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被保護對象而言,每一餐的食物都是定額的,因為她的食物會經過檢查,除此之外,她不會被允許接觸到其他渠道過來的食物,這是最基本的一條安保條例。
且不說叫了一餐車早餐進來后再叫一餐車會不會顯得很奇怪,最重要的是,按照行程安排來看,已經沒有時間讓她再點一餐了。
一旦沒能在行程中的安排時間出發,那么今天的整個行程都會面臨被取消的風險。
所以,餓著肚子的奧菲莉婭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
再次看見奧菲莉婭時,卡倫心里微微一愣,因為奧菲莉婭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頭戴紅色的風帽,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鏈,腳上則穿著褐色的皮靴。
這副打扮,讓卡倫下意識地聯想到了普洱,而且卡倫并不相信這只是一種巧合。
因為這套裝束在一百多年前很時興,可在現在,早就不流行了。
“如何,卡倫先生?”
雖然肚子很餓,面對的還是推走自己餐車的男人,奧菲莉婭還是展現出自己的優雅,甚至還當著卡倫的面轉了一圈。
“好像,還缺一根女式手杖。”
“小姐,手杖。”
一款鑲嵌著紅色寶石的手杖被辛菈遞送到奧菲莉婭面前。
卡倫微微一笑,道:“完美了。”
奧菲莉婭笑道;“我覺得,卡倫先生總是能與我合拍。”
“為您服務,是我的職責。”
下電梯時,卡倫覺得,這會不會是因為雙方都修習了暗月之刃的緣故,所以彼此間有種感應?
昨晚自己體內術法的躁動,絕不可能是一場意外,卡倫覺得肯定和眼前這位暗月家族的小姐有關。
依舊是昨天的那輛貴賓車,依舊是姵茖當司機,奧菲莉婭小姐坐一側的中間,女武者與女仆分別坐在她身側,卡倫則與梵妮坐在她們對面。
車開動,駛出了酒店。
梵妮開口道:“從這里到達艾倫莊園有不短的路程,我們盡量不在路上耽擱,早點到達。”
奧菲莉婭開口道:“不急的,就算是我不需要休息,負責保護我的你們以及在四周看不見的你們的同僚們,肯定也需要休息與吃飯。”
梵妮微笑道:“不用的,我們都已經用過早餐了,大家都吃得很飽。”
“…”奧菲莉婭。
出了城區進入郊區后,車窗外的景色變得開闊了許多。
“卡倫先生進入秩序神教多久了?”奧菲莉婭問道。
“進入秩序神教并不久,但信仰秩序很久了。”
“所以,卡倫先生現在的級別是?”
“秩序之鞭小隊編外成員,神仆。”
“編外成員?”奧菲莉婭有些疑惑,“很難想像,你只是一位編外成員。”
“小姐您是我進入秩序之鞭小隊后所面對的第一個任務。”
“這是我的榮幸。”
“更是我的榮幸。”
“卡倫先生想過其他途徑么?”
“小姐,您指的是?”
“不出意外,等會談結束后,暗月島上會設立一座屬于秩序神教的傳教所,卡倫先生是否有興趣來承擔將秩序之光傳播到暗月島的責任?”
外派,鍍金,方便以后晉升,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途徑。
如果卡倫單純只是一個神仆,以這種方式可以更快地積累資歷,而且這位小姐已經表露出了愿意幫他說話的意思。
“很抱歉,小姐,如果以后有機會,我 很希望能到暗月島上看看,領略一下暗月島上的迷人景色,但現在,我不是很想安逸下來。”
“沒關系,卡倫先生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是么?”
“是的,我一直覺得年輕是一種可以揮霍的資本,我想留在約克城繼續揮霍。”
“其實,我很羨慕你,在島上時,我就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這是一座圍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又想進來。”
“圍城?我喜歡這個比喻,是啊,暗月島就是一座圍城,我現在能出來的唯一契機,大概就是和昨晚的萊昂先生結婚了。”
是昨晚那位約克城大區首席主教的孫子么?
奧菲莉婭手撐著手杖,身子微微前傾,雖然餓了一頓,但暫時還沒來得及削減她體態上的曲線弧度:
“卡倫先生,你說,我應該和萊昂先生結婚么?”
