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哭泣過后的萊克夫人不停地張著嘴無聲地深呼吸,然后用手背用力地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隨即用手撐地,爬起身,走向女兒們的臥室。
門后,卡倫站在那里。
唉,還是被發現了啊。
卡倫沒什么失落的,到底是相處生活在一起這么久的夫妻,自己的丈夫“換”了一個人,她察覺到了很正常。
不僅沒有失落,反而有一種輕松和解脫;
走到先前吃飯的書桌前,拿起一塊剩下的面包,卡倫開始在心里權衡。
秩序神教審判官身份,要的。
卡倫掰下一小塊面包,放進嘴里。
亞當斯心理診所倒閉了,自己需要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所以,這家喪儀社,也是要的。
卡倫又撕下了一小塊面包,放進嘴里。
呵呵,
兜兜轉轉這么多圈,從瑞藍的羅佳市明克街,到維恩的約克城藍橋社區,自己居然又要操持起熟悉的喪儀生意。
也挺好,以前家庭“進修”沒有白費;
下次給梅森叔叔打電話時,可以告訴他自己這個侄子把自家喪儀社做成分公司了。
估計叔叔和姑媽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后臉色應該會很好看,畢竟當初的他們離開家就是不想繼續做喪儀生意,結果自家的侄子跑出去了,卻又操持起了本家生意。
皮克、丁科姆,這兩個神仆…
也是要的。
普洱和凱文做事不方便,希莉只是女仆,小約翰也只是個小孩子,能力也不穩定;
先前就已經出現過人手不足的情況了,阿爾弗雷德為此都需要提前出院,所以他現在很需要兩個圈子里的手下。
皮克老實,好糊弄;
丁科姆有點小聰明,好利用;
卡倫又捏了一小塊面包,放入嘴里。
自己能接受的,就這三項了,但手中的面包,還剩下一大塊;這一大塊,是“父親”和“丈夫”的角色;
卡倫愿意去幫帕瓦羅先生承擔起這個家庭的責任,比如對他妻子的生活安排以及他兩個女兒的血靈粉供應包括之后的治病;
但卡倫并不愿意去真的扮演一個“父親”或者“丈夫”。
因為這會很累。
能夠隨意摘取的是面具,戴上去就摘不下來的,叫枷鎖。
卡倫最大的難點在于,他不能主動告知萊克夫人和兩個女兒自己的身份,不能大大方方地袒露出來,不是擔心她們會告密,而是直接告訴她們的話,在現實生活中她們會很容易暴露出痕跡。
想想那晚在地下室,貝德先生殺了那個秩序小隊成員后,極為熟稔地挖他眼睛等后續處理,這個世界,可是連死人都能“說話”的啊。
值得慶幸的是,帕瓦羅先生的兩個女兒察覺到了自己不是她們的父親,萊克夫人也察覺到了自己不是她的丈夫;
但兩個女兒沒哭沒鬧,萊克夫人還裝作自己是她丈夫在對待。
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最適合眼下的處境,因為卡倫也不知道帕瓦羅的身份到底能伴隨自己多久,一些細微處的謹慎肯定要在一開始就做好。
將手中剩下的一大塊面包,放回餐盤,已經吃飽了,太撐不好。
拿起餐盤上的濕毛巾,卡倫先擦了擦嘴,再折疊起來擦了擦手。
平時帕瓦羅先生吃飯時,萊克夫人也會為他準備好一條濕毛巾么,看帕瓦羅先生那油膩的日常模樣,好像不是會這么愛干凈的人。
不過,卡倫也懶得去想哪里出現破綻了,可能在萊克夫人眼里,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綻,第一次掐自己時,就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反應不對,甚至是自己第一眼看向她的眼神,就能讓她確認眼前這位不是她丈夫了。
“呼…”
卡倫長舒一口氣,既然已經猜到了,那就不妨把心照不宣再擴大一些,也省得萊克夫人太擔驚受怕。
走到臥室門口,打開門,卡倫喊道:
“皮克。”
“哎,老板。”
皮克從前頭店鋪跑到后院來。
“把夫人喊過來。”
“好的,老板。”
卡倫坐回到書桌,拿起一支鋼筆,拔開筆帽,在指尖點了點;
忽然,卡倫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自己似乎在扮演方面一直沒什么天賦,一開始蘇醒時,他也自信的覺得除非家里人瘋了才會覺得“卡倫”換了個人。
這臉,在羅佳市被打了一次,來到維恩后,又被打了一次。
所以,只使用帕瓦羅這一個身份的話,也可能不是那么保險,最好的結果還是把自己原本的身份洗白進來,這樣自己的日常工作等方面,都能更加從容。
可不可以這樣?
