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餓癮的真相
卡倫沒有轉身回頭去看，因為當這個聲音響起，他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
在這個地方，出現一個女童的聲音，還稱呼你為“爸爸”，那你此時到底被代入的是什么身份，已經十分清晰。
況且，卡倫對自己被“誤認”為那個身份，也算是擁有了比較豐富的經驗。
也正是基于這個，他才能好幾次通過扮演“偉大存在”成功欺騙對手。
普洱就抱怨過為什么它沒“扮演”成功，只能說想象還是源自于現實。
至于現在的情況，
精神印記？
記憶碎片？
是本來就留存的，還是這片環境幫忙保留的？
卡倫開始分析原因。
神殿封存了“失落樂園”，因自己爺爺用神格碎片炸神殿導致這里出現了裂縫，貪吃的李斯特老人經常過來打牙祭。
一定程度上來說，李斯特的舉動給這里降低了安全警戒，畢竟這里有人早就探過路。
但好巧不巧的，自己來了，就踩中了雷。
卡倫也沒有覺得自己很冤枉，因為自己和那位秩序之神的某幾個特征的相似，月神教那位神子體內封存的安卡拉碎片就曾將自己的背影誤認為她的父親。
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自己該如何離開這個“漩渦”。
他真的不喜歡總是去窺覷別人的秘密，哪怕是神的秘密。
如果是那種墻壁上摳個洞搬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偷窺，他會覺得很下作，但硬逼著自己去看的話，那就看看吧；
可問題是，這種“偷窺”往往會把自己折騰得死去活來，上一次狄斯的虛影差點為了保護自己直接消散，到現在才好不容易養回來了一些。
總之，他不是神學研究者，沒有那種為了窺覷一點“真相”就不惜赴死的覺悟。
所以，卡倫不僅沒有回頭，反而繼續向外走去，同時盡可能地去封閉自己對外的感知。
如果這是“幻境”，那自己就進行破除；
如果這是環境投影，那自己就選擇離開；
如果這是精神印記的控制…那么你要么真的出手阻攔我，要么就被我打破桎梏。
從一開始，卡倫就選擇了最激烈的不合作態度，沒打算主動接洽或者沉浸。
然而，當卡倫快速提升自己的靈魂意識波動時，卻發現在自己的外圍，并不存在幻境和精神力量的制約。
不是幻境？
“爸爸，伱等等我，你等等我…”
童音繼續出現，不僅沒有降低，反而變得更加的清晰，甚至還能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這意味著一切都在變得更真實。
卡倫開始以更快的速度離開，按照經驗，當你對這種“接洽”持不合作態度時，對方要么只能讓你離開，要么就會對你用強。
對卡倫而言，這兩種情況都好過現在的模糊不清。
卡倫走出了菜園，他走到了城堡側面，但他依舊沒有看見普洱的身影，這意味著自己還處于這種環境下。
暗月之眼！
其實，暗月之眼的能力并不帶有“清醒自我“破除虛妄”，因為暗月之眼本就是極端的，甚至可以說是暗月女神復仇的眼神。
但就是這種極端，在一定程度上反而也可以起到破開遮蔽的效果，就像是當一個人真正被憤怒沖昏頭腦時旁邊人說的話肯定就聽不進去了…嗯，旁邊人想欺騙你時，你也聽不進去了。
卡倫的雙眸泛起了紅色，視線里被浸染上了一層血腥，然后，他看見一只可愛的貓臉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它在說話，它在呼喚自己。
普洱…
聲音沒有聽到，但普洱應該是在一遍遍的呼喊著自己，她沒事，我有事，而且在普洱的身后，卡倫還看見了藤蔓上的瓜果。
自己現在，還在菜園里？
可惜，這種畫面并未持續太久，伴隨著身后再次傳來的呼喊：
“爸爸！”
普洱的身影消失不見，卡倫就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撲騰著浮出水面，還沒來得及吸一口氣，水下就出現了一只手將自己強行拽回！
不是幻境…自己沒能感知到精神力量波動。
也不是記憶碎片，因為自己剛剛看見了普洱。