女仆辛菈嘴角扯了扯,她覺得自家小姐對這位秩序之鞭的隊員態度實在是太過了。
卡倫也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懵,這種聯姻的大事,怎么也不會由得自己這個級別的人來評價。
不過,
既然奧菲莉婭小姐主動問了,自己倒是可以比較自由地回答。
因為談話只局限于這輛車內,奧菲莉婭身邊的兩個人不會告密,梵妮和姵茖也不會告密。
見卡倫沒回答,奧菲莉婭繼續道:“大家都覺得,我和萊昂先生聯姻,對暗月島和秩序神教,都有好處呢。”
“小姐,我想說一句廢話。”
“呵呵,請說。”
“聯姻不聯姻,我覺得小姐您是有掌握的權力的。”
奧菲莉婭點了點頭,道:“是的,族里沒有給予我太大的壓力。”
沒給太大的壓力,意思就是暗月一族族內長老階層對聯姻是支持與反對各半。
聯姻的話,暗月島可以獲得更大的自由度,勢力也能順勢發展;但聯姻也有副作用,會使得暗月島不得不牽扯進教會之間的傾軋漩渦。
尤其是眼下,各種征兆似乎都在表明眾神將蘇醒,一旦這種勢頭繼續保持下去,教會之間的戰爭很可能無法避免。
“您覺得萊昂先生,他人如何?”卡倫問道。
奧菲莉婭搖搖頭,道:“其他方面還不錯,就是…有些幼稚。”
說著,
奧菲莉婭看著卡倫,道:
“如果萊昂先生能和卡倫先生你互換一下,說不定我會考慮去嘗試喜歡一下他,至少,能更容易說服我接受這一安排。”
“小姐,您渴了么?”辛菈提醒道,“您的有些話,很可能會對卡倫先生帶來麻煩的。”
辛菈的這句話倒是說得沒錯,并不純粹是在貶低卡倫;
任何一個男人聽到自己的“相親對象”說出這種話,大概都會恨死那個把自己比下去的男人,而對方是首席主教的孫子,卡倫,只是一個神仆。
梵妮回應道:“我們小隊,不會存在告密者。”
“所以,你是在懷疑我和潘米爾對小姐的忠誠么!”
潘米爾,是女武者的名字。
兩邊人開始產生了些火藥味,反倒是當事二人,顯得很平靜。
“卡倫先生,你在想什么呢?”奧菲莉婭問道。
卡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我終于知道,在雙方家長安排見面時,我女朋友當時是什么心態了。”
“我想,我有些羨慕你的女朋友了。”
“小姐,您的事和卡倫先生的事,不一樣的。
”辛菈開口道。
梵妮眉毛一挑,提醒道:“我秩序神教奉行的是,秩序之下,人人平等。”
“辛菈,下次我和別人聊天時,你可不可以不要插嘴,你是覺得,我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需要時刻聽從你的教誨么?”
“不,小姐,請您恕罪。”
奧菲莉婭再次看向卡倫,發現卡倫依舊面帶微笑,他是真的不生氣。
脾氣,這么好的么?
卡倫當然不會生氣,狄斯選擇艾倫莊園聯姻,是出于多方面的考慮;但如果狄斯不選擇艾倫家族,而選擇暗月島的話。
他不覺得當中年狄斯通過傳送法陣出現在暗月島上空時,暗月一族會不同意這門親事,只不過自己肯定不會有現在的發展,更不可能有現在的自由。
就像是面對來自柜臺小姐的鄙夷,認為你買不起這件東西時,如果你兜里真的有足夠的雷爾,你可能不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也不會刻意砸錢去證明什么,大概只是笑笑轉身離開,心里反而覺得她有點可憐。
狄斯給自己留下了很多,比如普洱,比如一條邪神…
但狄斯留給自己最寶貴的一件東西,就是無論自己現在身份與境界多么低微,都可以平視這個世界的目光。
這不是自欺欺人之后的倔強,也不是習以為常之下的偽裝,而是一種真正的淡然。
辛菈扭頭向卡倫道歉:
“很抱歉,卡倫先生,我為我先前的冒犯請求您的原諒。”
卡倫看著她,笑道:“您不用道歉,因為我沒聽清楚您剛剛說了些什么。”
這是很得體的一句場面話,但也有另一種解釋。
終于,
在饑腸轆轆的等待中,艾倫莊園,終于到了。
“很精致的莊園。”奧菲莉婭說道,“從這里,可以看見當年艾倫家族的繁榮。”
艾倫家族的小姐,能夠與自家的先祖談戀愛,首先得有資格能與自家先祖見面,大家最起碼能有坐在同一張桌上交流的機會。
卡倫則有些好笑,他向尤妮絲保證過,自己以后會經常回來看看,結果自己這么快就又回來了。
更好笑的是,接下來老安德森他們還需要表現出與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姿態。
因為提前接到了來自秩序神教的通知,訪客還是暗月家族的小姐,艾倫莊園拿出了比當初迎接女王陛下更隆重的排場。
不過,這輛車還是停在了古堡前面,沒被引路繞到古堡后面去。
卡倫先行下車,然后主動伸手搭扶奧菲莉婭下車,在這時,卡倫聽到了一些“空響”的聲音,像是,從肚子里傳出來的。
奧菲莉婭神色如常,下車后主動向老安德森走去。
老安德森也親自上前迎接,排場是很大,但他并未卑躬屈膝。
“艾倫家族,歡迎暗月的到來,也歡迎秩序的光臨。”
“您好,倉促拜訪,請您原諒。”奧菲莉婭也很認真地向老安德森行禮,“也感謝您的隆重迎接,愿暗月與艾倫之間的友誼永存。”
接下來,就是類似世交拜訪一樣互相介紹認識的環節了。
卡倫沒有刻意地隱藏自己,因為根本不需要。
畢竟,艾倫莊園在前些年可是完全靠“演戲”的方式迷惑了拉斐爾家族,讓拉斐爾家族認為艾倫家族雖然衰弱了卻依舊留有一定底蘊才沒有急著對艾倫家族發動最后一擊,害怕艾倫家族來一場魚死網破。
論演戲,老安德森帶領下的艾倫家族眾人真的是專業的。
不過,卡倫心里還是 在思索著要不要找個機會去樓上看看尤妮絲,但他也不知道隊長他們會隱匿在什么位置,萬一自己偷偷摸摸跑上去正好被暗處的隊友看見了怎么辦?
