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平順著河流離開后許久,遠處的樹林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斧子砍伐灌木的動靜。
不多時,一隊軍卒走了出來,有人驚呼一聲:“在那邊。”
繼而,一群人快步抵達,看到河畔的尸體后,大驚失色,等看清那身衣裳,又撥開頭發,確認了面容,方才松了口氣:
“是曹園!”
為首的一名士兵命令命令一人留下,其余人開始朝四面八方搜尋,過了好半晌,沒有發現地返回。
“把尸體帶回去。”為首一人說。
府衙,內堂內,一群錦衣沉悶地坐著。
三天了,他們仍舊沒有找到齊平與曹園,就連四先生,也束手無策,這讓眾人有了種熟悉感。
仿佛回到了當初在西北的時候。
“這么久過去了,怎么會還沒有動靜?那個知府不會是沒盡心吧。”女錦衣悶悶不樂坐著。
余慶搖了搖頭:“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不擅長安慰人,但攥緊的拳頭表明,他同樣很焦慮。
他曾經在西北將齊平弄丟過一次,好不容易找回來,他不允許自己再丟一次。。
這時候,庭院中開始落下雪粒來,越州地處南方,冬雪罕見。
每年即便落雪,也只是很少的一些,鹽粒一般,對南方人來說,都是稀奇事。
與京都更沒法比。
錦衣們自然沒有賞雪的心思,而院子外頭,一襲紅色官袍卻飄然而至。
張知府神情激動:“有消息了!”
屋內,大群錦衣呼啦起身,裴少卿問:“找到了嗎?”
張知府點點頭,又搖搖頭,在眾人殺人般的目光中解釋說:
“下面的人在山中一處河邊發現了曹園的尸體,胸口被利器洞穿,周圍還發現了丟下的錦衣,但沒有找到齊講讀的蹤跡。”
眾人一愣,一頭霧水。
余慶問道:“現場有其他人痕跡嗎?”
“沒有。”
裴少卿分析道:
“如果不存在第三者,那大抵是齊平殺了曹園,然后離開了,衣服不可能憑白扒下,許是擔心不老林人追來,所以,他眼下可能是出了山。”
這個推理符合邏輯。
洪嬌嬌驚喜道:“那還等什么,命人繼續找啊。”
張知府說道:“本官已經命人加大力度尋找了,若有消息,第一時間會匯報。”
眾人登時心安許多,焦慮情緒稍緩,他們最擔心的還是齊平落敗,但既然曹園死了,還有能力離開,說明還活著。
“勞煩知府大人了。”余慶拱手。
張知府擺手,唏噓道:
“齊講讀當真兇悍,底下人說,他們一路追隨打斗痕跡,三日來,那兩人竟似連續交戰,真無法想象。”
眾人一愣,連續打了三日?這就是洗髓三重的可怕嗎?
余慶眼神復雜,捫心自問,若他是齊平,做不到這點。
京都。
上午時候,天空便陰沉了下來,寒風呼嘯。
繼而,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不多時,白雪便覆蓋了屋脊、樹梢、京都城內縱橫交錯的道路,整個世界素裹銀裝。
華清宮,長公主永寧昨夜失眠,喝了些酒,清晨醒來時,尚覺頭腦昏沉。
屋內的火盆里始終添著木炭,燒的紅彤彤的,房間中溫暖如春。
長公主悠悠醒轉,扯去絲被,潔白柔滑的身子便滑了出來。
披上外衣,聽到屋外呼嘯聲,伸手推窗,登時,一股寒風裹挾著雪花,卷了進來。
長公主青絲飄舞,倦意驟散,外頭傳來宮女的驚呼聲:“殿下,莫要著涼。”
永寧笑了笑,只是緊了下衣領,心下嘆息,若非皇室特殊,無法修行,她何至于這般孱弱?
縱然不及齊平,總該也能修個寒暑不侵…唔,說起來,好久沒見他了。
長公主想著,忽地聽見鈴鐺聲,繼而,身材嬌小,臉孔精致的安平郡主裹著紅色披風,自院外雀躍走來,身后跟著努力撐傘的侍女。
安平笑嘻嘻的樣子:“今年好大的雪啊,要不要打雪仗?”
