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眼前仿佛出現了霍芬先生的身影,老爺子本人正急著跳腳,可能在老人看來,翻看到這一頁筆記的卡倫大概率是被邪神“蠱惑”了。
對于霍芬先生的“情緒”,卡倫能夠理解,不管怎樣,凱文體內所封印的,是一尊邪神。
即使這尊邪神飛快地進入了“寵物”狀態,從開門到關燈如同是與生俱來的技能,不僅給自己提供術法還被普洱當作坐騎整天被騎著跑來跑去;
但卡倫從未真的將它當作自家養的狗子。
甚至,從人心的角度去揣摩,這條狗現在表現得有多溫暖與憨厚,可能其內心深處,就積攢著多少的憤懣與怒火。
然而,卡倫還是決定要給凱文解開封印。
不是因為他仁慈,也不是因為他感性,而是自己的班底本就不大,如果自己還不能進行“賞罰分明”,那隊伍就真的不好帶了。
封印既然是一層一層的,那自己就一層一層地解開,保證自己可以一直壓制住它就好。
相較于自己身份暴露就可能要被“供養”起來的尷尬,凱文身份如果暴露那必然遭受來自正統教會的無情鎮壓,所以卡倫并不擔心這條狗會翻墻告密。
此時,蹲坐在那里的凱文好像也察覺到了什么,目光不時地落向書桌位置,但依舊保持著溫暖和煦的金毛笑容。
卡倫開始具體地往下看,真正的解開封印方法是從第二步開始講起的,從第二步到第十步,總共九步的方法,霍芬先生等于給卡倫提供了一套公式,卡倫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解題步驟,一步一步地把公式往里面套。。
雖然每一步方法結尾處都會加上來自霍芬先生的批注:
“第二步…你真的想好了?”
“第三步…我覺得你可以再好好考慮考慮?”
“第四步…他可是邪神!”
“第五步…現在醒悟還來得及!”
“第九步…真的決心要這樣做么?”
“第十步…你即將給惡魔打開籠子!”
全部看完了一遍后,卡倫伸了個懶腰,順手翻到最后一頁,準備聆聽來自霍芬先生的最后輸出。
結果,最后一頁上寫道:
“因為拉涅達爾在被封印前,是狄斯從你的胸口抓住,再從他的胸口抓出的,他的靈魂…不,是他的存在介質以及我對他進行封印時,必不可免地沾染上了來自茵默萊斯家族的氣息。
所以,最后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小卡倫,我的這個陣法,唯有具備茵默萊斯家族血統的人親自施展,才能成功解除。
再考慮到狄斯進行了血祭儀式的影響,在這個世上,我們的邪神大人只有兩個人能幫他解除封印,除了你,就是狄斯。
當然,不排除一些極為特殊的存在,比如當你抬頭時,仿佛可以看見的那些至高,他們肯定能輕易解除我的封印,但問題是,邪神大人敢去找尋他們的幫助么?
請把這段文字給他看吧,我相信既然你已經決定幫他解除部分封印了,他應該已經具備了認字能力。
最后,
我要向我們的邪神大人打一個招呼,
那就是:
‘好好當狗,是你這輩子的唯一出路!’”
卡倫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覺得把這段文字給凱文看,對狗真的是有些殘忍。
但生活就是這樣,總要經歷一些挫折與磨難才能變得更加成熟,人生如此艱難,狗生自然更不可能幸免。
所以,卡倫指了指這一頁的筆記。
阿爾弗雷德走上前,拿起筆記本,看完后,見卡倫點了點頭,他就將筆記本放在了凱文面前。
從凱文左右以及上下的狗頭輕微晃動可以看出來,它是真的在閱讀,而且看得很仔細。
等看到最后一句話后,凱文眨了眨眼,繼續吐著舌頭露出憨厚的笑容,尾巴依舊在搖晃著。
阿爾弗雷德蹲在了凱文面前,開口道:
“不管你是真心的還是在隱忍,我只希望提醒你,你正面臨著你人生中最珍貴的一次機遇。
偉大的存在將向你展現出他的仁慈與浩瀚的胸懷,
這無關你是金毛,還是拉涅達爾,就算你是一只流浪狗,坐在這個位置,也能沐浴到偉大存在身上撒照下的光輝。
天空和地面都不善良,把萬物都當做了草扎的狗。”
“…”凱文。
“你能感知到這句話的深意么?”阿爾弗雷德問道。
凱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阿爾弗雷德微笑道:
“這都不重要,真的,我只想告訴你,你的臣服,你的隱忍,包括你的背叛,你的憤懣,對于偉大的存在而言都不重要。
你的任何舉動,最終導致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偉大的光輝,將更加閃耀!
你的選擇,只會影響到你未來的地位。
是將永遠被放逐于虛無永恒的黑暗,
還是,
在神圣壁畫的一角,獲得一個屬于你的位置?”
