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中,很干凈,畢竟是剛搬過來,都沒用幾次,但該有器物,是齊備的。
齊平將手里物品放下,從墻角搬來木柴,填到灶坑中引燃。
在等待熱鍋的時候,他再次于心中過了遍流程。
這個世界有了制紅糖的工藝,還有顏色更深的黑糖,價格都不便宜,市面上都有售賣,可白糖,卻是沒有的。
這是前日購買糕點時的發現,當時,齊平就想起了以前聽過的一個小故事。
相傳,古代有一位姓黃的,開制糖坊的商人,某日,塘坊圍墻倒塌,墻體的黃泥壓在了制好的黑糖上。
結果發現,被黃泥覆蓋的黑糖變白了…于是,白糖誕生。
小故事的真實性存疑,但《天工開物》中,卻明確記載了制造白糖和冰糖的方法。
也是類似的流程。
他準備試試。
“嘩啦。”等鍋燒熱了,齊平將買來的紅糖倒進鍋中,用勺子攪拌,開始熬煮。
不多時,紅糖開始融化,變成粘稠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齊平將木漏斗放在一旁,固定住,并找來稻草堵住下方的口。
“差不多了吧…”齊平也是第一次操作,缺乏經驗,大概估摸了下,用木瓢將熬好的紅糖倒入漏斗中。
這時候,齊姝匆匆吃過了早飯,也好奇地跑了過來,一眼不眨地看著,很茫然:
“這是做什么。”
齊平說:“你給我看著火,不要亂動。”
說完,他拿了個木盆,走出灶房,四下看了一圈,在院子墻角,挖了一點黃土,用水混合了,拿回灶房。
在齊姝愈發迷惑的目光中,伸出臟手,按了按漏斗,嘀咕了句:
“應該可以了。”
然后,就將它扯去稻草,在漏斗下也放了個盆,旋即,在齊姝驚恐的目光中,將一盆泥湯倒了進去。
“哎呀!”
齊姝給踩了尾巴一樣,急了,撲過來,心疼的不行:
“多好的糖啊,全糟蹋了!”
等看到齊平在那樂,愈發生氣,伸手去掐他。
齊平靈巧躲過,說道:“別急,你看。”
看什么?齊姝不解,扭頭,分明只看到一漏斗的黃泥湯,幾乎要滿溢出來,又過了一會,漏斗下方有黑色的湯水滴答落下。
“水位”開始下降。
齊平神情也認真起來,有點期待。
畢竟是第一次,他也有點打鼓…終于,漏斗中水滲了下去,在兩兄妹的注視下,原本黑褐色的糖竟然變成了白色,極為醒目。
“啊!”齊姝愣了,不明所以。
扭頭看向大哥,就見齊平露出笑容來:“成了。”
“什么?”
齊平沒回答,等水徹底漏光,伸手在那“雪山”般的白糖中,刮了一指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了齊姝的嘴里。
“唔。”窮苦少女瞪大眼睛,往后退。
等味蕾上,甜味炸開,突然就不動了,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糖…這是糖…”
齊平抽出手指,說道:
“大驚小怪什么,當然是糖了。”
說話間,他自己也嘗了一口。
恩,不錯,比紅糖好像更甜了一些,不意外。
說白了,在這個年代,無論紅糖,還是黑糖,其實都不夠純凈,其中摻雜了大量的雜質。
黃泥一淋,一個是脫色,第二個,可能也有去除雜質的效果,過濾嘛,很容易理解。
當然,兩者最重要的差別,還是顏色。
不要小看這點,物以稀為貴,科技以換色為本,上輩子水果機,每年換個顏色就無數人追捧,一個道理。
況且,白糖看著就有高級感。
“這東西,絕對獨一份,拿出去做禮品,很合適了。”齊平想著,“恩,至于賺錢什么的,倒也不急。”
他現在啥也不干,拿著書屋的股份分紅,加上紅樓與詩集的熱銷,坦白講,不驕奢淫逸的話,已經不怎么缺錢了。
等等吧,書鋪生意穩定后,可以丟給范貳去搞,關鍵這成本太低了,幾乎是無本買賣。
“我們用這個掙錢吧!”齊姝暴露財迷本性,意識到巨大商機。
齊平笑呵呵道:“可以啊,不過你這個年紀,最重要的任務是讀書,去找拿個盒子來,跟我去拜師去。”
“奧。”齊姝臉一垮。
隔壁。
今日氣溫攀升,青兒一大早,就把門窗都打開了,鬢角霜白,身子骨還算硬朗的老爺子在院中晨練。
打一套舒緩的長拳。
“呼,這天怎么突然就熱起來了,”青兒忙了一圈,從屋子里走出來,仍舊穿著荷葉色的羅裙,袖口卻是擼起來,露出一雙白凈的小臂:
“爺爺,咱家紅糖是不是沒了。”
云老爺子站在樹下,徐徐收拳,笑呵呵道:
“許是沒了吧。”
青兒小手揮舞,抖落手上的水珠,爽快地說:
“那我買點去,等熱了,喝紅糖水解暑。”
說著,她邁步就往外走,卻聽見敲門聲。
“來了!”