自己把自己招收進喪儀社,自己給自己當老板,自己給自己當上司,自己給自己發展一個有編制的神仆?
卡倫忽然覺得這個想法很可行。
首先自己能更從容地面對萊克夫人以及那兩個女兒了,其次自己在那倆伙計面前有秩序之鞭大人的身份,可以更為輕易地拿捏這兩個伙計;
就當自己是來臥底監視帕瓦羅先生的嘛,反正這類事本就是秩序之鞭的業務,那兩個伙計也沒地方去求證,更不敢求證。
可是,編制該怎么搞下來?
雖然自己“出身”于審判官世家,但因為狄斯的特殊性,自己那個家,自家的審判官爺爺,本身和審判官并沒有什么類比性;
在家里,自己甚至都沒見過點券這種東西!
自己就像是個官二代家境跌落,忽然間才意識到:什么,闖紅燈還需要扣分的?
慢慢來吧;
卡倫只能這樣寬慰自己。
臥室門被推開,萊克夫人走了進來,看著書桌上的餐盤,當即罵道:
“你是老爺啊,我給你把餐食端過來就算了,還要我再幫你端出去?”
卡倫身子微微后靠,很平靜地道:“每個月家里所需要的血靈粉,我會保證供應不會間斷。”
萊克夫人愣了一下,臉色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
“我…”
“這個家…”
她幾次嘗試開口,切換了好幾種語氣口吻,卻又拿不準,越是拿不準就越是慌亂,急得眼眶再次泛紅。
她很害怕眼前這個“丈夫”,她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她甚至不敢想自己真正的丈夫現在到底在哪里…雖然她已經大概猜出了一個結果;
但她更害怕自己的兩個女兒會斷了血靈粉。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個人,是絕對沒希望再獲得血靈粉的,身為一個母親,為了子女,她什么都能忍受。
“我是你的丈夫。”卡倫說道,“是么?”
萊克夫人沒猶豫,馬上點頭:“是,你是的。”
卡倫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口吻沒拿捏好,他本意是想再寬慰一下萊克夫人的,不是想嚇唬她;
“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一個很負責的人,一個非常正直讓我欽佩的人。”
萊克夫人有些驚愕地看著卡倫,她聽出來眼前的“丈夫”說的是誰了,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個朋友,現在在哪里?”
“他走了。”
萊克夫人身子坐到了床邊,像是丟失了靈魂。
“那個朋友曾懇求過我,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希望我能幫忙照顧他的家人,我答應了,可能每個月都需要承擔一部分必須的開支;
對于這個,夫人,你不會反對我的擅自做主吧?”
萊克夫人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道:“這是對的事,應該的,你…您做得對。”
“好的,夫人你能理解就好,我最擔心的就是夫人怪罪我。”
“不,不會,怎么會。”
“既然夫人已經同意了,那我接下來,會好好照顧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我會盡力給他們提供一個穩定舒適的生活。”
“謝謝…不,您做得對,我很支持您。”
“但我不希望打擾她的家人,因為夫人也是知道的,我剛從秩序之鞭大牢里出來,身份有些不便,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不好的影響。”
“她們,會在心里感恩的,會感恩的,也會幫忙保密的。”
“好的。”
萊克夫人馬上擦拭自己的眼淚,點頭道:
“好的,好的。”
“夫人,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晚就不回來了。”
“嗯,您忙,您去忙吧,您的事情多。”萊克夫人起身。
卡倫起身,走出了臥室,來到前面鋪子時,皮克與丁科姆都站起來,問道:
“老板,要出去?”
“嗯,我還有些事需要去處理,今晚不回來了。”
“好的,老板。”丁科姆點頭。
“老板,您和夫人說了么?”皮克好心地提醒。
就在這時,
后面院子里傳來萊克夫人的怒罵:
“剛回來就要出門,還說什么晚上不回來了,你干脆死在點心鋪算了,老畜生!”