凱文盯著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卻已經站起身,面向坐在書桌后的卡倫:
“少爺,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您是明天醒來再開始,還是現在就開始?”
“現在吧。”卡倫回答道,“完成后我再去休息。”
睡眠對于卡倫而言,一向都很重要,他更習慣用一覺醒來的充沛精神,去面對新的一天。
“好的,少爺,請您等待一刻鐘,我會將一切布置好。”
“嗯。”
阿爾弗雷德走出書房,去往了庫房。
卡倫則站起身,來到了臥室。
普洱正蓋著被子側躺著身子呼呼大睡,可以看出來,它睡得很香甜。
阿爾弗雷德說它今天興奮到用自己剛剛恢復的一點能力去燒鍋爐結果把自己給燒透支了;
腦海中想象著這一幕,卡倫嘴角就抑制不住露出笑容。
不一會兒,書房里就傳來了響動,卡倫走回書房,看見阿爾弗雷德已經布置好了儀式環境。
凱文坐在正中央的位置,收斂起了笑容,有些嚴肅,也有些緊張。
在它面前,還放著一張有靠背的小板凳,這是阿爾弗雷德專門為卡倫準備的。
卡倫在板凳上坐了下來,阿爾弗雷德又搬來兩張小茶幾,左手邊茶幾上放著那本筆記本,右手邊茶幾上則放著一杯冰水,一盤黑巧克力和一盤奶油小蛋糕。
預感到時間會比較長,所以阿爾弗雷德提前為少爺做好了準備。
卡倫拿著筆記本,從第二步開始,按照步驟來。
漸漸的,包圍著凱文的陣法開始流轉出光澤,卡倫左手繼續拿著筆記本,右手則向前探去,對著凱文所在的方向,不停地勾動著手指。
這就像是解題,就算是公式和流程步驟已經給了你,撇開生澀的接觸不談,基礎的運算還是需要你自己來做的,這個過程自然就快不起來。
伴隨著卡倫一步步地深入,凱文身上浮現出了一個個散發著原理氣息的光圈。
當這些光圈出現時,書房一角,出現了那個光明余孽老者的身影。
這是阿爾弗雷德第一次“看見”這個老者,但他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當下對他微微點頭:“你好。”
老者也回應著點頭:“你好。”
隨即,老者稍微靠近了一點儀式,默默地觀察著,阿爾弗雷德也向前幾步,站在了老者身邊。
“我無法影響到你們的,請放心,我只存在于思想,我能影響的也只是思想,你覺得我能影響到他么?”
老者指了指坐在那里專注于陣法步驟的卡倫。
“能與少爺進行思想交流,是你的福祉。”
“不,這是污染。”老者毫不避諱地說道,“我已經在懷疑了。”
懷疑的,是自己的信仰。
“能被少爺指點,看見前方真正明晰的路,是你的機遇。”
“我只是一道思想烙印,我不是我自己,我也影響不到真正的我。”
“天空和地面都不善良,把萬物都當做了草扎的狗。”
阿爾弗雷德再次將語錄中的這句話講了出來,不是他沒話講了,而是因為這句話他覺得很適合。
先前是對狗說的,這次是對一道思想烙印說的,都不算人,且后者連生命都不算。
“草扎的狗,指的是什么?”老者問道。
“我理解為,一種特殊文化背景下人們祭祀時所用的…祭品。”
“祭品么,那么天空和地面,指的是神?”
“是的,但我更認為,這是一種比神更偉岸的稱呼,至少,應該是眾神意志的集合。”
“我明白了,這句話,很有味道,但也很顛覆,因為每個神教的宣傳中,都將各自的神和信徒進行了一種親密關系的綁定。
我記得原理神教的人曾研究出過一個理論,把神性當作一個點和一個面。
你這個論述,比原理神教那幫人的理論,層次更高了一級。
很好,我覺得很舒服,因為我居然也能和我的本體一樣,都被稱呼為草扎的狗。
唉,我已經感覺到,我的信仰正在剝離,一同剝離的,還有我的自我定位認知。”
“是少爺讓你誕生了新鮮的你,讓你擁有了自我。”
老者看著阿爾弗雷德,有些詫異,然后,他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種危機感;
因為他有一種預感,自己未來,很可能有向眼前這位穿著紅色西服男子轉變的趨勢。
所以,老者馬上選擇了話題轉移,指著儀式中間的凱文道:
“這條狗,體內封印著什么東西么?”
“嗯。”
“封印的是什么?”
“一尊邪神。”
“啊?”
“邪神——拉涅達爾。”
“額…”
老者的表情變得有些夸張,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第一次出現時,到底是如何的沉穩。
“所以,現在在做的事?”
“少爺正親自為邪神解開封印。”
“我沒有聽錯?”
“沒有。”
“沒有瘋?”老者再次詢問,他的表情,已經從夸張,轉變為凝固,“還是我這道思想烙印,已經扭曲出現幻覺了?”