周圍環境投影么？也不是。那就沒理由只有自己能看見而普洱卻不能看見。
以前經歷這樣的情況時，卡倫作為一個個體很難區分開來，但現在有了普洱，等于多了一個參照物，很容易就分析出了局勢，且普洱和自己擁有共生關系，二人的感應比其他人哪怕是夫妻都要更加親密。
可分析出來的結果就是，就算安卡拉在這里留下了精神印記，·且就算想按著自己的腦袋對著自己耳邊強行喊自己爸爸，她也是需要動手的。
而現在，自己卻已經排除了絕大部分的外部干擾，這意味著不存在外部干預。
那自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幻聽”？
這就是一種悖論，我明明就是在水里，但我身上卻是干燥的。
“爸爸，嘻嘻，我找到你了，我還是找到你了。”
這一次，不再是女童的聲音了，因為女童已經貼緊了自己的后背，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腰。
卡倫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腰部的那一雙孩童的手。
如果她是安卡拉的話，那自己現在正在享受著秩序之神的待遇，哪怕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但對于一個秩序信徒而言，這絕對是真正的“受寵若驚”。
可惜，卡倫沒有相似的感覺，他的心里甚至升騰起了一股憤怒，他雙手下壓，抓住了這雙小手，猛地發力，將它拉開。
“爸爸…你不要我了么…爸爸…你不要我了么…”
女童心碎的聲音自背后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卡倫心里的憤怒之火燃燒得比先前更加猛烈。
他甚至很想轉過身，直接掐死她！
不，是毀滅她，徹徹底底地毀滅她！
這時，城堡欄桿上的那一排貓頭鷹開始了唱起了兒歌，可原本歡快輕松的兒歌，現在聽起來卻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詭異。
貓頭鷹們一邊唱歌一邊在臉上露出了笑容，它們的臉本就和人臉有些像，當笑容露出后，就像是一張張人偶的僵硬面皮。
也幸好卡倫沒聽懂貓頭鷹唱歌的語言，其實這首兒歌的主題是父親和孩子的關系，表現出的是父子（父女）之情。
“爸爸，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女童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
一直堅持背對著她的卡倫，忍不住攥緊了雙拳，面部表情也變得十分扭曲，他在克制，克制著那種想要轉身進行最慘烈毀滅的沖動。
“卡倫…你醒醒啊…卡倫…卡倫你醒醒…不要嚇我啊…”
普洱的聲音自卡倫心底響起，然后又很快消失。
但它的聲音，卻在此時給予了卡倫忽然間的清明。
卡倫開始為自己現在的憤怒感到莫名其妙。
“為什么會這樣？”
即使她就是安卡拉，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恨她？
還有這種想要毀滅她的歇斯底里，是從哪里出現的？
暗月之眼給自己帶來的負面影響么？
不，不可能，它對自己的負面影響不可能有這么大。
“爸爸…爸爸…不要離開我…求求你真的不要離開我…”
女童似乎是鼓起勇氣，再次從后面抱緊了卡倫。
卡倫的身體開始顫抖，那股想要毀滅的沖動像是被人撬開了頭蓋骨向里面瘋狂倒入威士忌一樣，幾乎要淹沒掉自己所有的理性。
就像是…餓癮犯了一樣。
卡倫猛地抬起頭，
餓癮！
一樣的瘋狂，一樣的不可控，一樣的激發出自己心底的渴望！
真的是好相似，這種感覺，就像是換了一層皮。
卡倫攤開自己的手掌，一團光明之火出現，然后卡倫慢慢地將手掌，貼向了自己的胸口。
光明之火，灼燒靈魂！
“啊…”
卡倫發出了一聲悶哼，雖然這種自殘行為確實幫卡倫提升了對疼痛的閾值，但并不意味著，就真的不痛了，事實上，它依舊是這世上難以想象的折磨刑罰。
“啊啊啊啊！！！！！！”
但是，令卡倫沒有想到的是，原本正抱著自己的女童，卻發出了比自己要強烈無數倍的慘叫，這慘叫聲幾乎已經刺破了卡倫的耳膜，讓他的靈魂都產生了被撕扯的感覺。
