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災未去,風寒病又蔓延開來,這讓齊平本來松緩下來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
要知道,在當前這個時代,醫療水平極低,普通的風寒若是處置不當,也是會死人的,更何況…傳染。
齊平走出小院,騎上黃驃馬,噠噠噠往衙門去,路上刻意繞了些彎路,神通境的神識彌漫開來。
四面八方,無數咳嗽聲集合為信息要素,涌入腦海。
不只外城,當他進了內城,同樣發現不少人生病。
皇宮,御書房旁的大殿內。
今早沒有朝會,但一撮大臣卻聯袂抵達,皆憂心忡忡,本想睡個懶覺的皇帝無奈起身。
會見臣子。
一進殿內,便聽到了咳嗽聲,皇帝皺眉,在椅上坐了,問道:
“有什么事,大清早令諸位一同前來?”
一身緋紅官袍的張諫之臉色有些虛弱,沒敢靠近,遠遠地說:
“回稟陛下,我等此來,是為了城中風寒病一事…”
接著,幾名官員將事情說了一番。
大抵是,這遭風寒從外東城起,幾日的功夫,便彌漫開來,如今已一發不可收拾。
皇帝聽聞大怒,斥責為何不早稟告,一名官員苦澀道:
“下邊官吏本以為是小事,畢竟往年冬日也有風寒,只是沒料到,這一遭竟這般猛烈。”
皇帝拍案而起:
“大災之后有大疫,朕早些時候便叮囑過你等注意,如今仍搞出亂子來,究竟有沒有將朕的話聽在耳中?!”
幾名大臣垂首挨噴,不敢還口,心中也是發苦,張諫之待皇帝發泄完怒火,拱手道:
“陛下,臣等罪過該當懲處,然,當務之急,乃是遏制風寒,勿使其擴散。下邊已派人阻隔,調集醫者,可用藥奇效緩慢,還請陛下能下旨請書院、道門修士出手。”
皇帝壓下怒火,嘆息一聲:“朕會安排。”
等大臣們離去,方才開口疲倦道:“傳朕口諭,請三先生配合官府。”
馮公公應聲,捏著拂塵迅速去了。
鎮撫司衙門。
齊平抵達后,照例將韁繩丟給白役,邁步去了自己的“平”字堂口,找到了在值房中喝茶看報的同僚。
“來了?”女錦衣正坐在桌子旁抄寫文書,見他過來,眼睛亮了下,高高的馬尾辮擺動。
“恩。”齊平心情不大美好,問道:“衙門里有沒有事?”
“一切正常,主要是忙文書匯總的事,快年末了嘛。”一名校尉說,又補了句:
“對了,司首昨天派人來找,說您來了后過去一趟。”
“知道了。”齊平頷首,旋即叮囑了句:“城內最近起了風寒,都注意下。”
老胡說道:“咱都是修士,一點風寒不在話下。”
齊平瞪了他一眼:“我說的是你們家人。”
然后扭頭走了,裴少卿捏著毛筆,望著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說道:
“他心情好像不大好。”
“也許是因為賑災的事吧,最近肯定很忙,雪災過去,又鬧了病。”
眾人點頭,由衷佩服。
“可是他已經做了很多了啊,而且,治病咱們也不會啊。”
洪嬌嬌嘆了口氣,覺得齊平給自己加的壓力太大了。
齊平一路抵達后衙,正望見李千戶匯報工作,在外頭等了會,才進了房間。
寬敞的紅木桌椅上擺滿了文書,一襲黑紅錦袍坐在后頭,望見他過來,笑道:“這兩日忙壞了吧。”
說著,推了一杯茶過來。
齊平坐下,搖頭道:“也就最開始累了兩天,我都沒做什么,師兄找我有事?”
杜元春嗯了一聲,將一份文書和腰牌推過來,端著茶杯說道:“你千戶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恭喜。”
齊平眼睛一亮,心情好了不少,雖然板上釘釘,但升官的命令真下來,還是欣喜的。
雖說他也不是官迷,但…升職總是好的。
千戶,正五品…各項待遇都會增加,而且,最關鍵是的,他以后在衙門里也算一人之下了…
“千戶匹配的一應待遇稍后會有人專門給你說,衙門里晉級千戶是該慶賀下的,但不確定你哪天有時間,便先擱置著。”
杜元春道,旋即,語氣復雜道:
“一年不到,你就從一個校尉成了千戶武官…有時候看著你,都覺得自己老了。”
他的確很感慨。
春天時,齊平通過考核,進入衙門的一幕好似就在昨天,杜元春行走江湖多年,見過的優秀后輩眾多,但如齊平這般的…唯此一人。
他當初還想著,栽培歷練個兩三年,接替自己的班,結果一晃眼,齊平都三境了…
杜元春頓時坐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退位讓賢…
“師兄龍精虎猛,正當年呢。”齊平不要錢馬屁拍出。
杜元春翻了個白眼,說道:
“你晉級千戶后,許多事情也有了知道的資格,你帶回來的‘暗青子’,供出了不老林分部各州府的據點,陛下已經下旨,秘密派遣各州衛所予以清掃。呵,若無意外,這次不老林要傷筋動骨了。”
齊平好奇道:“暗青子…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這個問題,他之前憋著沒問,眼下看樣子可以了。
杜元春說道:“你可知曉‘醫門’?”