隊長說過,隊伍里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會主動探查卡倫的秘密,但這并不意味著隊長是個瞎子。
進入古堡后,卡倫與姵茖和梵妮跟在奧菲莉婭身后,老安德森領著奧菲莉婭參觀族長書房,在一幅幅畫像前,老安德森對奧菲莉婭進行著細致的介紹。
這是艾倫家族祖上的榮光,老安德森介紹得很動情,介紹著介紹著,還哭了出來,開始自責自己對不起先祖們,將家族運營成了這般田地。
顯然,得到了卡倫提示的老安德森,緊扣了主題。
卡倫覺得,此時的老安德森像極了一位老村長面對下鄉的扶貧干部團。
奧菲莉婭開始主動安慰老安德森,而且也說出了暗月家族會幫助艾倫家族的承諾,這里面還涉及到了…海貿商路。
這應該是暗月島和秩序神教接下來將要會談的一環,雙方各取所需,暗月島與秩序神教的通商是必須的一環,但落實到基層實處時,哪怕艾倫家族就蹭上這么一點,對現在的艾倫家族而言也是一筆可觀的財富,更是家族規格的提升。
在介紹到雷卡爾等幾位艾倫先祖時,奧菲莉婭也說出了自己在暗月島也聽說過關于他們的故事。
顯然,艾倫家族的先祖們,曾在大海上留下了很多故事與傳說。
為此,老安德森又借機抹了會兒眼淚。
最后,
重頭戲來了,
當奧菲莉婭主動問出有沒有“頗爾.艾倫”小姐的畫像時,老安德森帶著她來到了那張畫面前。
“真的…是頗爾小姐?”
奧菲莉婭其實一進來就注意到這幅畫了,這真的沒辦法不注意到,偌大的書房墻壁上掛著的全是人,結果就這幅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黑貓。
卡倫站在奧菲莉婭身后,強忍著才沒笑出聲。
她能清晰看見奧菲莉婭的尷尬,因為她現在的裝扮和畫像中的這只貓,不能說很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
卡倫覺得,在暗月島那座宮殿里,肯定有普洱的畫像或者雕塑,但絕不是貓咪的形態。
雖然她變成了一只貓,但世上依舊流傳著她的傳說。
老安德森介紹道:“咳咳…這位先祖,她…她性格比較灑脫。”
奧菲莉婭深吸一口氣,先前的無比尷尬,化作了一聲大笑,她笑彎了腰,甚至笑出了眼淚。
“抱歉,抱歉,我沒有對頗爾小姐有絲毫的不敬,而是我忽然意識到,到底是怎樣性格的小姐,才能讓我先祖這般神魂顛倒為她著迷一生。”
奧菲莉婭是感性的,她從這幅畫中,似乎看見了普洱的靈魂,一個有趣且灑脫,無拘無束,不畏世俗的靈魂。
哪怕是在這種莊嚴肅穆的場面下,她依舊以一種游戲的姿態來面對,她肯定知道自己這幅畫會被一直放在這里供后人瞻仰。
是啊,也就只有這樣的小姐,才能配得上先祖去喜歡吧,先祖才會對她如此動情吧。
在這張畫像前,奧菲莉婭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得到了某種指引和共鳴。
卡倫開口道:“我覺得,可以讓奧菲莉婭小姐在這里安靜地端詳與瞻仰,尊敬的安德森先生,您覺得呢?”