而且，當女童開始慘叫時，卡倫心里的那種想要毀滅她的沖動一下子就變淡了。
終于，卡倫決定轉過身，回頭，第一次，看向了女童。
她長得很精致，精致得就如同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事實上，他和卡倫認知中壁畫中的形象，一模一樣，她就是秩序神教壁畫中出現過的幼年安卡拉。
其他神教的壁畫中，孩童出現的比例不低，且往往是以天真爛漫的形象出現，為了烘托出本教的“親和”“友善”的宣傳氛圍；
秩序神教的壁畫中，孩童出現的比例很低，最經典的形象就是秩序之神的女兒安卡拉，但她幼年的形象既不天真也不浪漫，體現的是一種秩序神教所追求的嚴謹，一看就知道很有教養很有規矩的那種孩子。
此時，在卡倫面前的安卡拉，抱著腦袋，發出著尖叫，你能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卡倫將光明之火從自己身上挪出，安卡拉的尖叫聲逐漸停止。
她抬起頭，再次看向卡倫。
卡倫則將光明之火再度送入自己靈魂。
“啊啊啊！！！”
安卡拉再次發出了尖叫。
是她承擔了自己的痛苦？
不，不僅僅是這樣。
卡倫將光明之火又一次挪出，安卡拉安靜了下來，她看向卡倫的目光里，沒有恨意，依舊是那種對父親的崇拜和喜愛。
“爸爸，抱抱！”
安卡拉舉起了手臂，面對這樣的一個小女孩，你很難不對她產生喜愛的感覺。
這樣的小孩，你告訴她坐火車時不能喧嘩吵鬧，她就會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哪怕看著周圍其他孩子瘋跑著尖叫著，她也沒有絲毫想要加入的想法。
卡倫深吸一口氣，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他不是被她的可愛形象與氣質所俘虜，而是想要做一個實驗，自己是實驗者，同時，自己也是實驗品。
“嘻嘻。”
看見卡倫的回應后，安卡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然后小跑過來，抱住了卡倫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了卡倫的肚子上。
接觸的一瞬間，卡倫心里那股想要毀滅她的沖動瞬間沖破了大部分的理智，卡倫的目光里也出現了紅色，沒有閉合去擁抱她的雙手下意識地挪到了女童的脖頸位置。
“爸爸，你真好，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永遠。”
來自“女兒”的親昵聲，原本應該是身為父親的最美天籟，可現在，卻像是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卡倫的胸口，迫使他產生更為強烈的沖動，想要毀滅她。
卡倫再次凝聚出一團光明之火，將它塞進自己胸口。
“啊…”
“啊啊啊！！！”
和先前一樣的情形出現了，自己先是發出痛苦的悶哼，緊接著更為劇烈的慘叫從安卡拉口中發出。
等到她叫起來后，卡倫心里的那種憤怒沖動一下子就降低了，整個人也清醒了過來。
但安卡拉這次只是死死地抱著卡倫，沒有松手，無論她有多痛苦。
卡倫怔怔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安卡拉沒有回答，還是在繼續尖叫。
卡倫將光明之火從自己體內挪出，安卡拉安靜了下來，可卡倫心里那股憤怒卻又在此時重新燃起。
“你到底…是誰！”
卡倫發出了一聲低吼，伸手去推這個抱著自己的女童。
兩個人分離。
不同的是，安卡拉就站在那里，而卡倫本人則倒飛出去了很遠很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安卡拉再次張開雙臂，想要來尋找卡倫，但二人之間原本就幾十米的距離，安卡拉一直在跑，卻跑不到卡倫的面前。
卡倫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伸出手，在他視線里，像是出現了一層隔膜。
