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廣場上,一時安靜下來。
陽光下,一群人的影子交叉錯落,有人低頭思考,還在消化齊平所說。
分析,整理,整個事件的內在邏輯,越想,越是贊嘆。
有的,則露出欽佩的神情,豎起大拇指。
服氣。
雖然對齊平的種種手段,已然見識過數次,但,如這般的,還是第一次。
若非是齊平親口所說,他們甚至都不敢相信。
在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在案發后數日,現場任何實物都沒看到…只憑借一份大家翻爛了的卷宗。
就在當日那短短不到半個時辰里,完成了這一系列推理,并且瞞過了所有人。
“怎么感覺,你從西北回來后,更變態了。”大嗓門校尉感慨。
齊平哭笑不得,心說,你這算夸獎嗎?
他搖搖頭,解釋道:
“其實沒那么玄乎,這次能破案,真的很大程度依賴于運氣。
事實上,在李千戶發回密信前,我都根本沒底,只是一次大膽的嘗試,最后能撞上,大概的確是我‘大難不死,必后后福’了。”
裴少卿贊嘆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神乎其神了,嘿,我現在只想回衙門,看下那幫人的嘴臉。”
提起這個,一群人都精神了。
說起來,這十天…尤其是最近三日,他們聽到的流言蜚語實在不少。
雖說,大部分都是貶低齊平,可眼下,他們其實算是齊平的“屬下”,被其余堂口貶損,大家都癟了一股氣。
只是,此前也實在沒處發,而且齊平也攔著,如今,方揚眉吐氣,恨不得立即回衙門,替他“平反”。
“你們至于嗎…”齊平哭笑不得,他對這種事,真的看的不重。
眾人異口同聲:“至于!”
“…”齊平攤手,行叭,你們開心就好。
與此同時,金鑾殿上。
“…整個事情的經過,便是這般了。”杜元春的講述,也到了尾聲。
他敘述的版本要更簡略些,沒有太過提及破案細節,但大體上,并無差別。
同樣隱去了與皇帝合謀演習的那段…
杜元春說完,將手中李桐寫的折子遞給旁邊的宦官,由其轉呈高臺上。
而殿內,滿朝文武,先是靜默,旋即,交頭議論起來,皆難掩驚訝,沒人想到,這一切,竟是杜元春與那齊平合謀的一場戲。
前七日的“懈怠”,如今的反轉,都在那名屢破奇案的年輕校尉算計之中。
而他們這些人,卻都毫不知曉,踏入了這個局中。
“竟是這般…竟是這般…”
“我等,竟都被誆騙了么?”
“終究是我等小看了他…”
議論紛紛,神情各異。
相當一部分朝臣,回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幸災樂禍,不禁羞愧掩面,不敢與杜元春對視。
仿佛,杜元春的眼神里,藏著戲謔一般。
再想起不久前,大家在午門廣場上,還等著看笑話,如今再想,原來他們自己才是笑話。
張諫之目露異彩。
黃鏞瞇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垂頭喪氣,恐懼無比的左都御史…已經沒人關注他了。
“好,好一手瞞天過海。”龍椅上,皇帝開懷大笑,心情頗為不錯。
如今官銀找回,雖損失了一些糧草和軍卒,但不多,換來的,卻是挖出了藏在都察院里的兩條蛀蟲。
從賬面上,還是賺了的。
已然死去的陳萬安…無疑是與不老林勾結的“罪魁禍首”,起碼,目前只能是。
而在皇陵案中,已然查明,不老林身后大概率是蠻人。
如此,劫掠的目的也清晰明了——任何削弱涼國的行為,金帳王庭都沒理由拒絕。
至于是畏罪自殺,還是被不老林滅口…其實已沒那么重要,至此,案件已然清晰明白。
皇帝收斂笑容,略想了想,高聲宣判:
“都察院僉都御史陳萬安勾結江湖組織不老林,串通運糧官吳合,劫掠賑災錢糧,罪不容赦,依律嚴辦,吳合即刻收押,由刑部審問,左都御史…接受調查。”
被坑了一道的都御史嘆息垂首,沒再爭辯。
頓了頓,皇帝繼續道:
“鎮撫司衙門破獲此案,朕心甚慰,校尉齊平先于臨城立功,又找回官銀,擒獲犯官,功勞甚大…賞黃金五百兩,洗髓境適宜修行丹藥一箱。散朝。”
群臣躬身垂首:
“恭送陛下。”
午門廣場上。
一群校尉也沒敢走,一邊低聲閑聊,一邊等司首回來。
只是每個人臉上,再沒有了前幾日的沉重,幾乎各個面帶笑容。
知道,此番衙門安然度過“劫難”。
“噓,散朝了。”一人忽然說。
齊平抬頭望去,就看到,遠處大殿中,一群官員走出。
彼此三三兩兩聚集,小一百人的樣子,算是比較多了。
畢竟不少人來看熱鬧的,結果沒看成。
當百官望見廣場上這一隊錦衣時,皆是放慢了步速,神情復雜地望來,準確來說,視線是落在齊平身上。
倒不是都認識他,而是這支小隊里,儼然以齊平為首,便很好認。
一見之下,不少官員暗暗吃驚,沒料到,竟當真如傳言中那般年少。
“大人。”忽而,杜元春邁步走來,身旁跟著惜字如金的李桐,齊平忙拱手。
“走吧。”杜元春嘴角微微翹起,保持著威嚴,往外走,齊平等馬仔忙低頭跟上。
這一行人,與百官涇渭分明。
官員隊伍中,總是昏昏欲睡模樣的老首輔黃鏞瞇著眼睛,靜靜凝望少年離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宮,皇帝下了早朝,心情愉悅地換了套常服,嘴角掛著笑意。
馮公公手持拂塵,跟在一旁,穿行于回廊間,笑道:
“陛下心情格外好呢。”
皇帝笑道:“總算有了個好消息,還不許朕樂一樂?”
馮公公忙道:“陛下笑口常開才最好。”
皇帝搖頭,說道:“稍后賞賜修行丹藥,你親自去,挑些適合的,呵呵,正好還了他上次提出工賑之法情。”
因為是以私下身份提出的建議,故而,皇帝并未將其視作“功”,而是“人情”。
馮公公點頭應下,心想,陛下是愈發看重那少年了。
宮門外。
杜元春乘上馬車,對齊平道:“進來說話。”
齊平精神一震,鉆進了車廂,李桐等人,則跟在外頭步行。
車輪粼粼,朝陽從窗口照進來,馬車垂簾在對面映出一個四方的影子。
兩人相對而坐,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說:“做的很好。”
齊平笑道:“僥幸成功。”
杜元春淡笑著,將早朝上的事簡略敘述了一番,竟是在給他講解一般。
齊平并不意外,只覺得新鮮,上輩子看多了影視劇,但真正近距離接觸金鑾殿,還是第一次。
可惜,沒能進去看看。
算了,以自己的身份,若是進去,怕不是要跪地磕頭?還是免了吧,聽說在那場合抬頭看人都是大罪,全程盯地板有啥意思…
齊平想著,待聽到皇帝的賞賜,整個人眼睛亮了:
“還有這好事?”
他還以為,給自己升官就算嘉獎了,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一兩黃金兌換十兩白銀,就是五千兩銀子,就算在內城,也能置辦一套過得去的宅子了。
相當于獎勵首都內環一套房…不少了。
但齊平眼下有著書鋪的分紅,倒也不太在意。
唔,小妹大概會很開心吧。
相比之下,修行資源更令他眼饞。
“一箱?是多大的?”齊平眼睛都綠了,修行越往高處,難度越大,這個道理他是懂得。
若是按部就班修行,當然也可以,但有更快的辦法,為啥不用?
至于什么嗑藥不如穩扎穩打的設定…他嗤之以鼻,這東西就像飲食一樣。
富貴人家的子女,從小吃好東西,營養充足,窮人家一日二餐寡淡,發育不良,到最后你能說富人“身體虛浮”嗎?
