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部的院落里,一下安靜了。
大殿內,沸騰的鍛兵池翻滾不息,紊亂的元氣被四周法陣壓制下去,一名名道院弟子起身,揉著傷處,緩解疼痛。
然后,將目光投向那名錦衣校尉。
“如果能重來…”
許是齊平的語氣太認真,亦或者,他的舉動令人難以理解。
這一刻,魯長老都愣了下,旋即發笑:
“你知道,我在打造什么嗎?一件地階法器,是我自古兵譜中研究了數年,又耗費了數年收集材料,才攢了這么一次祭煉的機會。
眼下,你跟我說‘重來’?
你以為,這是什么破銅爛鐵,錯了可以重新來過?”
他有些生氣了。
若只是一次失敗,他并不在意,問題在于,祭煉的材料的缺失,沒辦法支撐他,再進行第二次。
想要重啟項目,可能要再耗上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行。
這才是,他如此沮喪的原因。
同時,他也確定了,眼前的少年的確不懂煉器,這讓他愈發煩躁。
“如果不考慮材料問題呢?重新來過,能否成功?”
齊平仿佛渾不在意對方的憤怒,語氣極為認真。
仿佛在說一件要緊事。
魯長老想趕走他,但當看到齊平真誠的眼神,猶豫了下,雖然滿心不解,但他能感覺出,這個少年是認真的,不是在消遣自己。
壓下怒火,他想了想,說道:
“其實我大概知道錯在哪里,整個方案、過程,并無問題,唯獨有一處,便是乾金位,紫金塵的分量。
古兵譜此處缺失,我推算過,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四份,一種是六份,都做了準備,但我不確定,究竟是哪一種。”
說到這,壯碩的老者嘆了口氣,有些頹然:
“如果能再來一次,改成六份,肯定就沒問題了。”
說著,他雙拳緊握,情緒低沉。
事實上,關于兩個參數的抉擇,他反復猶豫了許多天,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但終究…是選錯了。
“長老,寬心些,”殿內,站在乾金位的弟子走來,安慰道:
“您常說,煉器三分憑經驗,七分憑感覺,很多時候,煉器師都是憑借‘感覺’,跟從內心施為,才能成功。
好的法器,會告訴煉器師,該如何做,而非我們自己思考…也許,只是您今天不在狀態。”
“是啊,您之前也說過,地階以上的法器,自有其靈,會選擇是否誕生,也許,只是它未等到合適的人。”另外一名弟子勸道。
魯長老搖頭嘆息。
齊平聽到議論,目光閃爍了下,好奇道:
“法器會告訴你們如何做?”
一名弟子點頭:
“高階法器有靈,只是,無緣之人,聽不到它的聲音。”
齊平又問了幾個問題,旋即看向那手捧玉盒的弟子:“這就是六份的材料?”
后者點頭。
齊平又看向魯長老,確認般道:“你確定,更換一份,就能成?”
魯長老沉著臉,咬著牙,肯定道:“是!”
齊平露出笑容,說道:“那就好,我這次可是要冒風險的,希望等會,你不要生氣。”
魯長老皺眉:“你到底在說什么胡話。”
裴少卿與洪嬌嬌也來拉他:“齊平,你…”
他們覺得,齊平瘋了。
齊平掃視眾人,和煦地笑了笑,迎著那些困惑,看瘋子一樣的目光,說道:
“重來。”
光影變幻,齊平一行人,回到了古鎮般的道院內,前方,顯出玄機部的建筑來。
仍舊是嘈雜。
進得院內,一派忙碌。
“…你等萬萬莫要打擾,只在殿外等著就是。”
“可以觀摩下嗎?”
“…可。”
同樣的對話。
很快,齊平再次來到了門外,三人站在臺階上,裴少卿與洪嬌嬌,好奇地望向那赤紅的鍛兵池。
“你們在這里,不要走動,我去那邊看看。”齊平忽然叮囑。
然后,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大門另一側。
這個時候,祭煉第二次到了關鍵時刻,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盯著鍛兵池,沒人注意他。
身材壯碩,有著一雙臥蠶眉的魯長老神情嚴肅,發號施令:
“巽木,三!”
“南火,二!”
“乾金…四!”
喊出最后一句時,有些遲疑與搖擺。
然而池邊的倒弟子們忠實履行命令,開始拋灑材料。
乾金位上,那名弟子緊張無比,地拿起寫著“四”的玉盒,正要拋灑,眼前,卻被一道突然闖入的身影擋住。
“你要做什么!”弟子瞪大眼睛,驚叫道。
試圖阻攔,卻晚了,只能眼睜睜,目睹齊平將第二個玉盒內的“紫金塵”灑入池水。
殿內,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愕然地望著這一幕,不知道,這闖入的錦衣是誰,又為何如此。
門外,裴少卿與洪嬌嬌張了張嘴,眼神里滿是疑惑。
那名引路的道人大驚失色,驚出冷汗來。
“你是誰!”魯長老暴怒,身形瞬間抵達齊平面前,那張略顯圓潤的臉上,毛發須張,像只炸了毛的大貓。
他有些崩潰,一把攥住齊平的衣領:“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殿內的變化打斷了他的咆哮。谷 陣法轟鳴,五色光輝噴薄出來,周遭,濃郁的天地元氣聚集,池水呈現純金色。
色彩。
池水沸騰,一桿暗金色的,如火槍般的管狀武器,牽引陣法,懸浮半空。
“鐺!”
