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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8章 尸位素餐

  當面對的敵人不再是淮西軍,而換成了叛軍主力之后,李庭芝忽然發現戰事變得困難起來。

  他甚至連敵軍大股兵馬的蹤跡都掌握不了。

  才得到消息,叛軍主力竟是「已經渡河」了。

  大宋名臣宗澤死前高喊著「渡河」,仿佛那條淮河對宋軍而言是道天塹。李逆的兵馬渡河卻那般輕而易舉。

  「報!」

  這邊苗再興派回來的信使還沒說話,又有士卒趕來報信。

  「東面二十里外發現叛軍騎兵!」

  「報。趙將軍命我報李節帥,西面湖泊發現叛軍水師,將從水關入廬州。」

  這是包圍之勢。換言之,叛軍早便打探到了宋軍的位置,悄無聲息地布置了包圍圈。

  而宋軍卻根本沒發現。

  為何?

  因為叛軍有快馬、有望筒甚至于有準西百姓通風報信。

  準西這些百姓,尚且將蒙元視為仁義之師,何況于唐軍?

  李庭芝想著這些,眼神漸漸呆滯了些。

  孟珙、杜杲曾經讓他相信,哪怕國勢有強弱,但人定勝天。

  不久前王蕘說天下大勢,他心里不以為然,認為天下大勢可以人力改之。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還不夠堅決。

  若夠堅決,理會朝廷那狗屁金牌做甚,早半個月便要奪回廬州了。

  「退兵。」

  李庭芝無奈下令。鳴金聲起,宋軍只好放棄了對廬州的攻勢,流水般向南撤退。

  「告訴趙淮,我將親自領兵斷后,命他速退往江岸保護船只。」

  至此,搶回淮西之戰略目的已完全失敗。

  雖然王蕘自負、夏富庸弱,卻得叛軍主力之迅速支援。

  李庭芝、趙準,空有名將之才,卻受朝廷掣肘,糧草絕斷,苦無支援。

  唯一能讓人欣慰的是,朝廷本來就對武力收復淮西不抱期待。這次退兵,本就是奉旨退兵,沒有太多戰敗的責任。

  其后五日之間,李庭芝且戰且退,往東南方向轉戰三百里。

  這次,他們面對的是剛剛擊敗了蒙元的唐軍主力。

  不論是軍備、士氣、戰力,唐軍都正處于最巔峰,只怕已可算是當世最強悍的兵馬。而宋軍糧草已斷,全憑意志支撐著,自是艱苦。

  好在,他們終于還是退到了浦口渡。

  長江滾滾,傳來陣陣濤聲。

  江風吹在宋軍士卒們的臉上,他們已不再有原本的銳氣。

  「李節帥。」

  渡了多少人了?

