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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0章 盡忠職守

  中瓦子依舊繁華。

  正有人在表演噴火,響起了一片驚呼與叫好,集市上的吆喝此起彼伏。

  喧鬧聲掩蓋了一些密談私語。

  一間茶舍便設在此處,離御街很近,且鬧中取靜。

  茶舍閣樓上,留夢炎從袖子里拿出一枚銀餅,推到了茶博士面前。

  “可以說了?”

  “多謝相公,相公想打聽什么?”

  “葛嶺別院。”

  茶博士微微一驚,低聲道:“這可是大事。”

  “餅你已吃了。”留夢炎不急不緩地抿了一口茶,道:“葛嶺別院被抄了之后,賈似道的家財都收入國庫了嗎?”

  “相公這個問題,一塊餅怕是不太夠。”

  又一枚銀餅被推了過去。

  “沒有,據小人聽到的,賈似道多寶閣里的寶玩,都被瓜分了。”

  “誰?”

  “一個多月前,有六位貴客來吃茶。其中五位都是商賈,唯有一位乃是朝堂上的相公。這位相公賣了件寶玩,買下這寶玩的商賈出到了這個價…”

  留夢炎抬頭一看,問道:“五百貫?”

  “五萬貫。”

  這次,連留夢炎都面露驚色,傾過身問道:“哪件?”

  茶博士顯然也頗讀過書,說到這里便賣了個關子,道:“小人給相公念一句話吧?”

  “念。”

  “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何窮。”

  留夢炎嘆息,喃喃道:“十八日,上陽臺書,太白。”

  “相公也知《上陽臺帖》?”

  “那年,我親眼看賈似道將他的‘秋壑圖書’蓋在徽宗皇帝的題跋后面。”

  “相公有幸啊!李太白以詩文稱青史第一,卻不以書法著名,然此帖氣勢飄逸,用筆縱放自如…嘖嘖。”

  茶博士感慨不已,搖頭晃腦,又問道:“相公是想問誰買走了這卷字帖?”

  “罷了,我買不起。”留夢炎問道:“誰賣的?”

  “新任的兩浙安撫大使。”

  “謝堂?”

  茶博士含笑點頭,轉動著手里的長嘴茶壺,給留夢炎斟了杯茶。

  留夢炎又問道:“你可聽說過謝堂家里有一只純白的獅貓?”

  “此事小人不知,但相公若要問謝相公家中事,可去尋晁婆。”

  “晁婆是誰?”

  “她不久前搭橋引線,為謝相公找了一房外室,據說長得國色天香,深得謝相公喜愛。”

  “何處找她?”

  “西湖畔,豐樂樓東面,俞家園。”

  留夢炎點點頭,起身便走。

  “相公不再飲一杯?”

  “不了。今日問你之事,莫告訴別人。”

  “相公放心,小人嘴極嚴。”

  留夢炎根本不信他嘴嚴,但其實也不太在乎他泄密,施施然離開了中瓦子。

  才上轎子,便有小廝迎了過來。

  “相公,宮中召見,似乎出了大事。”

  留夢炎反問道:“你告訴我,哪天不出大事?”

  “這…”

  “老樣子。”

  “是,小人便說沒找到相公。”

  待留夢炎離開俞家園時,天已經很暗了。

  路過豐樂樓時,聞到了飄來的香味,他才想起自己今日還未用晚飯,不由苦笑。

  只匆匆填了幾口,回到府上時,便見一隊宦官正焦急地等在門外。

  “右相!哎喲,右相你可回來了!太后與平章公還在宮里等你吶。”

  “發生了何事?因前幾日有太學生員在西湖壁上題李逆之詞,我今日去暗查此事。”

  “怕右相不知,鎮江府的戰報回來了…張世杰大敗了。”

  留夢炎心想,果然如此。

  接著他還想到一件頗具諷意的事――也許就在自己找貓的工夫,大宋已經亡了。

  “不。”

  他忽然緊張起來,意識到留給他自己找貓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旦唐軍攻破臨安,那幾位貴人豈還需要自己來辦這件事?

  幾個宦官眼見留夢炎皺眉,不由暗道右相果然憂國憂民。

  “右相,這便進宮吧?”

  “也好,兩浙安撫大使謝相公可在宮中?”

  宦官們打著燈籠送了留夢炎到了選德殿,只見殿中終于擺上了地圖,而站在地圖邊上的正是謝堂。

  謝太后當政以來,謝家水漲船高,老一輩得了封爵便心滿意足。謝堂卻正值壯年,短短半年間升遷到了高位,已有干政之態。

  留夢炎都懶得拿正眼看這些外戚,今日卻是一進殿就注意到謝堂。

  他不由心想,謝堂擅書畫,所畫蘭竹松石也頗為清雅,想必得了李太白的書帖該愛不釋手才是,怎會賣了?

  莫不是捐給國庫了?

  緊接著,留夢炎便道自己湖涂了才會這么想,哪有人把貪墨的東西賣了是為捐回去的…

  “右相?右相?”

  留夢炎回過神來,便聽謝太后問道:“右相是如何看的?”

  “太后恕罪,臣還不知戰況。”

  謝道清遂看向了王。

  王面色凝重,負手不語。

  謝堂道:“唐軍戰船用火炮勐攻,張世杰的水師亂了陣腳,投降的有一萬多人。張世杰只好奔逃到山,上書請援。”

  留夢炎道:“朝廷何來兵力再支援他?”