記憶碎片，這是記憶碎片，卡倫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已經進入了那樣的一種氛圍。
先前的一切不合理現在都變得合理了，可一開始那一階段的特殊是怎么回事，那似乎是…源自于自己？
安卡拉一直在哭，只不過不再是那種尖叫，而是傷心的哭，她一直在找尋自己的父親，卻始終觸摸不到。
在她身邊，那些可愛的小動物們逐漸簇擁著她，開始對她進行安慰。
這本該是很唯美很暖心的一個畫面，父親不在家，女童想父親了，在哭泣，身邊有這么多可愛的小動物過來與她陪伴；
但在卡倫這個旁觀者看來，這一切都顯得那么的違和。
因為安卡拉的哭泣，不是這些可愛小動物和童話故事環境所能彌補的，她不應該出現在這里，是，這里確實很美麗，但將她安置在這里，本身就是一種囚禁。
她是一個哭著找父親的女孩，卻不是一個普通且擁有童真的女孩，她想要的，不是這個。
就在這時，卡倫的視野忽然變黑了，像是一幅畫，被硬生生地用墨水潑灑了一大半，卡倫現在只能看見安卡拉所在的位置。
她坐在臺階上哭，身邊一群小動物陪伴著她。
黑色的墨汁不斷向她靠近；
她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前方，然后用力地擦去自己的眼淚，臉上出現了笑容：
“嘻嘻，父親，父親！”
“你哭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當他的聲音出現時，仿佛這段記憶產生了劇烈的抖動，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將卡倫推出去。
原本，這是卡倫想要的結果，他不想要去接洽去窺探秘密，但現在，卡倫選擇了強行抵抗這股推力，他要留下來，他要繼續看下去！
因為接下來的一幕，很可能會和他有直接關系，會涉及到…餓癮！
“是安卡拉不乖，安卡拉不該哭的，安卡拉不該哭的，但父親不在，安卡拉想父親了，很想很想…”
“你是想我了么？”
“是的，父親，我好想你。”
“你是想我了么，我的寶貝。”
“當然啊，安卡拉想你了，父親。”
“你是餓了吧？”
“嘻嘻，瞞不住父親呢，我餓了，父親帶我去吃好吃的吧。”
安卡拉伸出雙臂，想要去擁抱眼前卡倫看不見的墨水黑色，在那里面，應該站著的就是秩序之神。
可就在這時，卡倫看見那片動態流淌的黑色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夾著一張書簽。
看見書簽后，安卡拉停止了擁抱動作，轉而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張書簽，咽了口口水。
“我的寶貝，想好準備吃誰了么？”
安卡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像是一個害羞的孩子小心掩飾著自己心里的那點欲望。
“恩呢。”
“那就寫上他的名字吧，然后，他就會出現在你的餐桌上。”
“好的，父親，嘻嘻。”
《秩序之光》神話敘述中記載，安卡拉是秩序之神的女兒，后來因違反秩序被秩序之神投送進兇獸之口，成就了秩序之光。
在壁畫中的形象是，落入兇獸之口的安卡拉身體崩碎。
約克城大區最大的秩序官方接待酒店，就叫安卡拉酒店，頂層是安卡拉紀念館，在秩序神教內部，安卡拉一直不是一個負面形象，她更像是一個為了詮釋秩序精神的“犧牲品”，她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從象征性上來說，她還能算是偉大的。
卡倫眼睛當即瞪大，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真相，這個真相幾乎顛覆了神話敘述對安卡拉的所有描寫：
原來，秩序之神將自己的女兒投送進兇獸之口，可能并不是為了成就秩序之光，而是他想要單純地毀滅掉自己的女兒。
因為，安卡拉其實是秩序之神從自己靈魂深處剝離出來的…餓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