“哦,當然,這是應該的。”
老安德森馬上帶著其他人走出了臥室。
卡倫也示意姵茖與梵妮一起出去,書房里,就只剩下奧菲莉婭三人。
少頃,博格推著一輛餐車過來,因為先前經過他身邊時,卡倫小聲說了句,我餓了。
卡倫走過去,接過餐車,準備推向書房時,梵妮與姵茖攔下了他:
“食物,檢查過了么?”
“我都嘗過了,沒事的,主要是,我聽到了小姐…”卡倫指了指肚子,“更重要的是,我似乎在人家沒吃前,就把餐車推出來了。”
這下子,梵妮與姵茖也尷尬了。
卡倫不知道隱藏在黑暗處的隊長和隊友們聽到這話會不會尷尬,畢竟是大家分著吃的。
作為安保人員,居然吃光了保護對象的食物,讓保護對象挨餓著,這事情要傳出去,可真的太丟人了。
姵茖與梵妮趕緊幫卡倫打開了書房門,卡倫推著餐車進去。
看見餐車被推進來,奧菲莉婭張大了嘴,但馬上閉合,然后咽了口唾沫。
這一刻,
她感覺卡倫身上發出了光!
“這是艾倫家族提供的下午茶,小姐,你們先享用,等享用結束后,我們再去墓園。”
說完,卡倫轉身,走出了書房。
過了二十分鐘,卡倫敲門,女武者潘米爾將門打開,卡倫沒進去,而是道:
“小姐,我們該去墓園了,因為晚上還需要回去,所以我們時間有限。”
“好的。”
奧菲莉婭一臉微笑地走出來,辛菈則看著餐車。
“不要管餐車了,辛菈女士,等我們走后,莊園的仆人會收拾的,我們吃過的餐車也在外面。”
“好的,好的。”辛菈馬上跟著自家小姐走出了書房。
等她們都出來后,卡倫把書房門關閉。
奧菲莉婭也舒了口氣,卡倫沒再去推餐車讓她心里一松,因為她不想讓卡倫看見餐車白布下食物已經被吃得干干凈凈的尷尬場景。
接下來,眾人在老安德森的帶領下,騎馬前往墓園。
來到墓園后,卡倫看見了普洱的墓碑,墓碑上,有一只貓的雕塑,而且已經被做舊得“飽經風霜”的樣子。
你說過,你和我就像是池塘里的兩只魚,就算池水干了,我們也要吐沫互相潤濕;但我更希望你能回到大海,去找尋屬于你的自由。
我曾燃起可以照耀半片天空的篝火,但我知道,在你眼里,卻抵不過來自暗月的半縷光輝。
看見這兩行字后,奧菲莉婭的眼里流淌出了淚水,連辛菈和女武者潘米爾也都流下了眼淚,顯然,她們也是聽著那位先祖的愛情故事長大的。
多么灑脫多么任性也是多么可愛的頗爾小姐啊,她對先祖的愛是這么的深沉,可先祖卻最終還是為了守護暗月而拋棄了她。
但她卻沒有對先祖有絲毫的恨意,字里行間,滿滿的是包容與成全。
站在奧菲莉婭身邊的卡倫,輕聲道:
“或許,正是因為愛,正是因為愛得深沉,才舍得讓深愛的另一半,向更高更遠的地方飛去吧。”
“先祖,對不起頗爾小姐,虧欠頗爾小姐實在是太多了。”奧菲莉婭擦了擦眼淚,“我為頗爾小姐感到惋惜,我甚至開始憎惡我的先祖,他不應該這樣,他真的不應該這樣對待一個如此深愛他的女人。”
“我相信,這場曠世的愛戀,在這里終于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您的先祖應該能得以解脫,頗爾小姐在天堂的靈魂,也將得到真正的寬慰。
您說過,她曾經是一位被稱為天才的少女,卻因為愛情選擇了自我迷失,我們都清楚,一個家 族誕生一個天才對這個家族意味著什么。
所以,她的心里,應該也滿是對家族的愧疚吧。”
奧菲莉婭很認真地點頭:“是的,暗月家族,會為艾倫家族進行補償,會給予艾倫家族扶持和資助。”
聽到這句話,卡倫心里也就有底了,沒有再繼續煽情下去。
接下來,
在奧菲莉婭的帶領下,
所有人向頗爾.艾倫的墓碑鞠躬,
哀悼。
“阿嚏!阿嚏!阿嚏!”
約克城內藍橋社區公寓樓的客廳沙發上,正在喝著咖啡吃著下午茶點心的普洱連打了好多個噴嚏。
它用貓爪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疑惑道:
“我怎么感覺有人在詛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