  “右相如何看?”

  “平章公如何說?”

  王依舊沉默。

  留夢炎道:“出擊鎮江是平章公一力主張了,張世杰也是平章公一力舉薦的。如今兵敗喪師,平章公卻一言不發,這是何意?!”

  王大怒,道:“國事豈有重于軍務者?然而張世杰進師之際,兩丞相一人歸鄉、一人不肯督戰,公卿眾人議而不決,諸將士無統帥。今張世杰因此而敗,臣還有何話可說?!”

  留夢炎一聽,終于認真參與進了這場議論,不悅道:“王平章公言下之意,戰敗之責在我不成?”

  “你難道不知鎮江運河口距臨安不遠,蓋大敵當前之際,若陛下不能親征,自當有丞相督軍,我亦愿親自督師,因年老而不得行。而你輩不肯為國出力,不知社稷尚堪幾敗?”

  謝道清連忙道:“自是沒有官家親征之理。王卿,當此時節,就不必追究是誰的過錯了,張世杰既請援兵,如何處置?”

  只見王緩緩伏倒,摘下官帽,放在一邊。

  “王卿?這是何意?”

  “臣,既不得其職,又不得其言…乞罷免。”

  王語氣沉痛,說罷,磕了個頭。

  謝道清吃驚不已,連忙站起身,道:“怎可如此?怎么可如此?王卿不能就這樣罷官。”

  留夢炎心中暗暗冷笑,懶得再看他們一個想走一個想留,目光又落到了謝堂臉上,思考著該如何到謝堂的別院作客。

  “升道兄。”

  出了宮,留夢炎便喚住了謝堂。

  謝堂正著急忙慌地拎著官袍走,回過頭來,訝道:“右相有何指教?”

  “我有話想與升道兄相談,還請撥冗一見?”

  謝堂原本像是有急事,此時一愣,卻像是原本的急事不辦也可以,道:“右相言重了,不如到寒舍一聚?”

  留夢炎想去的是他養外室的別院,聞言不由失望,卻還是笑應道:“太好了。”

  連夜到了吳山謝宅,留夢炎轉頭四顧,道:“此地似乎是…是先帝賜給…”

  “不錯,正是當年李逆在臨安的宅院。”謝堂道。

  留夢炎連忙道:“此非一般人能住之處。”

  “哈哈。”

  謝堂大笑,招呼留夢炎到大堂坐了。

  這堂上所陳列之器物、字畫,卻全都不是凡品。

  “右相是想與我說王老兒之事吧?”謝堂不等上茶,已開口道:“他自己老湖涂了,不顧太后議和的主張,打了敗仗,卻指責右相,簡直無理取鬧!”

  “是啊。”

  “右相如何看?”

  留夢炎微微沉吟,道:“王想走,不妨便讓他走。張世杰求援,臨安卻不宜再調兵了。可封賞張世杰,穩住軍心。”

  “右相實在。”謝堂就知道留夢炎與他立場相同,不由大喜,道:“王想逃命,我姑姑卻還想留他,我今夜便想說讓他罷官也好,再召回左相,或還可與李逆議和。”

  留夢炎問道:“太后還想議和?北邊豈能答應?”

  “大不了便稱臣,官家去帝號,降為江南王。”

  “只怕也難啊。”

  “右相也聽說了吧?瑞國公主如今成了李逆的側妃。姑姑曾對她有養育之恩,想讓她勸一勸李逆。李逆畢竟曾是宋臣,受過先帝重恩,取宋未免不義。”

  留夢炎心念一動,問道:“但不知送什么禮物給瑞國公主?”

  “右相可有主意?”

  “當年先帝在時,曾與我說公主喜歡貓,曾養了一只通體雪白的獅貓,謝相公以為如何?”

  他說話時一直觀察著謝堂的反應。

  只見謝堂先是訝異,其后是沉思,再是恍然,最后點頭不已。

  “右相這主意不錯。”謝堂舉杯笑道。

  留夢炎也笑了笑,道:“太后若真決定議和,我愿為使節。”

  “右相真是忠忱為國…”

  離開了謝宅,轎子一路平緩地下了吳山,留夢炎眼中已滿是振奮之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終于是辦成了北邊交代的差事,往后在新朝有了靠山,保住前程不難。

  唐軍所向披靡、輿情司無孔不入,這都不假,但一只貓又脆弱又不值當調動輿情司,還真只有他能找到。

  這夜留夢炎睡得很是安心。雖然唐軍已奪得運河口,南下臨安指日可待,滿朝達官貴人皆惶恐。

  一場飽覺醒來,再往樞密院,卻感到氣氛古怪,各官吏竊竊私語。

  “發生了何事?”

  “稟右相,是有北邊的報紙傳到臨安了。”

  “給我看看。”

  “這…下官也沒有。”

  留夢炎冷了臉,道:“拿來。”

  “是。”

  一張紙從袖子里遞了過來。

  留夢炎回到公房,攤開那報紙,只見上面寫的是《諭順臣書》。

  他目光一凝,仔細地看了起來,末了,還喃喃了一句。

  “克己奉公,盡忠職守…這說的豈不正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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