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烏斯在談判時曾說過,那個囚籠空間很不穩定,只需要抽出兩塊磚,就會崩塌。
抽出兩塊磚的意思,就是用帕米雷思教最擅長的空間手段,對那個空間進行定點爆破,如同爆破拆樓。
身為帕米雷思教的神子,德里烏斯是利用現在位于那個囚籠空間內的西蒂長老和第七騎士團作為談判的籌碼為帕米雷思教爭取利益。
從今天的談判走向來看,他確實是成功了,在秩序神教咄咄逼人的姿態下,他盡可能地為合并爭取到了最大的自主性。
這一點,從萊昂和勞雷極為不滿地牢騷中就可以看出來,因為他們更看重的是實際利益而不是虛名。
他們想要的,是把真神帕米雷思送上《秩序之光》增卷故事里供著,然后把帕米雷思教敲骨吸髓,同化個干凈。
原本,事情應該向這個方向發展才對。
可現在,一切都伴隨著伯恩主教的這句話,出現了巨大偏差,不,是顛覆!
站在這里的卡倫甚至覺得,就算是有“安保條例”在,但這個,也是自己能聽的?
這種密謀,好像已經脫離了“靜默”的阻隔,也不再是談判結束前無法離開安卡拉酒店所能限定的。
當磚頭被抽出,囚籠空間崩塌,西蒂長老和第七騎士團遭遇劫難后,自己這個知情人,還能活著走出去?
拿一個騎士團和一位神殿長老當作祭品,不管是出于何種的目的,就算這位伯恩主教背后的真實身份再不一般,也不是他能正大光明承受的代價。
卡倫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敲擊幾下耳朵邊的那塊藍色貝殼,他想向隊長求救。。
然而,手抬到一半時,卡倫就看見伯恩主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站在他前方的伯恩主教,而是落地窗里的“伯恩主教”,他在本尊沒動的前提下,扭轉過了身子,這個畫面,詭異至極。
卡倫猶豫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抓了抓另一只手的手背,像是起了濕疹想撓撓。
和卡倫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滅口不同,德里烏斯現在的情緒瞬間進入了一種類似暴走的狀態,他對著伯恩主教近乎咆哮道: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
一旦囚籠空間崩塌,面對如此損失的秩序神教將再無其他選擇,帕米雷思教必然會被憤怒的秩序湮滅!
到頭來,所有的鋪墊,所有的談判,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他的付出,他的設計,他的努力,頃刻毫無意義。
伯恩主教看著德里烏斯,嘆了口氣,道:“明明你比我年輕得多,可為什么,你身上的暮氣卻比我要重呢?”
“我要知道真相!”
“你已經做完了你該做的了。”
伯恩主教轉身,看向卡倫,道:“會面時間結束了。”
卡倫點點頭,道:“我送您離開。”
伯恩主教向門口走去,但在經過德里烏斯身邊時,被德里烏斯伸出手臂攔住。
德里烏斯的神情有些猙獰,或許,父子之間哪怕很多年沒見面,但彼此之間依舊存在著某種感應,他能感覺到,伯恩主教對他先前所說的,不是恫嚇更不是在開玩笑。
“把話說清楚再走!”
伯恩主教微微一笑,伸手想要擋開德里烏斯的手臂。
德里烏斯手臂上當即發出一道藍光,空間的氣息流淌而出,想要封鎖這塊區域,這是一種類似秩序囚籠的術法,但比秩序囚籠更加渾然天成。
伯恩主教掌心中出現一團黑色的光圈,剎那間擊穿了這個正在成型的空間封鎖,同時,這一股黑光瞬間沒入德里烏斯的身體,將他整個人禁錮了下來。
“噗通!”
德里烏斯跪在了地上。
只是一次交手,德里烏斯就完敗于伯恩主教。
真正的交鋒,往往不會出現互相術法放送,打得很熱鬧,在擁有絕對的實力差距時,一切,都會變得很簡單。
卡倫上一次看見如此簡單對敵的,還是自己的爺爺出手時。
此刻,身為貼身安保人員的卡倫沒有上前“解救”德里烏斯,人家父子之間的打鬧,自己不適合出手,最重要的是,面對深不可測的伯恩主教,卡倫覺得就算自己出手,很大概率是地上多跪一個。
伯恩主教準備離開,但剛走沒幾步,被禁錮在地上的德里烏斯胸口處出現了一道藍色的星芒印記,一只純藍色的蟲子從星芒中飛出。
當它出現時,卡倫感到自己的視線都產生了一種撕裂感,像是有一把刀子,正在對自己的感知進行著切割。
藍色的蟲子直接向著伯恩主教后背沖去,伯恩主教并未回頭,落地窗中的“伯恩主教”卻在此時伸出了手,他的手從玻璃內延伸進了現實,在空間之蟲觸碰到伯恩主教前,將其一把攥住。
空間之蟲開始掙扎,他身邊的空間也出現了扭曲和撕扯,但攥住它的手本就是從無形到有形,并不屬于純粹的存在,所以任憑空間之蟲如何努力,依舊無法掙脫束縛。
很快,它體內的力量似乎消耗空了,變得萎靡起來,不再折騰。
一同陷入萎靡的還有德里烏斯,卡倫看見他的耳朵和鼻子都溢出了鮮血。
伯恩主教轉過身,看著被禁錮在自己面前的空間之蟲。
“據記載,真神帕米雷思,就是靠著賽梅斯的陪伴,才得以自由出入大部分主神的空間,甚至可以隨意穿行諸神的戰場。
這些空間之蟲,就是賽梅斯的后代,但這些后代似乎都沒有再重現過它們的始祖賽梅斯的風光。
我的兒子,你覺得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為空間之蟲本身的血統退化,還是飼養者本身無法達到真神帕米雷思的高度,從而制約了空間之蟲的進化?”
