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預料到,道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當東方流云與白理理敗下陣來,那本已被人們忽視的身影,忽然起身,筆直地打出一條戒尺。
戒尺并非法器,只是尋常的新竹。
甚至,還帶著原有的嫩綠與毛糙。
這樣的一條戒尺,對神通修士而言,本來應該沒有任何威脅。
然而,當齊平輕飄飄揮出時,因五名神通戰斗,而動蕩的青瓦鎮突然安靜了下來。
那狂猛的天風,積蓄的烏云,揚起的灰塵與飛濺的碎瓦,都消失了。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一條戒尺。
高空,自打開戰至今,始終神情淡然的禪子終于第一次變了臉色,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情。
而一旁,磅礴劍意已凝聚完成的衛無忌卻已來不及收手。
一道粗大劍氣朝下方斬落,仿佛瀑布垂掛大地。
這一劍,乃是這位劍圣門徒最強大的殺伐手段,本想著一擊斬殺二人,徹底終結道戰。
卻不想,情況突變!
來不及思考,衛無忌這一刻甚至沒有時間去驚疑、詢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斬斬落,浩蕩如怒海。
然而,下一秒,一道淡淡的青光自齊平手中戒尺蕩開。
那青光并不熾烈,也無兇猛,清澈的好似鎮上的青瓦,柔和的好似春風。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道青光,卻輕而易舉消弭了所有劍氣,仿佛橡皮擦,將殺機與元氣擦去。
巨劍無聲無息湮滅。
衛無忌瞪圓了眼睛,想要說什么,卻瞬間被青光掃落。
“轟!!”
一股巨力震飛了他的長劍,衣衫破裂,肌膚溢血,整個人仿佛炮彈般,拉出殘影,瞬間被拍入古鎮。
身體撞塌了一堵堵墻,崩飛了無數瓦片。
身周罡氣破了又聚,聚了又破,眨眼間,被轟飛出數百米。
直到撞入一間鐵匠鋪中,才終于停下。
煙塵彌漫,衛無忌渾身血肉模糊,“哇”地吐出一口血,身上最后一點真元散去。
這一刻,不只是青瓦鎮。
京都鹿臺,那偌大的廣場,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無數道目光,震驚地望向光幕。
很多人,懷疑地用力眨眼,感覺自己可能眼花了。
發生了什么?
剛才…發生了什么?
在二十年前便宣告出局,本該以凡人的身份,等待敗局的齊平,為何能打出這樣的一擊?
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般,只用了一招,便將衛無忌打廢?!
“啪嚓!”
杜元春握著長桌邊緣的手無意識用力,將大塊實木掰碎,整個人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之大,掀翻了茶碗,褐色茶湯打濕了桌布,杯盤狼藉:
“怎么可能?!”
余慶、洪廬、李桐等錦衣,反應同樣不比司首好多少。
“頭兒他!”
大嗓門校尉嗷一嗓子,屁股下仿佛安了彈簧,裴少卿與洪嬌嬌,也驚得站了起來。
道院方向,老學究般的典藏長老露出驚愕的神情,身旁的魚璇機,胸脯起伏,絕美的臉上,眼珠子瞪的要掉出來:
“這小子怎么回事?”
“啊啊啊,是齊平!姝兒,你看到沒有?你哥怎么回事啊?他不是沒有修行嗎?”
云青兒愣神之后,突然跳起來,大聲叫嚷著。
同時雙手死命地搖晃著旁邊的齊姝。
而后者同樣完全沒回過神來,似乎還未能接受這個事實。
至于向小園,麥色皮膚的丫頭崇拜地望著光幕,攢著衣角的手緊緊的,因為用力,指節發白。
“是齊公子!”
“齊公子出手了!”
“打得好,我們還沒輸!”
