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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羊

  “咚咚咚、咚咚…”

  有韻律的叩門聲響起。

  劉金鎖打開院門一看,見是李瑕與林子回來,忙迎他們進屋。

  “…”

  “你說什么?”

  劉金鎖稍稍提高了些音量,道:“怎么樣?拿到情報了?我們回臨安去嗎?”

  “沒有。那趙欣不知怎回事,一直沒現身。”

  林子沒好氣應了一句,又道:“我幾次讓你小聲說話,你死活不改,現在肯改了?”

  劉金鎖就不理林子,拉著李瑕告狀,道:“高長壽下午出門了一趟。”

  正坐在院里的高長壽抬起頭,瞥了劉金鎖一眼,有些厭煩這個多嘴的粗漢。

  李瑕走上前,問道:“聊聊?”

  “嗯…”

  兩人并肩走向后院,踱著步,李瑕問道:“打聽到了嗎?”

  “沒有。”

  李瑕道:“我替你打聽了,兀良合臺在開平見了忽必烈之后南下,路上遭遇你的刺殺,他繼續行路,回鎮西南了,沒走河南,不在開封。”

  高長壽一愣,問道:“你怎么打聽到的?”

  “之前認識了一個老頭叫作趙復,別人叫他‘漢江先生’,好像很有名氣,他給我說了些河洛的人情風物,因此我知道開封士人喜歡在哪里聚會,今日我去梁園文會,結識了一個年輕人,有意引導他評點時事,也就知道了。”

  高長壽有些低落,喟嘆道:“你很厲害。”

  “不算厲害,只要不把那些人當回事,他們就能正常聊天,就這么簡單。”

  “是啊。”

  高長壽亦是名門出身,豈能不懂這些?但還是不敢到處亂晃。

  李瑕道:“兀良合臺這次是先去了哈拉和林,估計是與蒙哥談了南征之事;其后去開平,大概是提醒忽必烈一句蒙哥已在猜忌他;再轉道南下,大概是要親眼在中原看看忽必烈是否真有異心;回鎮西南,想必是馬上要用兵了…”

  高長壽點點頭,道:“這些,若讓我去打探,我怕是打探不了這么詳細。”

  “你堂兄高瓊確實在兀良合臺隊伍中,但若要我猜,他這次能重回大理,只怕是已經降蒙了。”

  “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我就是瞎猜。”

  高長壽長嘆一聲,更顯失落,喃喃道:“堂兄已南歸大理,我這趟北上竟是白跑一趟,卻還死了那么多人。可笑我如此無能。”

  “做事就是這樣,哪能事事順意?你沒有足夠的情報來源,兩眼一摸黑,走點彎路很正常。”

  “亡國破家之人,想做點事舉步維艱。”

  李瑕想了想,問道:“誰讓你北上的?”

  “我自己…”高長壽話到一半,瞇起眼回憶了一下,忽道:“當時呂太尉身邊有個文士提醒我,若能救回堂兄必能振奮大理人心,又告訴我可以請呂太尉幫忙安排身份…說來,這人卻連名字都沒告訴我…”

  就此事又問了幾句,李瑕沉思了一會,把這件事記在心里。

  他對這趟差事的整體脈絡有了些大致的判斷,但還不清晰,具體的也只能等回宋境之后再了解。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李瑕問道。

  高長壽沒有馬上回答,有些躊躇著,開口道:“李瑕,此間事畢之后,你可愿…可愿助我復國?”

  終于把這句話問出來,他加快語速,又道:“若你點頭,等大理復國,封侯封王也…”

  “不。”

  高長壽話音未落,李瑕已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愿意。而且大理也復不了國,滅國了就是滅國了,死心吧。”

  高長壽如遭雷擊,臉色迅速灰敗下來,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為好。

  他嚅了嚅嘴,實是沒想到李瑕說話如此直接。

  轉過頭,只見不遠處高明月正坐在廊中縫衣裳。

  高長壽也不明白為何妹妹竟會不喜歡李瑕?

