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院中,老僧語氣中帶著感慨意味,看向齊平的目光也極為復雜。
二人首次見面是在雪山,當時,這個少年給他留下的印象算不上太美好,畢竟直接索要報酬,多少有點跌份…
然而不久后,雪山深處的動靜開始令他重新審視那對“師徒”,直到抵達京都,才確鑿了身份。
而后的棋戰、道戰,他都在場,心中只有贊嘆。
當齊平念出“本來無一物”那句,這位禪宗苦行僧禪心動蕩,險些失守,只覺過往數十年的苦修,都沒了意義般。
“大概,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被道門首座收下吧。”他曾不止一次想著。
而此刻,雙方卻在鎮撫司中相見。
“智善大師有禮了。”齊平面露笑容,很客氣,仿佛上午那個當眾擊敗禪宗的人不是他:
“雪山一別數月,未料想,竟有緣再見。”
語氣唏噓。
智善收回思緒,道:“老衲也未想過,當日所見之少年,竟如此大放異彩。”
“您捧了。”齊平笑了笑,寒暄過后,直入正題:
“大師可知,為何將二位請來?”
智善平靜道:
“杜鎮撫尋到我師徒二人,只言有一樁案子牽扯,卻不知具體。我師徒在雪山修行已久,實在不知,哪里觸犯了涼國律法。”
齊平點頭,邁步也在桌旁坐了,這才神情認真了幾分:
“的確與一樁案子有關,不過倒并非二位犯下,否則,我們眼下也不會在這里話,而是在那邊了。”
他指了指詔獄方向。
智善愈發困惑:“那是所為何事?”
“大師可識得‘智嵬’和尚?”齊平開門見山。
智善愣了下,有些觸動:
“那是老衲師弟之一,曾經一道修行,只是后來,以為一些變故,他離開了禪宗北上,此后,便不知所蹤了,莫非,是他在涼國內犯了事?”
齊平點頭,表情很嚴肅:
“是的。恩,具體不方便細,但智嵬和尚的確牽扯到了一件案子里,請二位過來,也是想詢問下有關于智嵬的事。”
智善搖頭:“師弟離開多年,貧僧不知他后面所生之事,恐無法幫到施主。”
齊平笑道:“可以理解,那大師起碼可以知道的事。”
智善猶豫了下,點頭:
“也罷,其實也沒什么好,智嵬并無父母,乃是一棄嬰,后被寺廟一位尼姑養大,自小性格孤僻,卻展露出了過人天賦,故而被選入金光寺修行佛法,貧僧須長幾歲,智嵬入寺時,我已修行數年,故而代師教了他一陣,只是寺中生活,枯燥乏味,卻也的確沒什么可講。”
金光寺!
齊平敏銳捕捉到這個詞,壓下心中悸動,故作驚訝:
“原來大師出身金光寺,若我未記錯,空寂禪師便是金光寺住持吧。”
智善點頭:“是。”
齊平瞇著眼睛:“那后來,智嵬為何離開了禪宗?”
聞言,智善嘆息一聲,搖頭道:
“此事…來并不光彩,智嵬為人孤僻,性子偏激,在寺中多年,屢屢與人交惡,故而,雖其修行天賦頗佳,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許是心中不平,當年曾偷偷潛入寺內盜讀武技,
被當年還是執法長老的空寂師叔發現,逐出師門。”
原來如此!
齊平腦海中,迷霧散去,終于解開了心頭疑惑,當初在詔獄,審問妖僧時,他便很奇怪那和尚怎么確定佛貼氣息源于空寂。
卻不想,竟是還有這一遭背景故事。
唔,這么,智嵬告訴我這一切的行為也有了解釋。
一個是他性格如此,既然自己廢了,便拖人下水,第二,則是他與空寂有過節…齊平恍然大悟。
旋即,又意識到第二個問題。
“所以,兩人是相識的…可我去凈覺寺查案時,曾當面問過空寂是否知曉‘智嵬’此人,回答是不知…
忘了?不,一名神隱境記憶力不會這么差,而且,智嵬在金光寺修行那么多年,后被逐出,豈會忘記?”
齊平思緒閃爍,眸光陡然銳利:
空寂在謊!
“齊施主?”旁邊,智善見他走神,呼喚了下。
齊平回神,面色如常,笑道: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事,恩,多謝大師解答,沒有其他問題了,不過二位可能還要稍坐一陣,我得去稟告上級,才好放二位離開。”
“阿彌陀佛,”智善并不異議,只是猶豫了下,問道:
“敢問,我那師弟如今…”
“死了。”
智善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院外,齊平走出,守門錦衣忙關上大門。
余慶看了他一眼:“如何?”