“鐺!”
火星四濺,仿佛有無形重錘敲打,悅耳嗡鳴聲浮現。
“天地共鳴!法器鳴音!”一名弟子驚呼,欣喜若狂:“長老,成了!煉成了!”
這,儼然是法器蘊靈的征兆。
這一刻,殿內所有弟子,臉上綻放喜悅,那緊繃的心弦,驟然松緩。
“成了!”
“我們祭煉成功了!”
歡騰中,魯長老愣愣扭頭,牛眼瞪著那吸收元氣,凝聚自身的槍形器物,臉頰抖動,激動的難以自抑。
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抓在手中的少年:“你…你…”
他突然醒悟,如果,這般是成功的,那么,按照原本的計劃,豈不是本該失敗?
這時候,其余弟子,也都醒悟過來,意識到這點。
壓下欣喜,望過來。
喜悅一下散去,只有后怕與好奇。
“咳咳,長老,先松手…”齊平示意,待后者慌亂松開手掌,他無奈理了下衣領…咱說好的,不能生氣的。
魯長老滿心疑惑:“你怎知道,紫金塵分量不對?”
他甚至,沒先問齊平的身份、來意,而是直指核心。
齊平搖頭,說道:
“晚輩不知,但方才腦海里,冥冥聽到有聲音叫我如此做,晚輩曾聽聞,高階法器煉制時,會有異象,故而斗膽冒犯,還請長老贖罪。”
上一輪,他從那名弟子口中,得知確有類似的情況,只是較為罕見。
魯長老瞪大眼睛:“竟有此事。”
他信了。
是的,或許有些荒誕,但他確實相信了,理由很簡單,在他看來,放眼這人間,除了首座等少數幾個老怪物,他自忖,煉器天下第一。
那,連自己都計算出錯,自然,不可能有其余人知曉正確方法。
唯一的可能,便是法器有靈,至于為何選了這少年,按照煉器理論,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此人與器物有緣,極為相配。
第二,乃是煉器一道的奇才,天賦極好,天生與法器材料親近。
他本人,便是第二類。
一想到,眼前這人極有可能,天賦比自己還強,魯長老一把抓主齊平手腕,熱切道:
“你是哪里的弟子,調來我玄機部如何?”
“咳咳。”殿外,引路的道人憋不住了,忙上前解釋一番。
齊平也坦言,已拜入書院,魯長老深感遺憾,竟連那祭煉好的法器也不顧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
“書院乃道門分支,有什么意思,你不若改換門庭,來老夫這邊…”
齊平尷尬極了,婉拒掉,這才道明來意。
“皇陵案?那邊發生什么了。”魯長老納悶,回憶了下,拍腦袋:“哦,是那前幾日的雷光吧。”
作為煉器狂人,他對專業以外的事,毫不上心。
齊平拿出珍藏的碎片:“晚輩此來,是想請教下,此物來歷。”
魯長老這次,沒再拒絕,接過碎片,打量了下,驚訝道:
“這是雷擊木碎片,近期經受過雷火侵蝕,極罕見的東西,你從哪得來的?”
“雷擊木?”齊平三人豎起耳朵。
其余弟子,也好奇望來,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魯長老道:“恩,簡單來說,是西北大雪山里,某處特殊地域出產的珍貴樹種。
傳說,雪山深處,有一片黑色的林木,每五年,春夏時節,會遭受神雷洗禮,劫后,大部分會死亡,待五年后,重新生長出來。
唯有一株活下的,便是雷擊木,是極罕見的材料,難以保存,最多三月,便會蛻為凡物。
我年輕時,有幸見過,只是后來,那雪山被草原巫師封鎖,便再也無法前往了。”
巫師…西北大雪山…齊平心中一動,追問道:
“此木,有何用處?”
魯長老道:
“雷擊木,可用以祭煉雷法陣勢、器物等,且有引渡劫雷效用,皇陵那日雷火沖霄,想來,是這東西勾動的,一朝將禁制元氣吐盡。”
齊平沉默,又問了幾句,方拱手:
“多謝。晚輩有案子在身,便不打擾了。”
魯長老擺手:“是你幫了老夫才對。待過些日子,我空出手來,可以為你造一件貼合的法器,作為酬謝。”
“晚輩卻之不恭。”齊平拱手,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離開玄機部,三人站在僻靜林蔭道上,神情凝重。
裴少卿道:“這么說,此案背后還有草原人的影子?”
齊平表情凝重:
“恐怕是了,按那雷擊木的習性,無法保存,只能是今年新誕生的,西北雪山,并非妖族地盤…時間又這般巧合。”
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案子,越來越復雜了。
昨天,只懷疑妖族搞事。
今天,草原人也摻和了進來。
洪嬌嬌也摩擦著下巴,裝出一副沉思的模樣,問道:
“那我們接下來咋辦。”
齊平揉了下眉心,眼神清澈冷靜:
“雷擊木春夏出產,而眼下,才是初夏,說明,此物必然是近幾日,從西北運來…恩,我大概有方向了。”
這就有調查方向了?
在哪,你倒是說啊…洪嬌嬌心里急得很,但不好意思問。
“不要急,我能感覺到,我們正不斷接近真相,好了,跟我去下一項。”齊平笑了笑,將兩名同僚從沉重氣氛拉回。
他扭頭望向引路道人:“我們想,與道院那位妖族公主,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