他要避免的,是單純只提升境界,缺乏實戰能力,而不是說,有藥不嗑。
只是修行資源朝廷壟斷,太貴,吃不起。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說:“那要看陛下愿意給多大的,以及經手的宦官克扣多少了。”
齊平:“…”
一下就憂慮起來了呢。
杜元春看他憋悶的樣子,笑了起來:
“放心,不會少了你的,陛下對有功之臣,素來是大方的。”
這可是你說的…齊平嘀咕。
杜元春道:“正好,你從西北回來就忙新案子,等物資下來,許你一段時間假,消化提升。”
齊平面露喜色,放假,他喜歡。
另外一邊,黃府,老首輔散朝后,照例回家休息補覺,卻是關上門后,取出一張黃紙,開始用特殊的筆書寫。
大抵,是早朝之事,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測分析,尤其重點提起了齊平。
如果說,皇陵案里,齊平開始走入黃鏞的視野,那賑災銀案,在黃鏞看來,這個校尉,已經不再是可以忽視的小人物。
“…此人若是不除,恐成大患。”
落筆,黃鏞嘴唇翕動,仿佛默念了什么,黃紙燃燒,化為虛無。
過了一陣,空間扭曲,一封信函如秋葉飄落:
“知道了。”
黃鏞盯著這三個字看了一陣,直到字跡消失,這才上床入睡。
京都某處,一座房間內,陰影籠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凝視著面前信紙,一只修長的手,在桌上輕輕敲擊。
想了想,人影從一旁取出另外兩封信,那是從金帳王庭發來的信。
第一封,是夏侯元慶發來的,詳述了西北案的情況,以及對齊平的追捕。
末尾,是對家眷的擔憂,希望搭救夏侯氏族人,免于滅門之災。
第二封,不久前抵達,記述了大巫師都蘭的死訊,以及…另外一個,若公布,足以震驚塵世的消息。
半月前,道門首座踏入雪山,與巫王對弈,首座身旁,跟著一個少年。
“半月…道門…齊平…”人影喃喃,“是你嗎…”
倘若是真的,道門首座為何會關注他?人影不知道,但他明白,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沒有人,可以在首座眼皮子底下,殺死他垂青之人。
“或許,可以試探一下。”
今日的鎮撫司衙門,氣氛格外沉重。
三日的最后期限已到,而他們已經不可能,交上一份令皇帝滿意的答卷。
清晨,周方騎馬來到衙門時,便清楚感受到了那凝重而壓抑的氣氛。
所有人都清楚,司首若是倒了,那衙門便真的要變天了。
“那些官員肯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必然會趁機彈劾,以往,有陛下護著,倒也扛得住,可這次陛下龍顏大怒,司首危險了。”
飯堂內,有錦衣憂心忡忡道。
“不會吧,陛下還是要用咱們的,而且,都察院不是出事了嗎,大不了把鍋甩過去,沒準就放過咱們了。”一人期翼地說。
有人冷笑:
“清醒一些吧,這次的劫是逃不掉了,江湖不穩,西北密諜又給滲透了,眼下齊平又怠工,耽擱了案子,陛下會放過他?至于都察院…
認識十年的老書友給我推薦的追書app,咪咪!真特么好用,開車、睡前都靠這個朗讀聽書打發時間,這里可以下載 別忘了,那幫言官是干什么的,嘴皮子利索的很,等到了金鑾殿上,還不是隨便他們顛倒黑白?
司首挨板子,等回來,咱們每個人都不會好過,現在我只希望罰的別太狠,呵呵,反正先做好勒緊褲腰帶的準備吧。”
飯堂內,各個堂口的錦衣們三兩聚集,都愁眉不展的樣子。
聞言,有人皺眉道:
“這事與齊校尉關系不大吧。總不能說,破不了案子就怪人家,沒這個道理,你們莫是忘了,他幫大家撈功勞的時候了。”
一些人附和點頭,大都是接受過齊平好處的人。
也有人反駁:
“他幫過你們,拿人手短,替他說話可以,但我們其他人可沒受他恩惠。
這次若非他消極怠工,給三司抓住了把柄,何至于此?破不了案子,是能力問題,散漫怠工,是態度問題。”
“行了,都少說兩句。”有和事老打圓場:
“這時候司首也該回來了,也許沒大事呢,對了,‘慶’字堂口的人今早沒來?好像都沒瞧見。”
“怕是自知理虧,沒臉來了。”
周方沉著臉,走進來,往凳子上一坐,也沒了吃飯的心思,事實上,大家今天大都沒胃口。
只是聚集在這邊交談。
報團取暖。
而就在這時候,突然,外面傳來喧鬧聲,有人喊:
“好消息,好消息!”
飯堂內,所有錦衣起身,面露疑惑。
一人上前一步,拽出急匆匆跑進來那名衙役:“發生什么事?”
那衙役滿臉興奮,大口喘了兩下,才激動道:
“是齊校尉…他…他把案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