齊平嚴肅道:“有些收獲,我得去見下司首。”
余慶點頭,并未跟隨,二人雖是直屬上下級,但齊平身份特殊,兩人日常相處更像是平等的同事。
齊平一路抵達后衙,沒用通報,直接進門,就看到杜元春坐在亭中,正與幾名錦衣交談。
見他來了,瞥了他一眼,也沒話,齊平自顧自在旁等著,望著那池水中枯萎凋零的荷花,無聊地欣賞金魚。
不多時,杜元春處理完公務,命其余人離開,才問:“如何?”
似乎,他已知曉齊平去做了什么。
“空寂謊了。”齊平走過去,認真道。
“哦?”
等齊平將智善的話轉述一番,杜元春面露思索之色:“你怎么看?”
師兄你自己不會思考嗎,不要把小弟往死里用啊…齊平吐槽,想了想,認真:
“智嵬的舉動這下合理了,空寂故意不認識,態度值得玩味,肯定不會是忘了,所以要么覺得我們查不到他身上,試圖隱瞞自己的存在,要么,是想把我糊弄走,并不在乎我們的調查。”
“有沒有可能,是智嵬撒謊了?”杜元春問。
齊平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但這若是如此,空寂謊就更顯得不合理了。”
杜元春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皇帝想知道的,本來就是禪宗的態度。
空寂的謊言本身已明了問題,具體參與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關鍵,空寂畢竟是神隱,在雙方未真正撕破臉前,很多東西就如窗戶紙,再薄,也不能去捅破。
“這件事到此為止,我會通稟陛下,”杜元春看向他:
“你這次辛苦了,之前陛下還派人來找,想親自見你,聽你在道院,便沒再強求,要你安心修行。”
就這樣嗎?口頭表揚?都沒點實際的?哦,是了,這次屬于佛道兩宗的事,朝廷屬于氣氛組角色…齊平胡思亂想。
任務結束,他也輕松了些。
接下來幾天,便是找魚璇機雙修,繼續消化“青丹”藥力,爭取破境。
他雖然天賦不錯,但經過問道大會,已意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別讓家人等太久了。”杜元春叮囑。
齊平“恩”了一聲,拱手告辭。
等他走了,只剩下杜元春望著池水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院外一名侍衛快步奔來,手中捧著密信:
“大人,越州密諜發來密報!”
杜元春恍惚回神,愣了下,越州?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接過密信,先是檢查了下封口,見玄機部特質的“印押”并未破壞,這才撕開信封,取出幾章紙來。
一般來講,九州密諜的情報大都簡短,如這般長篇大論的,明事情不簡單。
果然,杜元春越看臉色越難看。
片刻后,手中真元化作細碎的劍氣,將紙張切碎為無數紙屑。
手一抖。
紛紛揚揚,如大雪般,灑入池塘,引得一群金魚爭相聚攏。
“越州…吳家…”他呢喃著,眉頭擠成個“川”字,沉聲道:“備車,入宮。”
侍衛拱手:“是!”
黃昏前,齊平在沿途民眾崇拜的目光中返回了南城小院。
守在店里的向家漢子甫一望見,便飛奔著去通知,等齊平下馬進巷,就看到一群人喜氣洋洋地涌過來。
“東家回來了!”向隆帶著一雙兒郎走來,抱拳恭敬道。
云青兒大大方方鉆出來,嘻嘻笑著:“可回來了,我都再不來,就找人叫你去。”
齊姝用力點頭。
云老先生笑呵呵道:“進院吧,給你準備了凱旋宴。”
這頓飯原本是為了安慰齊平準備的,結果沒人想到,決戰大逆轉,所以這頓飯也改了個名字。
“好勒。”齊平笑容滿面,隨眾人進院。
果然看到一派熱火朝天,庭院中擺了好幾桌菜。
人剛進來,范貳領著打烊后的伙計、編輯們也前來賀喜。
整個院子,熱鬧非凡。
吃飯的時候,相熟的一群人坐在了一起,齊平喝著酒,開始給眾人講述道戰過程。
雖然大家都知曉經過,但當事人“第一視角”還是很不一樣的。
齊平雖然忘了不少,但憑借著記憶和瞎編,唬的一群人一愣一愣的。
向小園坐在父親那一桌,咬著筷子,眼睛亮亮地望著齊平。
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與身旁顏值飆升的妹子、身份不俗的云家祖孫、儼然一方富商的范貳相談甚歡的模樣,突然垂下了頭,有些自卑起來。
靠的越近,越覺得光芒萬丈,刺得人原形畢露,無所遁形。
宴席持續到天色徹底漆黑,方各自散去。
這時候,范貳突然叫住他:“我有點事給你。”
齊平心中一動,他其實席間就察覺范貳情緒有些不對了,當即起身:
“好。去屋里談。”17885/10188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