齊平搖頭,他只聽過這個名字一次,是在不老林修士圍攻蓮蓉時,但不知具體。
杜元春嘆道:
“江湖中門派眾多,‘醫門’便是其一,幾百年前,也屬道門,出過醫道圣手,強大修士,只是后來道門首座重建道門,這一支便失傳了,傳到蓮蓉這一代,已經只剩下一門銀針的法訣。”
“不老林的首領身患疾病,不時會頭痛,暗青子便是被抓去專門在其發病時,為其施針,緩解疼痛的。”
齊平愣了下,打斷道:“您說的不老林首領,那個壓著大先生打的四境?頭痛?”
他覺得太荒誕了,當初京郊碼頭,不老林神隱修士的強大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種強者會頭痛…而且要一個引氣境醫生治?有點挑戰常識。
杜元春說道:“不老林首領的病癥應該與修行的法門有關,不要把神隱想的太強,據我所知,你那個瘋癲的師尊同樣身負隱疾。”
啥?魚璇機有病?唔,的確看起來腦子有大病的樣子…齊平一臉八卦,正要問。
杜元春卻拉回話題:
“不說這個。還是說‘暗青子’,她困在不老林總壇許久,后找到機會逃離,那左護法帶人去越州,便是追捕她回去。也幸虧被你救了回來,我們才得以一窺這個江湖組織的全貌。”
“江湖組織的形式大概只幾種,師門、家族、幫派、教派…不老林便是最后一種。
首領也是‘教主’,其下有四大護法,舵主數十人,多為洗髓境,分散九州各地,再往下,便是教眾,多為江湖修士、武人,入教后,修行一門血肉永生法,便是那短暫提升修為的秘術…”
齊平豎起耳朵聽著,這還是他第一次了解這個神秘江湖勢力。
血肉永生…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四大護法,也就是說,不老林有四位神通?
唔,現在剩三個…
但那數十個舵主,都能短暫成為神通…比如曹園,媽蛋,幾十個神通…這能平推一座大城了吧…
齊平咂舌,想了想,道:
“那個‘教主’,究竟與書院什么關系。當初左護法在河宴搶奪神符筆,大概也是奉命行事吧。”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事關書院隱秘,伱若想知道,可以去問大先生,不過他最近不在。”
師兄你的笑容讓我好心虛…我才不去問…齊平硬氣地哼了聲:
“蓉姑娘呢?如何安頓的?”
“她去書院了,走的時候想見你來著,但你沒在衙門,我與她說,等你來了會去看她。”杜元春慢悠悠喝茶。
師兄你不要未經允許亂許諾啊…而且我感覺你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是鬧哪樣…齊平郁悶。
不過說起來,將人家一個姑娘帶回來,往人生地不熟的衙門一丟,好幾天不管不理,的確說不過去。
“我抽空去趟書院。”齊平說道。
杜元春瞅瞅他:“你從打進來就一直走神。”
齊平嘆息一聲,將城中風寒病的事說了下,杜元春沉默了下,情緒也有些低沉:
“這個我知道,朝廷已經做了措施,限制人進內城,東城的話…已經有大夫去救,但恐怕要死不少人,能做的,只有盡量控制不擴散。”
在說出“死人”的時候,這位鎮撫使很平靜,無論是當初的“殺劍”,還是如今的杜司首,都見慣了生死。
可齊平還見不慣,他說道:“我想去看看。”
“…好。”
齊平起身拱手,出了后衙,騎上自己的馬兒,一路出了內城,朝東城趕去。
當抵達東城附近,果然看到路口已經被官差用拒馬樁封鎖。
用厚厚的布片蒙著口鼻的胥吏們挨家挨戶,手持棍棒,吆喝著,將人驅趕出來,浩浩蕩蕩,朝一片區域聚集。
整個東城,低矮的民房上空,仿佛都彌漫著一層死亡的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