廣場上,在短暫的驚愕后,一片轟然,京都民眾與江湖人們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齊平為什么能做到這點。
畢竟道戰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層次,然而,這重要嗎?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齊平只用一招,便擊敗了那不可一世的南國劍修,那在第二輪武斗上,與東方流云打成平局的天才。
這便已經足夠,讓沮喪的人們恢復希望,這一刻,許多人想起了第一輪棋戰,雖與眼下不同,可齊平力挽狂瀾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衛無忌的師兄,雪山小分隊里的中年劍修恍惚了下,直勾勾望著光幕,喃喃自語。
他知道衛無忌那一劍有多強,故而,更無法理解這一幕。
玥國刀客夫妻亦是驚愕。
老僧智善突然有些慌張,對禪宗能否獲勝有些懷疑了,他不禁望向鹿臺南端。
與京都民眾截然相反,此刻,使團眾人皆無法維持淡然。
唐不苦起身,望向空寂,而這位神隱境禪師花白的眉毛劇烈抖動著,手中的珠串險些跌落。
“怎么回事?他不是該廢掉了嗎?難道是道門…”
一名名武僧心神動蕩,空寂卻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困惑之色。
他很確定,道門并未出手,但九州鑒可能的確發生了一點變化。
書院方向,元周與雀斑女孩們振奮起身,一掃頹勢,興奮地望著光幕,而幾位先生,卻是神情各異。
大先生與二先生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驚悸與…震動。
“是他…?”
這一刻,兩人想到了書院的開創者,二百年前便故去的一代院長。
并不只是因為那個只在道門高層中流傳,外人不得而知的“烙印”的故事。
更因為…此刻的齊平,與書院故紙樓深處,珍藏的一代畫像太過相似…
同樣是儒生長袍,同樣的手持戒尺,同樣的教書育人…
雖然樣貌不同,但種種線索匯合,令他們實在難以不去聯想。
難道,一代的“烙印”真的存在,傳說確有其事,而對方暗中幫助了齊平?
念頭升起,兩人仿佛同時想到了什么,默契地閉上了嘴。
幻境中的六人并不清楚外界的變化。
此刻,青瓦鎮上,慘白的光線從陰云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原本激烈的道戰,突然暫停了。
庭院中,被救下的兩人方站穩,便目睹了衛無忌被打廢的一幕,皆是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白理理沉靜的小臉錯愕地望向身前的青衫,微風吹起她的長發,銀色的雙瞳熄滅,恢復成黑白分明的模樣:
“你…怎么…做到的…”
旁邊,面貌平平無奇,嘴角掛著鮮血的東方流云眼眸中刺出精光。
身體顫抖,臉龐被漲紅,宛如煮熟的大蝦。
嘴巴里用極低的聲音,嘀咕著什么。
白理理站的近,細長的耳朵抖動了下,只聽到“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之類的話語。
妖族公主驚了,突然意識到,這一切可能都在二人的謀劃中,東方流云早就知道了什么,卻都瞞著自己…
天空中。
紅豆身影近乎透明,手中雙刀顫抖了下,本來蓄力的刀氣,一下散了。
身披紅色僧衣,眼神清澈見底的禪子凌空懸浮,露出如臨大敵的凝重,他不知道齊平究竟如何做到這點。
事實上,直到眼下,在他的感知中,齊平仍舊只是個凡人。
沒有猶豫,在回神的下一秒,禪子身后的佛光,突然大盛。
戰斗還未結束,他懷疑齊平可能借助了某種手段,而他不可能給對方“恢復”的時間。
再多的疑惑,也要等分出勝負再說。
“唵嘛呢叭咪吽…”
佛光中,低沉、神秘的吟唱聲響起,那原本憤怒的魔王法相,突然再次發生了變化。
“不好!”
下方,東方流云回過神來,急聲道:
“這是六字大明咒,他修成了觀音法相!”
禪宗術法與道門不同,卻又有相似,恰如涼國朝廷有十二神將護法,禪宗也有諸多法相。
觀音法相雖非至強,但在神通境這個階段,幾乎是神隱下無敵法門。
“觀音?”
齊平揚眉,似乎終于露出了一點感興趣的神情。
在他眼中,禪子身后的羅剎褪去兇惡,再次顯出大慈悲,那金色法相,似悲憫世人,眼角垂下淚滴。
仿佛不忍目睹蒼生凄苦。
只是與禪子最初時呈現出的,有了本質的區別,同樣的慈悲,前者是防御,后者是攻伐。
觀音巨大的蓮臺旋轉著,朝齊平砸落。
仿佛天傾,泰山壓頂。
這便是頂級神通。
當初在西北臨城,夏侯元慶一桿長槍橫掃八方,炸開的氣浪,便將周遭夷為平地。
此刻的禪子,比夏侯元慶更強。
外面,鹿臺周遭的修行者們望見這一幕,心神震動。
除了幾位神隱還能保持鎮定,其余修士,都仿佛隔著光幕,感受到了那股龐大的威壓。
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若是自己,必敗無疑。
齊平還能贏嗎?