伯恩主教手掌輕輕一揮,德里烏斯身上的禁制被解開,他整個人雙手撐著地面,抬起頭,滿臉是血,可在此時卻又呈現出了一種執拗;
因為,他居然真的在回答問題:
“我覺得,兩個原因都有。”
伯恩主教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的回答是對的,但我不喜歡你這種回答,在我看來,如果二者是共生關系的話,造成一方落后的原因,只能是一方沒有足夠的強大。
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
共生關系?
卡倫看著依舊被禁錮在那里的藍色蟲子,所以,德里烏斯與這只空間之蟲的關系,等同于自己和普洱之間的關系?
這時,卡倫心里忽然有些慶幸,慶幸普洱不是一只粘乎乎軟塌塌的模樣。
伯恩主教似乎很有耐心,他蹲下身子,看著正大口喘息的德里烏斯,像是一位正在教育兒子的父親:
“如果你足夠強,它就不會這么虛弱,如果它足夠強,你也能靠著它破開我的禁錮;
要知道,雙方一起變強的難度,往往比一方變強要大得多。
這就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很多時候,太多的拉扯和權衡,除了給予自己內心一種虛假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外,其實沒有什么真實的意義。
我說的這些,不符合道理,但符合實際。”
伯恩主教伸手,摸了摸自己兒子的腦袋。
“塌了么?”德里烏斯依舊倔強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嗯,塌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
血和眼淚混合,從德里烏斯的臉上滴淌下來。
“你是在為帕米雷思教而傷心么?”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
“這只空間之蟲,能愿意主動出來幫你對付我,你們之間的關系,早就不是精神橋梁了,你們,是伙伴啊。
果然,你早就融合了這只空間之蟲,而且融合得非常好。”
卡倫抿了抿嘴唇,所以那晚,德里烏斯真的是在故意偽裝,讓和自己關系親昵的空間之蟲,制造出暴走的假象,再通過自己和尼奧的目光,將這一情景通報給秩序神教的高層。
“看來,我白擔心了,我還真擔心你太傻,放著這么珍貴的一只蟲子不去融合呢。”
卡倫腦海中浮現出理查對自己說的話,他說伯恩主教下電梯時,表情有些遲疑不定。
所以,那時他是在擔心這個?
他不是在擔心自己的兒子是否還對秩序神教忠誠,他真正擔心的是自己的兒子會不會為了這所謂的忠誠,放棄掉那些珍貴的好處和機遇。
“如果帕米雷思教沒了,我會親手殺了你,殺了你!!!”
“啪!”
原本在撫摸著兒子腦袋的手,忽然發力,德里烏斯的臉,被抵在了地板上,發出了一陣“咔咔”的摩擦聲。
“你今天在談判桌上的冷靜去哪里了?
在我完全壓制住你時,你居然還對我發出死亡威脅?
呵,這得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就算是心里這樣想,但也不用傻乎乎地說出來啊,這不是逼著我來殺你解除后患么?
或者,
在你心里,你還是把我當作了你的父親,畢竟,作為一個父親,肯定能容忍兒子的一點點叛逆,不是么?”
伯恩主教攥著德里烏斯的頭發,將他的臉提起來:
“身為父親,我感到欣慰,可身為派你去執行潛伏任務的上司,我感到很憤怒!
我允許你擁有對帕米雷思教的愛,
我允許你去擁抱帕米雷思的教義,
我允許你背叛秩序神教,我允許你背離秩序之神,
因為在我看來,真正的潛伏,是連自己都做到了欺騙。
但我不允許你在我面前,因為這所謂的感情,流露出像現在這種,讓我覺得惡心和失望的神態!
你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作品;
我的兒子可以失去,但我不希望我的作品上,出現瑕疵!”