走過去,拉開門,就看到齊平笑瞇瞇的臉:
“青兒妹子早安啊。”
誰是你妹子…青兒啐了口,大大方方迎進來:
“我說你一個吃公家飯的,怎么這般閑。”
齊平沒接話,笑呵呵道:“老爺子在嗎?”
“在的。”
三人穿過垂花門,齊平拎著禮盒過去,認真道:
“云先生,咱說好的,今天送束脩了來了。”
云老莞爾,笑道:“用不著這個。”
“那可不行,您可不帶反悔的啊。”齊平道。
云老哭笑不得,只好應下,卻也渾沒在意,以他的身份,啥貴重的束脩沒見過。
一個小校尉,就算傾家蕩產,還能拿出啥稀罕東西不成?
兩人坐下,寒暄了陣,便算收徒完成了。
只是教教讀書、禮儀,又不是那種特別正式的師徒關系,說白了,和送去學堂里差不多,沒啥繁瑣流程。
兩兄妹在這邊坐了一陣,也就離開了。
等人走了,青兒也忘了買紅糖的事,好奇地將束脩盒子搬到桌上:
“我看看他拿了點啥。”
青兒是個有現代人氣質的鄰家女孩,掀開盒子,不住點頭:
“恩,還挺豐盛的。”
災年時候缺衣少食,束脩大多是糧食肉干,太平年節,則以金銀為主,齊平干脆都拿了點。
當然,這規格在青兒眼中,實則有些寒酸了。
要知道,這可是帝師,不過,她清楚齊平不知道這點,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嫌棄,也不會和王公貴族對比,主要看個心意。
“咦?這是什么?”
她拿起一個有蓋子的碗,打開,發現里面是白花花的,有如霜雪的事物,驚訝萬分。
比鹽巴精細,真如冬雪一般,饒是她見多識廣,也懵了下。
“吃的?”
嗅了嗅,有些甜味,青兒懷疑地戳了一指頭,放入口中,然后,愕然地撐大了眼睛,不信邪,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云老爺子疑惑道:“到底是何物?”
青兒吸吮著指頭,難以置信的神情:
“是糖,特別甜。”
糖?這世上,哪里有這般好看,如霜賽雪的糖?太傅愣住了。
這是他也沒見過的。
下午。
齊平騎馬抵達了衙門,見洪廬并沒有過來,才松了口氣,走到值房里,看見裴少卿他們早到了。
“昨晚的事,有后續沒?”齊平打聽。
一名校尉道:“今天早朝,據說提了這事,還沒宣判,大抵是要等審訊完成再說。”
這樣啊…沒提那封信的事?齊平點頭,胡亂琢磨著。
與同僚閑聊京都趣聞,比如哪里新開了好玩的鋪子,哪個青樓里新來了伶人…聊著聊著就搞起黃色了起來。
齊平呵呵,心說純潔的我因不夠好色而與你們格格不入。
“齊校尉,司首尋你過去。”忽然,一名錦衣過來,說道。
齊平一怔,心想不會與昨晚的事有關吧,點頭起身,朝后衙趕去。
后衙,池水瀲滟,齊平在春風亭中見到了便宜師兄:
“大人,您找我。”
杜元春揮了揮手,院中侍衛離去。
這才轉回身,看了他一眼:“坐吧,剛沏好的茶。”
齊平眨眨眼,聽話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只覺通體舒坦,一股元氣貫通全身,疲憊頓消:
“這咖啡…不,這茶挺提神啊。”
穿黑紅錦袍的劍客淡淡道:“道院里培植的茶樹,結出的葉子,有錢都難買。”
齊平聞言,又給自己續了一杯。
“…”杜元春無語,直入主題:“找你來,是有個案子交給你,可能要離開京都一陣。”
齊平愣住:“去哪?”