庭院中,齊平仰起頭,望著那巨大蓮臺落下,冷風獵獵,掀起他的衣衫與長發。
柳樹枝條狂舞,桌上杯中,茶水蕩起層疊波紋,發出“嘩嘩”的響聲,壺中熱水沸騰,仿佛要炸開。
東方流云與白理理咬著牙,額頭沁出汗珠。
意識到,若禪子最早便出全力,他們當時便敗了。
二人不禁望向齊平,旋即怔住,只見書生打扮的齊平臉上只有淡然,以及一絲失望的情緒。
“只是這樣么。”
他心中想著。
此前之所以沒有立即出手,而是在下方觀戰,便是為了有機會近距離觀摩一場神通亂戰。
這對真實的他而言,同樣是極為寶貴的經驗。
故而,直到道門落敗,無力支撐,他才站了出來,并對禪子抱有了相當大程度的認真。
然而…
“沒有覺醒前世記憶的你,終究不是當年的神圣。”
齊平搖搖頭,隨意地抬起手,隨意地揮起戒尺,隨意地輕輕朝遮天蔽日的蓮臺一拍。
“咔嚓。”
一聲輕響,繼而,在所有人的視野中,那金燦燦的蓮臺上,倏然崩開一道粗大裂紋。
旋即,擴散為蛛網。
“咔嚓…咔嚓…”
只是一個呼吸,密集的裂紋延伸到了觀音法相的每一處,旋即,崩解,炸裂為無數光點,朝天空飛去,宛若無數螢火。
禪子悶哼一聲,眉心的“卍”字倏然裂開,黯淡、消失。
他眼神有些茫然,似乎,看了看雙手,感受著這體內真元飛快消耗,直至干涸。
身體維持不住凌空,飄飄搖搖,落在了庭院中,就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還要打嗎?”齊平收起戒尺,平靜地問。
天空中,孤零零的紅豆怔在當場,沉默無聲,片刻后,兩柄造型獨特的刀“當啷”一聲,從空中拋下。
棄權。
遠處,煙塵逐漸散去,衛無忌咳血走出,看到這一幕,頹然地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爐子。
禪子雙手合十,深深嘆了口氣:
“我們…輸了。”
“駕!駕!”
京都,寬闊的主干道上,兩輛華麗的馬車并行。
車夫抽動馬鞭,車輪骨碌碌,滾過青石路面。
安平掀開車簾,有些焦急地朝前方望去,卻只見旌旗如林,人頭如海,前方鹿臺隱約可見。
只是因為角度和距離的緣故,尚且無法看清光幕。
“怎么回事,前頭為何喧嘩?”她抓著馬車扶手,急聲問。
周遭的護衛們搖頭:“稟郡主,卑職看不清。”
隔壁車廂,長公主秋水般的眸子露出一絲疑惑,感覺那喧嘩聲,有些不對勁。
果然,沒多久,聲音便消失了,前方鹿臺安靜的嚇人。
有“轟隆”巨響,如雷霆般傳開。
隔著很遠,都能聽見。
二人馬匹受驚,車夫忙扯韁繩操控,堪堪將馬車停在禁軍隔離出的通道前。
兩位皇女同時邁步,走下馬車,在下人的護送下,朝鹿臺走去。
她們都已猜到,恐怕即將分出勝負,道戰也將落幕。
那個人…也該出來了。
這次,想來對他是個打擊,二人心中想著,介時如何安慰。
這時候,卻突然聽到,一聲浩大的聲響,傳蕩而來,宛若悶雷,壓過了本就不多的嘈雜:
“我們…輸了。”
安平神情一黯,雖然早有準備,可當親耳聽聞,身為皇族一員,終究不好受。
長公主永寧起先也是心中一沉,只是,很快的,她便蹙起了眉頭,遲疑道:
“這聲音…”
下一秒,便聽全場響起熱烈的歡呼:
“涼國,大勝!”
“齊公子,大勝!”
二人怔住,彼此對視,美眸瞪圓。
涼國…勝了?!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