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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妙算盤

  “沖過去!”

  “做了他!”

  這是水寨北面的一條小路,兩邊是叢林,小路盡頭就是湖泊河流。

  暴喝聲起,佘定、史恢以迅猛之勢沖向李瑕與那名弩兵。

  事關生死,他們看起來格外猙獰可怖,仿佛兩只山林中沖出的猛獸。

  那弩兵抬起手中的弩。

  他看起來還算冷靜,但他不知道先射哪個,因為他需要李瑕配合干掉另一個。

  第三聲暴喝聲響起。

  “你左邊!”

  李瑕的喊聲短促而有力,他的語氣還學了幾分聶仲由那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他雖是個死囚,這一瞬間還是讓那弩兵感到愿意服從。

  “嗖!”

  弩兵條件反射地扣下弩機,一支利箭貫出,直沖佘定。

  “啊!”

  佘定慘叫一聲,身子一撲。

  那弩兵大喜。

  然而,佘定腳步不停,彎著腰繼續猛沖,似一頭莽牛般又沖撞過來。

  “再射。”李瑕只來得及說了一句。

  那弩兵連忙拿出一支弩箭裝填。

  來不及了。

  佘定與史恢已到了他們面前。

  “噗!”

  佘定一刀擲出,勢若奔雷,單刀在這短短的距離內竟是比利箭還快,猛地慣入那弩兵腹中。

  李瑕眼前一花,佘定已到他們面前,碗大的拳頭轟然向李瑕砸下來。

  狂奔、擲刀、沖刺、揮拳,他這一整套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迅猛而剛烈。

  這不是比賽,是生死搏命。

  “你兄弟魚鷹死了,我砸爛了他的腦袋!”

  李瑕突然大吼了一聲,同時退了一步,揮刀劈下。

  “啊啊!去死!”佘定暴怒。

  李瑕的刀已劈下。

  暴怒中的佘定還是理智地避開他的刀鋒,再次欺身而上,又一拳轟向李瑕的胸膛。

  李瑕再退一步,收刀,刺。

  他放棄了劈砍,用最擅長的動作擊向佘定。

  但晚了,佘定迅速收拳,雙手如閃電般竄出,拿住李瑕握刀的手。

  這是一招空手奪白刃。李瑕貼身近戰的打斗經驗不足,被佘定的虛招一晃,握單刀的手已被佘定捉住,劇痛傳來。

  這一剎那,李瑕的局勢就陷入了危急,才交手就死了一個弩兵,對方還有兩人,而他連刀也馬上要丟了。

  但他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剎那間的反應能力。

  “不對,那弩兵必然已重傷了他…”

  佘定肩頭確實是一片血淋淋,他右手的胳膊重傷之下又使了全力,幾乎已經要廢了。

  佘定拼的就是在要一瞬間斬殺掉兩個敵人。

  而這一瞬間,李瑕忽然棄刀,探手握住佘定肩頭的弩箭,一拔,又是一刺。

  “噗”的一聲響。

  佘定已搶到了李瑕的單刀,甚至已經砍下,刀鋒距李瑕的脖頸不到半寸。

  但李瑕手中的弩箭已刺穿了佘定的喉嚨。

  李瑕轉頭,對上了史恢的眼。

  此時,史恢剛剛給那弩兵補了一刀,手里握著刀;而李瑕已經力盡了。

  如果史恢一刀砍下,直接就能砍死李瑕。

  但這一對眼,也許是被李瑕凌厲的眼神嚇到,史恢迅速轉身,向小路盡頭狂奔而去。

  史恢早在腦中勾勒出李瑕的形象——禁軍從牢里撈出的心狠手辣的少年,一劍刺死老六、魚鷹、佘定。

  史恢不愿與這種武藝可能很高超的人拼命,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站住!”身后有聲音響起。

  史恢腳步不停,但很快,他就聽到機弩拉動的聲音。

  “再不站住,我射了。”李瑕又道。

  “別。”

  史恢回過頭,只見李瑕抬著弩對著他。

  “小兄弟,放過我吧,我阿娘今年都八十多歲了,她重病在床沒人照料,我還有四個孩子要養,迫不得己才做這行。”

  “我看你才三十歲左右。”

  “求你放過我,你的大恩大德,我妙算盤記一輩子。”

  “你叫妙算盤?你連你娘的年紀都算錯。”

  “小兄弟,你殺我沒用的,不如留個人情…”

  其實兩人都沒細想,都是在隨口胡謅。

  史恢說著話,目光飛快地打量李瑕的眼睛、手,以及小路那一頭的動靜。

  突然,他一轉身,再次狂奔起來。

  “兄弟的大恩大德,妙算盤沒齒難忘!”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有些譏嘲,又像覺得有趣。

  “噗通”一聲,史恢跳入水中。

  下一刻,聶仲由沖到李瑕身邊,喝道:“為什么不放弩?!”