卡倫笑了。
丁科姆與皮克也笑了,顯然,他們習慣了老板和老板娘這種相處方式。
卡倫走出了喪儀社,坐進阿爾弗雷德車。
“少爺,順利么?”阿爾弗雷德問道。
“順利。”
“現在我們是回家?”
“嗯。”
“終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少爺。”
“嗯,不過明天上午還需要來一趟喪儀社,這陣子要多露露臉,把存在感弄出來,好等著平反。”
阿爾弗雷德開車駛入公寓小區,下車后,卡倫伸了個懶腰。
接下來的事就等著看秩序神教那里處理事情的進度了,自己沒辦法催,只能等,好在該自己做的都做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整一下。
希莉正好從屋里出來下去倒垃圾,在樓梯口看見走上來的“卡倫”后,手中簸箕直接一揚,灰塵全部甩了出去,尖叫道:
“哦,天吶!!!”
卡倫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帕瓦羅先生的模樣,這就像剛配戴眼鏡時起床出門經常會忘家里。
拍了拍肩上的灰塵,卡倫沒怪希莉,因為這位女仆的職業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很不錯了,是自己這邊在一次次強行踐踏她的底線。
卡倫對希莉笑了笑;
希莉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雙手抓著樓梯邊緣,一臉驚恐,要知道她出門時才打掃了盥洗室,還和躺在那里的沒有臉的帕瓦羅先生打了招呼。
卡倫本想伸手去攙扶她,但看她屁股大的優勢,摔了這一下像是氣墊頂在臺階上一樣,應該沒什么大礙;
“上下樓梯注意安全。”
很敷衍地囑咐了一聲,卡倫回到屋里,變回自己的模樣,走上二樓后,進入盥洗室,又得洗澡。
“少爺,澡巾給您放好了,衣服也準備好了。”
盥洗室門外傳來的是小約翰的聲音,這孩子很快就進入到了自己現在的角色,雖然他剛剛失去了父親。
洗完澡出來,小約翰問道:
“少爺,晚餐需要我送到您床邊么?”
“不用。”
卡倫走下樓,進入廚房,站了一會兒;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之所以在茵默萊斯家喜歡做飯,是因為在茵默萊斯家的日子真的很悠閑,而人一旦忙起來,真的連打開煤氣灶都像是要去搬山。
“家里還有點心么?”卡倫問道。
二樓臺階上趴著的普洱有些無奈地側了個身,看來松鼠桂魚,最近是沒機會了。
“少爺,我這就出去采買一些。”阿爾弗雷德說道。
“嗯,好。”
卡倫重新走回二樓,看著站在那里的小約翰:“冰水和報紙。”
“已經放在您床頭柜上了,少爺。”
“誰教你的?”卡倫問道。
“普洱大小姐。”
“嗯。”
卡倫點了點頭,走進臥室,躺在了床上,喝了兩口冰水后,拿起報紙開始翻閱,他現在不困,但就想維持這種狀態長一些。
過了一會兒,凱文跑進來,幫忙打開了收音機,然后趴回了自己的狗窩,普洱也邁著步子進來,跳上了床。
“少爺,阿爾弗雷德先生把點心買回來了,您現在用么?”小約翰站在臥室門外問道。
“不是很餓,明早我起來吃。”
“好的,少爺。”
卡倫放下報紙,伸手,揉了揉此時正躺在自己肚子上的普洱腦袋。
普洱抬起頭,問道:“怎么了?”
“有什么可以去除污染的辦法么?”
“這個需要實際去看看污染到什么程度,你的父親…‘卡倫’的父親和母親那種污染,是連狄斯都沒有辦法的情況。
不過,你應該問的是帕瓦羅先生的兩個女兒吧,應該是有辦法的,最起碼,可以比血靈粉的效果更好一些。”
“好,過陣子我帶你們去帕瓦羅喪儀社看看。”
“你要接手喪儀社了么?”
“嗯。”
“好吧,我又可以成為喪儀社里的貓了。”
“不喜歡?”
“還不錯,下面在辦著喪事,我匍匐在陽臺上曬著太陽,我總覺得那一刻我身上流淌著人性的光輝,你能懂這種感覺?”
