他人承諾的田契,很可能就是一張廢紙。
更何況誰都知道,中路軍岌岌可危,想靠著幾張田契就扭轉命運,那也太可笑了。
關鐸痛定思痛,再度找到了張定邊。
“我可什么都不懂了,張相的書稿你看不懂,也別來找我啊!”
關鐸無奈苦笑,“書稿我是看懂了,可廣有書稿還不夠,我還想請張兄幫忙?”
“我,我能幫什么忙?”
“請張兄擔任遼陽行省平章,我愿意歸順張兄!”
說完,關鐸雙膝跪倒,竟然給張定邊磕頭。
這下子可把老張整蒙了。
歸順我干什么?
“我,我不過是大明天子麾下的降臣,我,我幫不上你們什么的。”張定邊拼命解釋。
關鐸無奈苦笑,“張兄,小弟要的就是大明天子這四個字啊!”
“你,你要改換門庭?”張定邊敏銳捕捉到了關鐸的意思。
“我,我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了。只有靠著大明天子,或可以維持住部下,不至于潰散。我也不想做個背主之人,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我沒有辦法!”
張定邊認真看著關鐸,咀嚼著他的話,半晌,張定邊冷笑道:“關鐸,聽你著不情不愿的話,合著是大明皇帝求著你?不是你要求大明皇帝?”
“這…這話從哪里來?”關鐸慌忙搖頭,“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啊!”
“怎么沒有?你要不是走投無路,又怎么會想起投靠大明?你心不誠,忠誠不夠啊!”
關鐸錯愕,張定邊這家伙明明是個武夫,怎么在這時候,有著刺客殺手的敏銳了?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張,張兄覺得,小弟該怎么辦,才,才算忠誠?”
張定邊呵呵一笑,“也不要你立刻歸順,也不用我當什么平章…你現在還是遼陽行省平章,我給你當副手。只要你準許咱們互相交朋友,把張相的那些主張,在軍中宣講,讓弟兄們知道,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