  “咔。”李瑕扣下弩機。

  并沒有弩箭射出。

  “我第一次用這個,不會裝填,只是想嚇住他,等你們過來。”

  聶仲由又不回答李瑕的話,一把搶過他手里的弩,道:“別空放,傷弩。”

  他蹲下身子,探了探死去的弩手的鼻息,為其合上眼,長嘆了一聲。

  “剛才那家伙叫妙算盤,有點意思。”李瑕道:“他看出來我是在嚇他,而且他最后那句話…”

  “我知道,他故意的,我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伎倆懷疑你。”

  “知道就好…”

  李瑕目光看去,只見聶仲由在佘定的懷里仔細翻了好一會,翻出一枚銅制的令牌出來、收進懷里。

  匆匆一瞥,只見那令牌上的字并非漢字,讓人看不懂。

  想必這牌子原本是在蔣興身上的,聶仲由之所以一定要找到這股水匪該是為了拿回它…

  吳德賢死了,白茂還活著。

  劉金鎖一把提起白茂,像是提起了一只真的老鼠。

  “白毛鼠,你說,為什么這群水匪殺了吳德賢卻沒殺你?!你是不是投靠他們了?!”

  “我…我我…”白茂道:“他們準備殺我的,但是正準備動手,你們就來救我了。”

  “是嗎?老子以為你叫白毛鼠,正好跟他們江浦十八怪湊成一伙。”劉金鎖道:“老子鎖命金槍就不行,不像你們,鼠啊蛇啊魚啊的。”

  “他們…他們已經有鼠了,有鼠了,就沒…沒要我,哥哥,放我下來好不好?”

  劉金鎖才想松手,聶仲由大步而來,一把掐住白茂的脖子,把白茂又舉起來。

  白茂臉漲得通紅,滿臉痛苦。

  “被俘后泄露軍情,是死罪你知不知道?”聶仲由冷冷道。

  白茂被掐得說不出話來,看起來要死掉了。

  突然,有人說了一句:“能不能先讓他把我的鐐銬解開,你再掐死他?”

  聶仲由轉頭看了李瑕一眼,似乎是有些惱火。

  李瑕拿了一根鐵絲在手上,又道:“我試了很久,打不開。你說過的,過了長江就給我打開。”

  “還沒過長江。”聶仲由道,“我們還在南岸。”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把松開手,把白茂甩下來。

  白茂咳了好久,才委屈巴巴道:“小的又不是官差…一枚銅錢的軍餉都沒領過…再說了,這些水匪也沒問什么軍情,就只問了我和李瑕蹲牢里那點事…”

  聶仲由冷冰冰道:“貪生怕死,再有下一次,我讓你生不如死。”

  白茂捂著自己的領口,縮著身子蹲在地上,低聲下氣地應道:“不敢了,不敢了。”

  李瑕則是知道聶仲由本來就沒真想殺掉白茂。

  總之多說一句話,既賣個人情,又讓白茂少受點罪,利人利己的事他還是愿意做的…

  那邊聶仲由吩咐兵士把貨物都搬回船上,他自己則又帶著劉金鎖出去了一趟。

  白茂看著聶仲由的背影,松了一口長氣,湊到李瑕身邊,小聲問道:“他們去做什么?”

  “你別管,把我的鐐銬解開。”

  “好咧…”

  李瑕很認真地看著白茂的動作,又問道:“能教我嗎?”

  “這…”

  說實話,白茂不太想教,這是他世代相傳的吃飯手藝,哪能輕易教人的?

  但看著李瑕那銳利的眼神,那銳利當中好似還有幾分好學精神,再想到呂丙雄、龐天䘵都不在了,當年一起坐牢的朋友只剩下他與李瑕,白茂感動之下,便把開鎖的要點說了。

  李瑕仔細揣摩,又練了好一會兒,最后把鐵鏈收起來。

  又等了很久,聶仲由和劉金鎖才回來。

  遠遠便聽到劉金鎖那大嗓門在說著話。

  “嘿,那水匪也敢稱自己是佘老太君的后人?連我師父都從來不敢自稱楊家槍的傳人,唯恐辱沒了先人…”

  白茂于是低聲嘟囔了一句:“可不是嗎?就你繡在身上的那八美逢春圖,我要是你師父我打死你。”

  很快,聶仲由與劉金鎖進了門來。

  只見劉金鎖手里提著一個包裹,包裹下面血淋淋一片。

  那顯然是顆頭顱…

  這支北上的隊伍出發時有三十二人,才到長江邊,就已死了九人。

  除了吳德賢和今日死掉的弩兵,包括蔣興在內另外七人的尸體已被水匪們丟到長江里。

  聶仲由找了幾件他們的衣物,在水寨后面立了個冢。

  他還把“水蚯蚓”老六的墳挖了,湊了十六顆水匪的腦袋依次擺開。

  接著,劉金鎖打開帶回來的包裹,也捧出一顆頭顱。

  “這是稅兵隊統王泰,勾結水匪害死了你們,我與哥哥拿了他的腦袋,祭奠諸位兄弟…”

  李瑕聽了,不由看向聶仲由。

  聶仲由正背對著他,背影像一只螳螂。

  但這一刻,李瑕卻感受到了聶仲由的狠厲…吃了虧,就要找回去把對方的腦袋拿下來,這是什么心性?

  “歹毒。”

  這夜,江船順著慈湖河而下,駛入長江,向對岸劃去。

  船上響起劉金鎖的大嗓門。

  “要老子說,我們跟著哥哥辦事,多好!轟轟烈烈辦大事!我們要是死了,哥哥還會替我們報仇!哈哈哈…”

  而白茂看向江中的月亮,只感到無盡的哀怨。

  “好你個頭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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