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疆兄、安道兄,到底發生了什么?”
“端甫,此時沒空與你細說…記得,小心楊慎…不,張養浩,小心那個張養浩,他很危險…”
“遠疆兄…”
“先去正蒙書院…”
“駕!駕…”
終于,正蒙書院到了眼前。
“給我包圍起來!拿下張養浩!”
“嘭”一聲大響,兵士破門而入。
“張養浩人呢?!”
“…”
幾個書生們喘著氣,都有些疲憊。
姚燧卻還是迫不及待向周南、林敘問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那張養浩必又是宋人細作李瑕,此子殺了簡章,我們要為簡章報仇…”
待周南將事情說了,姚燧、閻復皆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為何如此斷定張養浩就是李瑕,此事會不會有誤會?”
周南道:“又遇到一位俊才…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太過耳熟了。你說的那人就是李瑕不會錯。”
林敘搖了搖頭,嘆道:“山坡羊…如此詞句,我北方文士怕是無人能填出來,只有南面能培養出如此少年天才的詞人。”
“好厲害。”姚燧卻是喃喃著,拉了拉閻復的衣襟,問道:“子靖,你聽到了嗎?那首臨江仙你聽到了嗎?‘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好厲害。未及弱冠,兩首傳世之作,他詞才之高華雄渾,足已睥睨當世…”
閻復有些茫然,張了張嘴。
殷俊在這幾個書生面前有些畏畏縮縮,又想結交對方,低聲道:“他還給了我兩句殘句…”
“是什么?”姚燧已將手按在殷俊肩上。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子靖,你怎么看?”
“十二字勾勒一方天地,意象排列有序,簡練到不能再減的地步,不是一般文人能做到的。”
“結構精巧,平仄有致,也不知后面他要如何填…若能點晴,又是傳世名篇。”
殷俊道:“我也試填了后幾句。”
“說來聽聽。”
“殘葉遠鄉晚霞。名姬歌罷,無言獨奏胡…”
“夠了。”姚燧大為不悅,冷冷瞥了他一眼,“強行押韻,憑白毀了這句子。”
殷俊遂把嘴里的“笳”字收了回去,嚅嚅不敢再言。
姚燧也想試試填后面幾句,但那十二字看似簡單,他卻發現以自己的詞力竟是難以達到那樣意境,始終是差了一點。
“端甫不必勉強了。張養浩、楊慎、馬致遠…李瑕,不論他名叫什么,他填起詞來,沉雄豪邁,深邃哀壯,千古興亡皆在胸臆;他做起事來,沉穩決斷,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閻復低聲說著,又道:“更可怕的是,他隨便拿一首詞出來,輕易可得安穩富貴,卻如此糟踐。由此,觀其人志向…世有英雄將出啊。”
周南、林敘聞言心神一震,不愿承認那殺死摯友的兇手是什么“世有英雄將出”,默默無言。
姚燧道:“不是…他詞才我五體投地,但他無官無職…”
“就是無官無職還能做出此等大事,才叫可怕…”
忽然,聽得那邊沈開大喝了一聲。
“快!快去皮肉店,他就在那里!”
皮肉店。
“問你幾句話。”
李瑕拿了一串銅錢放在桌上。
只看他這一個動作,喚作“麗娘”的老妓看得有些癡了。
“你這樣的小郎君要問話,一般都是把錢隨手拋過來。”
李瑕于是拿起銅錢,遞在麗娘面前,道:“可以說了?”
麗娘伸手接過錢,想摸摸他的手來嚇一嚇他,終是不敢,笑道:“小郎君就不怕奴家有病?何必伸手遞來?”
“記得老歸嗎?他…”
“奴家收了你的錢,你想要嗎?”
“不想。”
“為何?”
“對你沒興趣。”
麗娘苦笑,道:“奴家年輕時也是青樓里的美嬌娘,還會些才藝,年老色衰了,才到這皮肉店來,只恨當年花銷太大,未能攢下些錢。”
“你自己不規劃,怪得了誰。”李瑕道:“記得老歸嗎?他四五十歲,臉上有大疤,大概這么高…四月六,大暴雨那天,可有來找你?”
“奴家這里進進出出的,豈能記得許多人?”
麗娘將那串銅銀拆了,拿了幾枚出來,剩下的又遞了過來。
“茶水你雖不喝,錢卻是要收的,問的事實在想不起,拿回去吧。”
李瑕看她是真不記得,也不接錢,轉過身往外走去。
“等等,若是問臉上有大疤之人,小郎君要找的那人可是愛吹笛子?哦…是正經的笛子。”
“是。”
“是他…奴家不知他名叫什么,他有時過來,弄完了奴家之后,就讓奴家教他吹笛子。”
“你教他吹的笛子?”
“是啊。”麗娘微微笑了笑,表情正常了些,嘆道:“有幾年了吧,他每到這來,只找我,因這里只有我會才藝,最開始他問我會不會唱吳曲,我說不會,隨便給他吹了幾曲,他最喜歡胡笳十八拍,讓我教他,我說那是琴曲,笛子吹出來不好聽,他說沒關系。好在胡笳似笛…”
屋中無琴,她起身拿了一支笛子,吹了一會兒,曲調悲涼。
放下笛子后,麗娘又道:“等他學會了,再過來就是他吹著笛子,我給他唱,這歌說的是文姬歸漢,那天我唱著唱著他便哭了,那樣一個老漢,哭得傷心欲絕…”
“你怎么唱的?”
“唱給你聽,要加錢的。”
李瑕又拿了一串錢放下。
麗娘多年不怎么練了,唱得很不好。
她聲音很沙啞,想必是常飲劣酒壞了嗓子。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惟我薄命兮沒戎虜…”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緣離別。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李瑕并不聽她唱完十八拍,抬起手止住歌聲,問道:“四月六,發生了什么?”
“那天他沒來。”
“沒來?”
“我記得清楚,那日暴雨,沒有客人。因此方才小郎君問時,我想不起他…”
“沒來?”李瑕沉思著,又問道:“關于他,你還有什么印象?”
“還能有何印象?一個嫖客罷了。”麗娘笑道,“對了,他每次來,身上都有股香味,我鼻子靈,聞得出該是某種極名貴的熏香才是。”
“是什么?”
“那氣味微甜,像是雨后的芳木花果,沁人心鼻…我以往在青樓也算見多識廣,竟是未曾聞過這等熏香…”
兩人又說了幾句,忽然聽一聲喊。
“有人來了!”
林子急匆匆跑來,道:“我在樓上望到,是張家的人,二十余騎,馬上就到。”
李瑕點點頭,對麗娘道:“有人問,你據實說就行。”
說完,他才施施然然地轉身走,邊走邊脫身上的儒裳。
穿過街巷,李瑕已能聽到那邊的馬蹄聲,卻是拍了拍林子的肩,道:“慌什么?你越慌,越容易被路人指認。”
說罷,他隨手一丟,將那一襲儒裳丟進小巷,仿佛沒看到身后的疾馳而來的追兵。
隔著不過數十步距離,沈開一腳踹開皮肉店的大門沖進去。
“給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