長公主無奈,心想你倒半點沒有皇女架子。
眉頭輕蹙,想起了道院經歷部刊登在報紙上的那則“預測”,若這個冬天當真雪大,于京都底層民眾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南城。
報社今日頗為熱鬧,天上卷著鵝毛大雪,店外卻停著一長串的馬車。
換上了統一的,繡著“六角書屋”標志的向家莊漢子們將收拾好的物品,搬上馬車。
向家大郎與二郎來回指揮。
戴著圓頂小帽,臉頰圓潤的范貳與伙計們告別,叮囑著之后的安排。
報社運轉至今,已經走上正軌,按照齊平當初留下的“商業計劃書”,六角書屋與報社的觸角,應該開始朝京都外探一探。
簡單來說,便是開個京都外的分店。
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文風最盛,繁華僅次于京都的越州城,原本范貳沒打算這么早動身。
一來,缺少得力的人手。
二來,書鋪的生意放不下。
不過如今這兩者都在齊平的安排下得以解決,前者有走南闖北,經驗豐富的向隆幫忙。
后者,有新任的林掌柜。
“范社長,今日落雪,莫不如明日再啟程。”披著黑色披風,眉眼秀麗優雅的林妙妙走過來,笑著建議。
擔任掌柜后,林妙妙換了個發型,頭發綰起在腦后,脖頸顯得格外修長。
雖不如當初做花魁時美艷,卻多了一份令人尊重的端莊。
“林掌柜。”范貳笑了笑,有些感慨地看著她,當初齊平安排林妙妙負責書屋,范貳雖沒說什么,但心中是一萬個擔憂。
總懷疑齊平被灌了迷魂湯,一個花魁,手腕交際了得,但管理鋪子,如何能行?
結果這段時間以來,林妙妙展現出的,在管理、商業上恐怖的學習能力,令他心驚不已。
竟當真將底下壓得服服帖帖。
范貳時常感慨,齊平識人的功夫沒料到竟也這般厲害。
“不必了,已經定好了船,今日便走了,之后鋪子里的事,還要勞煩你費心。”
林妙妙笑著頷首。
旁邊,擔任總編的云老先生走來,身后跟著三個小丫頭,笑呵呵的:
“你且放心地去便是,年輕時,便該闖蕩,不然老了便如老頭子一樣,窩在南城,哪里都不想去了。”
范貳拱手聽訓。
旋即,又寒暄了一陣,與風雪中上了馬車,向隆吆喝一聲,馬鞭一抽,“啪”的一聲,車隊朝著京都碼頭方向趕去。
留下一群人眺望,向小園突然說:“齊大哥還在越州城吧。也不知道爹爹他們能否遇上。”
齊姝細細的眉尖顰起,她其實也想去越州,但想著得留下看著自家生意,便沒去。
臉蛋素白的云青兒吞掉了一小塊糕點,拿手絹擦了擦手,心想瑤光姐姐還是一如既往地大方。
越州城乃南部最繁華的城市,以其為中心,四周星羅棋布,散落著小城、村鎮。
杏花鎮,便是“云嶺”腳下,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
鎮子以釀造杏花酒聞名,民風淳樸,風景獨好。
每年杏花開的時候,沿著河岸綿長的杏花林,粉嫩的耀眼,宛若地上云海。
只是冬日里,終究凋零蕭瑟了,今晨細碎的小雪落下,杏花鎮上一名名孩童興奮地奔跑出來,看著難得的雪嬉笑。
身后大抵少不了娘親的叮囑與責怪,不過這個時代的孩子沒那么嬌氣,鎮上又大多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便也還好。
“蓉姑娘,新出的豆腐,來嘗一塊。”鎮上的一間豆腐鋪子,濃白的蒸汽散發出來,如霧如云。
一名面容和藹的老婦人朝門口路過的一道身影招呼。
被喚作“蓉姑娘”的,是個氣質溫婉,煙波柔和的年輕女子,模樣不算太好看,但整個人很干凈。
這時候穿著淡青色的厚布羅裙,手中拎著一只簡陋的鳥籠,聞言露出明媚笑容:
“崔大娘,不嘗了,耽誤您生意。”
崔大娘笑道:“莫說見外的話,咦,這是你前幾日撿的那雀兒?”
老婦人好奇地看向鳥籠,里頭,一只藍色鳥雀蹦蹦跳跳。
蓮蓉姑娘是鎮子上出名的心善,平素上山采藥,賣給鋪子為生,便時常救一些受傷的動物,回家救治,已經不是第一次。
氣質溫婉,煙波柔和的年輕女子笑著點頭,說:“要放飛呢。”
老婦人說道:“今兒這么冷。”
年輕女子也有些無奈的樣子:“再關著,怕還是不是東西,便餓著了。”
“也是。”
寒暄了下,喚作“蓮蓉”的女子一路走到小鎮外,沿途,許多鎮民熱情招呼,還停下塞了幾顆堅果給瘋跑的孩童,顯然人緣極好。
等到了河邊,她方打開鳥籠,雙手將雀兒捧起,憐愛地摸了摸,旋即輕輕一拋:
“去吧,自由自在的。”
“啾啾。”鳥兒展開翅膀,在女子頭頂轉了兩圈,朝云嶺飛去。
蓮蓉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干凈的臉龐上,嘴角揚起,眼睛也是溫柔的。
良久,就在她提起籠子,準備返回小鎮的時候,忽然間,腳步一頓。
只見,在河流上游,一塊浮木緩緩飄來,其上,躺著一個染著血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