阿爾弗雷德微笑道:“你和這尊邪神,在少爺眼里,都是草扎的狗。”
“哦。”
老者麻木地應了一聲,他的身影出現了大片的扭曲,他的聲音也出現了紊亂:
“我依舊…堅信…偉大的光明…光明之神。”
阿爾弗雷德回應道:
“但光明之神距離你太遠,可少爺,卻一直在你面前。”
“你說得…很對…”
老者身影開始消散,他現在每次出現的時間正變得越來越短,但每次受到的沖擊卻越來越大。
這時,
卡倫對凱文的封印解除步驟,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
凱文以及凱文體內的那位,也在此時向卡倫完全打開了心防。
在這種情況下,兩道靈魂氣息因為距離很近,強勢的一方往往可以看見一些屬于對方靈魂深處的記憶,出于一種職業習慣,卡倫沒有拒絕這個機會。
“嘩啦啦…”
“嘩啦啦…”
浪濤的聲音不斷傳來。
卡倫發現自己正站在沙灘上,在他前方的一塊礁石上,坐著一個男人的身影,卡倫走了過來,爬上了礁石,站在了男人身邊。
然后,卡倫看見在礁石阻隔的另一側海邊,有一個巨大的港口,港口里停著很多艘海盜船。
港口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緊接著,卡倫看見一名身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了港口邊,她獨自一人登上了一艘小船。
岸上,女人們全部向著她跪伏下來,口中開始吟唱與稱頌。
四周,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海盜們在此時難得地變得安靜。
女人所在的那艘小船,開始向大海深處漂去,女人的身上也逐漸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像是一輪柔和的月,降落在了大海。
大海深處,忽然升騰起一面海壁,海壁開始越來越高,幾乎遮住了其身后的太陽,讓這片港口陷入了黑暗。
但女人所代表的那一輪月亮,卻在此時完成了光芒的代替。
海壁之中,一張巨大的口出現,仿佛可以吞并這世上的一切。
女人的船,漂入這張大口之中。
剎那間,
大口閉合,光芒消散,仿佛先前的一切情景都是幻覺,但天上,卻開始下起了雨。
港口上,女人們的哭聲傳來。
卡倫身邊的男子在此時面向大海,
開口道:
“我發誓,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讓海神教消亡,我要讓海神…隕落!”
記憶畫面到這里就結束了,卡倫視線之中出現了一片光圈,總共有十二個光圈,象征著十二層封印。
卡倫將手放在第一道光圈上,沒多久,第一道光圈消散。
隨即,
卡倫主動結束了儀式,意識回歸自己的身體,睜開眼,他沒看見一條因為解除了一部分封印而興奮異常的金毛,而是看見了匍匐在原地,眼里噙著淚水的凱文。
它將自己的腦袋,隱藏在雙爪之下,盡可能地埋著自己的頭。
卡倫沒有說什么,而是示意阿爾弗雷德可以撤開這些布置了。
隨即,卡倫走出書房,來到了盥洗室,開始洗澡。
溫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讓卡倫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先前從凱文那里所看到的畫面。
那個坐在小船上漂入大海之口的女人,是米爾斯女神么?
拉涅達爾的戀人,是米爾斯女神?
根據卡倫查來的資料:
米爾斯女神為了海島上妓女們的生存,為了保護她們,主動前往了大海深處,被大海吞噬,成為海神的情人,自此之后,海盜群體中開始出現一個規矩:
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能拖欠妓女們的錢!
否則,在你出海時,月亮會告訴大海你出航的消息,海浪會掀翻你的船,吞沒你的一切。
這是米爾斯女神,與海神達成的協議,畢竟,能讓那群無法無天的海盜們感到畏懼的,只有大海。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米爾斯女神并不是主神,甚至,正統教會里都不承認她是一名真神,她更像是一個依托在海神身邊的分支神。
但后來,伴隨著原教旨主義的海神教分崩,正統海神的信仰開始分裂,原本只是作為分支神的米爾斯女神逐漸走向前臺;
她的信徒也不再僅僅局限于海島上為海盜們服務的妓女,而是遍布了大陸。
海神教的分崩,是自家的狗做的么?
可是,他又是因為什么,被秩序神教打成邪神從而封印的呢?
洗完了澡,卡倫走出盥洗室,躺上了床,在幫普洱掖了掖被角后,他關了燈,閉上了眼。
夜幕下,
喪儀社的屋頂上坐著一條狗,它正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它揚起脖子,
它張開嘴,
沒有長嚎,也沒有亂吠,
而是伸出爪子,向著天上試探性地抓了抓,卻什么都沒能抓到。
它有些無奈地匍匐了下來,側著身子,躺在屋頂上的它,像是此時和月亮并排躺在了一起。
它的眼里出現了濃郁的恨意和不甘,隨即又變成了長久的落寞和疲憊;
最后,
它再次探出狗爪,學著家里某人晚上經常對家里貓咪的動作;
給這天上的月亮,掖了掖被角;
溫柔地喚了聲: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