  李庭芝才看到趙淮的人趕上前,當即便開口問道。

  「沒,沒有,船只沒了。」

  「你說什么?」

  小人也不清楚,大帥這邊請。

  李庭芝連忙趕到趙淮軍中。

  趙準正站在江邊眺望,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登時面露愧疚之色。

  「庭芝,我…」

  「船呢!」趙淮搖了搖頭,滿臉苦意,道:「我趕到時,船只已經全部被帶回南岸了。」

  「趙溍?」

  李庭芝焦急之下,已顧不得其他,對沿江制置使趙溍直呼其名。

  「他為何如此?不要準東了不成!」

  「我已派人渡江聯絡,請兄長派船只來接」

  「你知道的,我并非要逃過長江。」李庭芝道:「叛軍追得這般急,若無船只,將士們如何退回揚州!」

  「我明白,我明白,我必與你同進退。」

  「但沒有船啊!」

  李庭芝愈發焦急,轉頭看著空蕩蕩的長江,愈感絕望。

  他已兩日未曾進食,越餓,脾氣越壞。

  「再派人過江,警告趙溍,我再不派船來,我必彈劾他!還有他背后那些只知求和的朝臣,一群無能鼠輩竊居高位,尸位素餐!」

  隨著國勢傾頹,他已不止一次流露出這種態度。

  「眸~」

  不等宋軍稍作喘息,遠處又已響起了號角聲。

  「那是…」

  「叛軍追上來了!」

  李庭芝氣急敗壞。

  「等不到船只了,得馬上撤退!走陸路往揚州!」

  號角聲愈發響亮,叛軍已經越來越近了。

  連日以來負責斷后的苗再成心知自己這一部兵將已經跑不動了,遂不再撤退。

  任由李庭芝號令催促,他始終不聽。

  「死戰!保護大帥撤退。」

  李庭芝回頭望了一眼,眼見苗再成的旗幟立在那,卻也只能拋下這些部下,繼續往東撤。

  然而,叛軍也只被阻擋了半日,其后又重新追上來。

  李庭芝心知苗再成已是戰死了,不由老淚縱橫。

  連傷悲也顧不得,總之這情勢顯然已不容他渡過除河了。

  離揚州還有一百余里,已只能先退入六合縣守衛,稍作休整。

  然而,六合只是小城,一下子涌進來三萬余殘兵,城中又豈有糧食能夠供應。

  李庭芝一路走過街巷,能看到百姓麻木的臉上,全是憂心忡忡之色,并不歡迎王師。

  他更憂慮。

  連日來所見所聞,唯「痛心疾首四字能夠形容。」

  是夜,披著盔甲才在椅子上小憩了不過片刻,又有士卒匆匆趕過來。

  「大帥。」

  「何事?」

  「李庭芝已成驚弓之鳥,迅速支起身,臉上滿是疲憊,眼中卻俱是警覺。叛軍派信使來了,要見大帥。」

  「不見。」李庭芝道,「若再敢遣使來,殺了。」

  「是。」

  那士卒應了,猶豫了片刻之后,卻又傳回身來。

  「大帥,對方說給大帥帶了陸秀夫的信。」

  「君實?」

  李庭芝微微一愣,此時才想到當年那個才華橫溢、格高意遠的年輕人。

  他沉吟了一會,最后道:「本帥不見叛逆,讓他把陸君實的信拿來。」

  「是。」

  那士卒匆匆而去,過了一會,手里拿著一封信,重新趕到了李庭芝面前。李庭芝只看一眼,便認出信封上的字跡確屬于陸秀夫。

  時隔數年,陸秀夫的字跡其實還是有很大的變化,以前是清麗,如今則多了種豪邁與遒勁。

  「淮左帥李公無恙。學生拜言,白日出而霜雪融,仁風過而茨棘掃,今燕云復收,中原廓清,喜不自禁,于燕京致函,恭遞捷音。」

  李庭芝本以為自己看到信時會很生氣。

  其實沒有。

  陸秀夫的第一句話說的便是收復中原的捷報,這是孟珙一生的志向,同時也是他李庭芝一生的志向。

  而當看到陸秀夫想與他共同慶賀之時,他心中還感到了一絲遺憾。

  十余年前,反而是他先發現了陸秀夫的才干,邀其至幕下任事如今回想起來,若是那般,只怕反而讓人錯過收復中原的偉業,如今惶惶如喪家之犬。再往后看,能從字里行間看到陸秀夫極力向他述說北方是如何景象,以及李瑕是怎么樣的君王。

  李庭芝卻是不了解李瑕。

他從未與對方打過交  道只從許多消息中聽說對方弒君叛逆。

  唯到了今日,他才開始了解到李瑕。

  因為在信之最后,陸秀夫留下了一句話及一首詞。

詩詞言志,陛下言,此非朕一人之志,實華夏男兒之志  李庭芝瞇著眼看了兩眼,卻停了下來,撥弄了一下燭火,整理了衣冠,整肅了精神。

  他還翻找出銅鏡看了一眼,燭光映著他的臉,臉上依舊有疲憊與狼狽之色。于是他洗了把臉,整修了一下胡子。做完這些,他才重新開始看起來。

  面對一個強大的對手、一篇雄渾有力的詩詞,李庭芝不愿意以狼狽的模樣來應付。

  這與敵我無關,這關乎于男兒的精神氣。

  臨安。

  選德殿。

  囈語聲始終未停,因此每個人都能聽到御榻上的官家的念叨。

  別殺我別殺我。

  眾臣只當作沒聽到,微低著頭,努力把這聲音忽略掉。

  然而,忽略不掉的是越來越難以挽回的局勢。

  長久的沉默不是因為還沒得到消息,而是所有人都不知怎開口才好了。

  「朱禩孫、楊鎮攜江陵府投降。」

  「夏貴駐于鄂州,似有叛投之意。」

  「賈似道不聽詔令,擅自統兵東進,已抵蕪湖.」

  如此種種,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把好不容易才掌握了大宋權柄的諸相公直接打懵了。他們此時才意識到,他們一切的計劃都是建立在議和的基礎上。

  太后、官家給他們權力是為了議和,百官、士紳、將士、百姓擁戴他們是因為不想打仗。

  而一旦李逆不答應議和他們已拿不出第二個辦法。

  此時所有人喉嚨里梗著的只有兩個字。

  遷都。

  沒人敢先開口最后卻是謝道清先說話了。

  江萬里從湖州上了奏書,給諸位相公看看吧。

  陳宜中從王爚手中接過了江萬里的奏書,有些訝然。

  按照江萬里的意思,卻是勸他們與賈似道握手言和。

  陳宜中登時便心生不愿,然而再一想,又能如何呢?如今賈似道一副在被李瑕弄死之前也要弄死他們的無賴姿態,朝廷總不能先戰賈似道、再戰李瑕。

  謝道清問道:「諸卿以為如何?」

  臣以為社稷為重,確可先安撫賈似道。

  事實上,臨安宮城中這種君臣對奏對改變局勢能起到的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了。

  這日,收效甚微的對奏進行到了一半,曾淵子才遲遲趕到。

  謝道清不悅,認為這是對她這個聽政太后的不敬,問道:「曾相公何以晚到?」

  「稟太后,臣離開樞密院之時,忽得到沿江制置使趙溍的奏報,稱叛軍主力已經抵達準西。」

  曾淵子道:「趙溍還得到消息,據說李庭芝已經降了李逆。他不敢使長江天險有失,故而調回了南岸所有船只。」

  僅這幾句話,謝道清不由嚇得面色慘白。叛軍主力已到淮西,只怕意味著議和失敗。

  李庭芝一降,意味著淮東也要失守,說是守江先守淮,如今才開戰,淮河防線竟已經完全丟了。

  當然,長江北岸的船只都被調空了,李庭芝是否真叛投了,朝廷其實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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