“懂,就跟凱文一直幻想自己不是狗而是一尊邪神一樣。”
“汪汪汪!”
普洱生氣地用爪子拍了拍卡倫身上的被子,氣鼓鼓地扭頭躺下去不理卡倫了。
“少爺。”
屋外傳來阿爾弗雷德的聲音。
“嗯。”
“剛接了來自博格的電話,拉斐爾家族被滅族了。”
“知道了。”
卡倫重新拿起了報紙,繼續看。
少頃,先前還不搭理卡倫的普洱,默默地將自己腦袋從張開的報紙下面探出,看著卡倫,不說話。
卡倫抬起報紙,把礙著的報紙版塊的貓腦袋又擋了回去。
普洱再次鉆了過來,還是不說話。
卡倫再次拿起報紙,擋了回去。
隨后,被子里傳來摩挲感,普洱的腦袋從被子里探了出來,趴在了卡倫胸口。
卡倫低下頭看著普洱,問道:
“做什么?”
“只是想說聲,謝謝。”
“應該謝謝帕瓦羅先生以及,安妮女士。”
放下報紙,
卡倫目光看著正對著自己的窗戶:
“神教的速度,真快。”
“因為拉斐爾家族對于秩序神教而言,就像是撣去肩上的一粒塵埃。”
“呵。”
卡倫笑了一聲,
“可就是這一粒灰塵而已,他們先前卻一直懶得拍。”
翌日清晨,卡倫起床洗漱后從樓上下來,在阿爾弗雷德昨天買的點心里選了一類油炸焦圈,放在碗里,倒入牛奶,又加了半勺紅糖,攪拌。
阿爾弗雷德也從臥室里出來;
“你要么?”卡倫問道。
“不用了少爺。”
“我不小心泡多了。”
“好的,少爺。”
用過了早餐,兩個人下了樓坐進了車里,恰好看見希莉騎著自行車進入小區,這個女仆對工作很上心,很早來很晚回去;
不過可以看出來她很喜歡自己身下的這輛二手自行車,不僅擦拭得很干凈,上面還綁著粉紅色的絲帶。
就是自行車車墊有些小了,嗯,車墊本來不小,但相對下來就顯得小了很多。
但不管怎樣,大早上能看見一位面對生活充滿朝氣面對匪夷所思的工作充滿勇氣的女仆,仿佛自己也都受到了一種正向的感染。
經過車旁時,希莉留意到了車里的人,馬上停下車跑著過來;
卡倫搖下了車窗;
“少爺,阿爾弗雷德先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
打完招呼后,阿爾弗雷德發動汽車。
“哦。”卡倫摸了一下戒指,身上紫光一閃,變成了帕瓦羅的模樣,“先把面具戴好吧,怕到地方下車時忘了。”
“少爺,今晚晚餐需要我…”
希莉轉頭跑回來問晚餐的事,看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帕瓦羅先生。
“…準備好么,帕瓦羅先生!”
“準備吧,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
阿爾弗雷德則駕駛車出了小區;
因為都在藍橋社區,所以距離很近,很快,車就停在了喪儀社門口的馬路上。
“少爺,您看那邊。”
“我看見了。”
前方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里面走下來兩個身穿著黑袍的人,這個衣服一看就是秩序神教人員的“便服”。
卡倫下了車,主動走了過去。
對方也注意到了卡倫,其中一個問道:
“先生,請問前面就是帕瓦羅喪儀社吧?”
卡倫看了一眼,發現原本的門面牌頭因為上次喪事結束之后,沒有把上面的黑紗摘去,所以看不見。
也是因為帕瓦先生出事后,家里人人心惶惶,顧不得這些了。
“是的,沒錯,請問你們有什么事么?”
另一個黑袍人笑道:“這家喪儀社的老板帕瓦羅先生因見義勇為犧牲了,我們代表警局來給他送獎狀和死亡撫恤金。”
“哦,是么,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卡倫說道。
“不,這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黑袍人糾正道。
“是的。”卡倫馬上改口,“無比的榮耀,我帶你們進去吧,我對這家喪儀社很熟悉。”
“呵呵,好的,你真是個熱心人,請問你叫什么名字?”黑袍人很敷衍地禮儀性問候。
“哦,我叫帕瓦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