  若他高長壽是個女子,必是恨不能嫁給李瑕才好。

  說什么“君子至誠”,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李瑕卻還是很平靜,又道:“我沒能找到趙欣,會在開封城再呆幾天。你們若等不住,可以先回西南。”

  高長壽回過神來,正色道:“你我同生共死,既是一起來的,便要一起回去。”

  “好。”李瑕道:“若高瓊在,救與不救,我會與你商議,但他不在,接下來如何行事,你依舊聽我安排,不許再像今日這樣擅作主張了,可以?”

  高長壽吐了口氣,道:“好。”

  他默默消化著心中的挫敗感,又問道:“沒找到趙欣,你打算怎么做?”

  “這人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查一查吧。”

  “有辦法?”

  “有辦法。”李瑕道,“故計重施,沒多大意思…”

  “子靖、子靖,閻子靖…”

  姚燧腳步匆匆跑進閻復的屋出,一推門就喊道:“子靖,你可知我今日到梁園文會結識了何等人物?”

  閻復閻子靖正倚在床上看書,抬起頭問道:“端甫有何事?這般大驚小怪。”

  “你錯過了什么你可知道?新調啊,新調,且聽我給你彈。”

  姚燧姚端甫伸出手,在桌上敲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閻復放下手中的書本,站起身來,道:“這是?新的曲牌?”

  “不錯。”

  “可有詞?”

  “且慢且慢,你先聽我說完,再給你念這首詞。”

  姚燧倒了桌上的茶水,飲了一口,方才正了正神色,開口說起來。

  “你我皆知,這北方文壇,自我伯父在蘇門山開設學館以來才算小有興旺。但詩詞一道除了遺山先生,實無佳作。今日梁園文會開始時亦是如此,無非是些庸才夸夸其談,如子靖所言,沒多大意思。”

  姚燧說到這里,又向閻復問道:“子靖認為我那首清平樂如何?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萬里長空風雨路…”

  閻復道:“足以力壓群杰了。”

  “我這首詞不過中品,偏無人能拿出詩詞來與我比較,無聊之際,我忽見有位少年郎想要游玩禹王臺,卻被攔著進不來,我一見他,就知他不凡。”

  “如何不凡?”

  “他與你我差不多年歲,許是比我還要少上兩歲。品貌姿儀才情,尤在你我之上。”

  閻復聞言微有些詫異,他時年二十,姚燧則只有十八歲,那人若比他二人還要年輕,又能有多少學問?

  閻復美豐儀,且穎悟絕人,名冠東平。姚燧出身名門,更是自傲,今日竟能給出“尤在你我之上”的評語,可見那人著實不凡了。

  “我讓人放他進梁園,攀談之下,見他性情磊落,值得一交,遂有意試他才情,慫恿他拿出詩詞,他推托不下,應了。因聽我說過,我要往長安拜會魯齋先生,他想起潼關,遂填了一首小令贈我…”

  姚燧說到這里,默然片刻,長嘆道:“子靖,我配不上這等詞句,他不該贈我的。”

  閻復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何樣詞句?”

  “你且聽好了,這是新曲,曲牌名山坡羊”

  姚燧站起身,整理了衣襟,方才面帶莊重地吟誦起來。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同一天,北向開封的官道上,張弘道與王蕘正在策馬奔馳。

  王蕘忽然一指道旁的累累白骨,毫無顧忌地大喊起來。

  “五郎,你還沒受夠蒙人將我等漢民當牛羊對待、肆意屠宰嗎?!”

  “王牧樵!你太放肆了,你想要害死我是嗎?!”

  “張仲書!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但死之前我會告訴你,我父與李大帥串聯了何人…”

  “你給我閉嘴!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死就死,我寧握屠龍刀,不當宰羊人…”

  風很大,將二人的爭吵聲吹散…

  開封城外,一頂簡陋的小小紅轎上,一名新娘哭成了淚人兒,她要被送去讓蒙人先行洞房,才能再進夫家的門。

  她的第一個孩子會被摔死…

  開封城內,一封為經略使史天澤、趙璧請功的折子剛剛被封裝起來,將要送至北方。

  “史、趙至河南,選賢才,置提領,察奸弊,均賦稅,更鈔法,設行倉,立邊城,誅好惡,肅官吏,置屯田保甲,興利除害。今,稅賦充足,民安商樂,河南大治!”

  而一襲華衣的名門子弟姚燧、才子俊杰閻復,還沉浸在詞句之中。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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