伯恩主教的神情再度變化,他開始用自己的手指幫自己的兒子整理頭發,柔聲道:
“明早會議開始的時間是8點,會議開始時,雙方傳訊室會被打開,消息可以進行傳遞;
而磚頭被抽去的時間是10點,這中間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你可以選擇讓你的人向帕米雷思教發出訊息,讓他們提前阻止這一切。
我把選擇權交給你,我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選擇。
一種,在看清楚局勢的前提下所做出的選擇,希望,你不會再讓我失望。”
伯恩主教站起身,走向門口,卡倫幫他打開了房門。
伯恩主教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神袍袖口一邊對卡倫微微一笑:
“讓您見笑了。”
卡倫后退半步,低下頭。
伯恩主教走出了房間,卡倫關上門,陪著伯恩主教來到了電梯處,幫他按下了電梯。
和上次一樣,伯恩主教并未提醒自己要保密,沒威脅自己,也沒收買自己;
仿佛在這個樓層里,秘密變成了最廉價的東西,滿地都是,沒人在意。
電梯門開了,理查做了邀請的姿勢,伯恩主教走入電梯。
等電梯下行后,卡倫長舒一口氣,回到德里烏斯的房間門口,沒敲門,而是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
此時,德里烏斯正坐在地上,張大著嘴,手里提著那只藍色的蟲子,讓蟲子通過自己的嘴巴,進入他的身體。
這個畫面,看起來像是在吃新鮮的生蠔。
卡倫不由再次慶幸,自己和普洱之間不用做出這樣的事情。
當然,卡倫也清楚,之所以會以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合體”,是因為此時無論是德里烏斯還是這只空間之蟲都已筋疲力盡,沒辦法用這個蟲子出來的方式再讓蟲子回去。
卡倫拿起一盒紙巾走了過來,先抽出一把,遞給了德里烏斯,然后自己再抽出紙巾擦拭著地上的血漬。
等清理好了后,卡倫又給德里烏斯倒了一杯水和一杯紅酒,放在了茶幾上。
“您請好好休息。”
說完這句話,卡倫就走出了房間。
站在過道里,卡倫用手指敲擊了幾下貝殼,然后再次走到電梯門口。
沒多久,電梯上行,門被打開,理查身邊,出現了尼奧的身影。
理查看了看里面的情況,主動關閉電梯門,下行。
尼奧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問道:
“怎么了?”
卡倫沒有使用緊急情況下的敲擊頻率,所以尼奧也沒顯得多著急。
接下來,卡倫將先前房間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尼奧。
他知道尼奧的身份有問題,也知道尼奧一直隱藏著某種秘密,但在這個時候,他依舊選擇和隊長進行信息共享。
尼奧雙手抱肩,斜靠在墻壁上,聽著卡倫的講述。
等卡倫講述完后,尼奧點了點頭,但還沒等他開口,卡倫先開口道:
“好了,隊長,我回房間休息了。”
尼奧笑道:“你就不好奇我會說些什么?”
“隊長你會說:哦,我知道了。”
“嗯,這確實就是我想說的。”尼奧重新將銀色面具戴在了臉上,“卡倫,你覺得這座安卡拉酒店怎么樣?”
“上一次,覺得這里是約克城風景最好的地方,是一個度假勝地。”
“現在呢?”
“一座監獄。”
“是的,一座監獄,所以,在這里無論看見什么和聽見什么都不用覺得意外。”
“我正在逐漸嘗試去接受平靜。”
“另外,秩序神教,肯定沒那么白,但也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黑暗。”
卡倫很好奇,隊長是在以何種視角說出這句話的。
“你這兩天又交了新朋友?”尼奧像是隨口發問,讓接下來的“晚安”不用那么直接和生硬。
是萊昂和勞雷么?
“不算朋友,只能算獄友,出獄后大概就不會再有交集。”
“獄友?呵呵,很得體的回答。
你似乎很擅長和那些身份尊貴的年輕人打交道,總能和他們相處得適宜。”
“這是說話…或者叫社交的技術。”
“不是技術,因為這是別人想學也學不會的本領,畢竟,一條小奶狗就算叫得再怎么好聽,也很難和一群老虎幼崽做成朋友,除非,它其實和它們是同一類。”
尼奧伸了個懶腰,擺擺手,道:“晚安。”
“晚安,隊長。”
電梯門打開,尼奧走入電梯,伴隨著門關閉后的電梯下行。
理查忽然聽到了來自隊長的聲音:
“無聊么?”
“不,沒有,我覺得我的工作很有意義。”
尼奧轉身,面對著理查;
理查看見隊長的肩膀在輕微的抖動。
這時,隊長臉上的銀色面具飄落下來,面容平靜,目光幽深地正在看著自己,他的肩膀依舊保持著輕微地抖動,但隊長…并沒有在笑。
理查下意識地后退兩步,后背靠在了電梯壁上,他的身體,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冰涼的感覺從臉部傳導過來,理查臉上被尼奧親自戴上了一副銀色面具。
“小隊剛定制的新一批銀面具,這是你的。”
“謝謝…謝謝隊長。”
“你知道么,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樣,在執行任務時,被安排站在這電梯里,那次會議開了足足一個月,我就在這間電梯里站了一個月。”
“隊長,感謝…感謝您的鼓勵。”
“我可不是在鼓勵你。”尼奧又拿出一副銀色面具給自己戴上,理查看見隊長的肩膀又在輕微地抖動。
“叮…”
電梯門打開。
尼奧走了出去,在身后的電梯門關閉后,尼奧摘下了面具,這次,他是真的在笑。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面具,
喃喃道:
“十年前的你,也這么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