“西北。”杜元春平靜道:“昨晚侍郎府的密信,是你找到的?”
“恩,但我沒看內容。”齊平老實回答。
杜元春道:
“那是工部侍郎與西北軍中某些人的往來信件,其中提及了一件事,錢侍郎曾利用職權,掩護西北軍,藏匿了一批軍需武器,初步懷疑,可能涉嫌走私。”
“走私?”
“或者說是通敵,西北軍每年,都有更換軍備的需求,朝廷懷疑,他們將部分武器販賣給了蠻族,呵,說一聲通敵叛國不過分。”杜元春冷笑。
齊平詫異:“有這事?”
他不理解,如果只是為了謀利,這風險太大了吧。
杜元春幽幽道:“你對西北軍了解多少?”
齊平搖頭:
“知道的不多,只聽聞,如今的邊軍很厲害,三十年前,擊退了蠻族后,便駐扎邊關,守國門,比之北方軍團規模更大。”
杜元春嘆息:
“是啊,邊軍很強,說到底,也是當年遺留的禍患,先帝時期,與蠻族交戰,便是所謂的‘西北戰役’,停戰后,卻也不敢有絲毫松懈。
西北邊軍便是在那個時候,強盛起來,鼎盛時期,高手如云。
后來,為了皇權平穩交替,加之兩國重開商道,故而,曾削弱過一次,但仍舊保留了重兵,結果…”
頓了頓,他語氣幽邃了幾分:
“結果,新皇初掌權那幾年,無暇顧及那邊,卻給了西北軍抱團的機會。
等反應過來,已是積重難返。
雖然也一直在朝那邊安插派遣官員,但掌控力,始終不足,眼下軍中勢力盤根錯節,有人走私牟利,甚至與蠻族勾結,都不意外。”
這樣嗎…齊平一怔,第一個念頭,這種情況,也敢把公主郡主丟過去?
第二個念頭,唔,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如此做。
天高皇帝遠,皇權倘若長久不降臨,很容易導致底層士兵“只知大帥,不知皇帝”。
而這種因特殊歷史情況,導致的地方勢力駁雜,最是難搞。
不像是有明確的敵人,直接派高手斬首,或者大軍壓境,總有法子。
可如果從上到下,互相包庇,就很難,總不能全殺了,那邊關危矣。
齊平想了想,說:
“師兄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清與錢侍郎勾結人的身份?”
杜元春點頭,又搖頭:
“查清走私案,只是其一,同時,你需要盡可能,弄清楚西北軍眼下的權力格局,究竟如何,有哪些大蛀蟲,哪些小蛀蟲,還有哪些官員是干凈的。”
齊平苦笑:
“師兄,你太高看我了,這哪里是短時間能做到的?您不是要把我發配過去吧。”
杜元春瞪了他一眼:
“放心,只是讓你去出個差,鎮撫司在那邊,已經安插了一批密諜,在暗中收集情報,你這次過去,攜帶我的手書,那邊密諜由你調遣。
你要做的,就是 匯集情報,分辨真偽,然后將其帶回來,不用你自己臥底調查。”
嚇死我了…齊平松了口氣。
只是過去接收情報,一切順利的話,算上趕路,一兩個月沒準都能搞定。
問題不大。
“另外,也不只是你一個,陛下已經召李進宮,再任巡撫,并由余慶他們護送前往西北軍,這是明面上的調查隊伍。
而你,則單獨走一路,前往暗訪。
如此,一明一暗,既能幫助你掩藏身份,關鍵時候,又能彼此援手。”杜元春解釋。
大家一起去啊,還不錯,起碼不會孤單…齊平試探道:
“那我能不能走明道,讓別人走暗道去。”
杜元春:“不能。陛下點名要你去,這是個機會,把握住,若是立功,好處不會少。”
皇帝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因為皇陵案?
“那好處能不能預支?畢竟這任務挺危險的。”齊平繼續試探。
杜元春面無表情看他。
“哈哈,開個玩笑。”齊平訕訕,起身走了,忽然聽到杜元春聲音:
“去找余慶,具體的事他會交代給你,另外,走之前記得去趟書院。”
“知道了。”
杜元春望著少年離去,輕輕嘆息,突然有些后悔,認下這個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