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上車吧。”
尤妮絲站在靈車前,示意大家上來。
米娜、倫特、克麗絲以及莎拉,每一個上車時尤妮絲都在旁邊扶了一把。
“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
尤妮絲也上了靈車,把門關了起來,再把插手拉上,找地方坐時,發現一排被四個孩子坐滿了,空下整個對面一排給自己。
“你們不嫌擠么?”
大家齊聲道:“老師,我們不嫌擠。”
“那要不要來一個人陪我坐這邊呢?”
沒人說話。
連平日里最懂事的米娜,這時候也顯得有些靦腆。
沒辦法,論自己的數學老師忽然變成自己的準嫂子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當然是害羞再加上害羞,完全沒了先前鼓勵自家哥哥加油的氣勢。
“那好吧。”
尤妮絲只能自己一個人坐在對面,在她面前的長方體凹坑里,放著燒烤架、炭以及串好的蔬菜外加昨晚就腌制好了的各類肉。
卡倫坐上駕駛位,發動靈車時,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道:
“米娜,去陪姐姐坐。”
米娜眨了眨眼,只能笑道:“好的,哥哥。老師,我來了。”
尤妮絲伸手,攙扶著米娜跳了過來,等米娜坐在自己身邊后,尤妮絲把米娜的小手握在手中。
米娜臉上帶著類似上臺領獎狀時的笑容,典雅、端莊還有點僵。
坐在對面的倫特、克麗絲和莎拉,則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都坐好了,不要亂跑,有事先跟我說,知道了么?”
“知道了,哥哥。”
“知道了,卡倫。”
卡倫發動了靈車,目標,郊區的一塊農場。
上次詹妮夫人來到自己家,看情形應該是和狄斯聊得很融洽,總之,從書房里出來的詹妮夫人對自己的熱情可以說是又上了一個臺階;
卡倫甚至覺得,那天自己如果牽著尤妮絲的手說:太晚了又下雨,要不就留宿在這里吧。
詹妮夫人很可能都會選擇同意。
雖然卡倫無法想象出狄斯“融洽”“熱情”交流的畫面,但取得的效果非常好。
再者,卡倫清楚,自己距離去維恩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而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所以這些日子,每天的午餐,他都想方設法地做得豐富一點,而且還耐心教嬸嬸與姑媽做中餐的竅門。
對于這些個平日里需要上學的弟弟妹妹們,卡倫選擇在周末時專門帶她們出來進行燒烤。
如果注定要分開一段日子的話,那至少讓彼此心里可以多留一些值得珍惜的回憶。
不過卡倫覺得這種分開不會太久;
狄斯眼下要處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個事情的余波振幅會很大,但卡倫相信狄斯完全可以處理好。
因為…他是狄斯。
而且,狄斯讓自己選擇的是,要么留在家里一直當一個普通人,要么,給予自己去外面呼吸自由空氣的機會。
所以,家里人應該能夠繼續地在羅佳市平穩生活,而自己,等去了維恩后,原本在家里不能觸碰的屬于爺爺的“禁忌”,就可以開始接觸了。
卡倫其實心里也清楚,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普通人,但在他身上呈現出的一些特殊能力,是客觀存在的。
用普洱的話來說,這是邪神能力的體現;
但卡倫堅定認為自己和那些“神祇”沒半盧幣的關系,至于這個能夠讓死者坐起來的能力,是否意味著一種…天賦?
一種因為自己的“特殊經歷”而導致的天賦外溢?
普洱曾說過一個說完就被它自己否定了的可能,除非自己本就是死而復生的人,天生對“死者”有著“共情”能力;
而秩序神教的早期神話概述之中曾記載過光明之神喚醒了秩序之神,就算是現在這本秩序之光經過了修改,刪去了光明之神的戲份,可依舊保留了秩序之神是“蘇醒”過來的記載。
秩序之神沒有童年,不像其他真神有小時候的故事,他仿佛就是忽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一樣,一出現,就站在了極高的位置。
秩序神教是秩序之神創立的,經過了一個多紀元的發展,肯定有了更多的填充、豐富與改進,但審判官的標準能力是將尸體“蘇醒”;
也可以說,秩序神教信仰下的“術法”根基,最原始的那條線,必然是秩序之神親自設定與留下的,也必然是最適合秩序之神本人的“能力”。
什么“天選之人”什么“命運之子”什么“邪神降臨”,
卡倫是不認的;
他依舊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很有可能在某方面與秩序之神有相似之處,所以對秩序神教信仰體系會更契合的一個人。
想走上這條路,門檻,是凈化。
在羅佳市,在茵默萊斯家,自己不會有這個機會,狄斯也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
去維恩,
只有到了維恩,自己才能真的接觸與步入這個世界的真正神奇之處。
“袋子里有水。”卡倫提醒道,“你們誰口渴了就拿了喝,還有果汁。”
“你們誰口渴么?”尤妮絲代為問道。
孩子們都搖頭。
靈車駛入郊區,路況開始變差,好在車里寬敞,再加上今天是連綿雨天后難得的放晴,空氣很清新不說,外頭也像是剛被清洗過一樣,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
“那里有馬戲團。”倫特喊道。
卡倫扭頭看去,那里有一個馬戲團搭建起來的大帳篷,帳篷外有很多小帳篷,只不過二者應該互不統屬;
有馬戲團要在這里開始表演,肯定會吸引很多的人流,所以一些小商販也會靠攏過來做生意,尤其是查塞人小團體,他們最喜歡跟著人流走。
畢竟他們這個群體的三大職業:占卜、偷竊以及妓女,都是在人流多的地方才能找尋到合適的客戶。
“看樣子還沒搭建好,就算是有演出也應該是晚上了,我們晚上可以過來看看。”卡倫說道。
“好耶!”倫特握著拳頭喊了起來,米娜她們也很高興。
孩子們對馬戲團的表演,一直是沒有抵抗力的。
卡倫選定的野餐地點距離馬戲團場地也就五六公里的距離,在一處小河邊,雖然是冬天,但這里的景色依舊很精致。
比起另一處方向的郊區被很多工廠圈地做了廠房不同,這個方向的郊區則有點向未來城市擴建住宅區的方向發展,不少羅佳市里的有錢人家都在這兒修建了莊園。
阿爾弗雷德早就在這里等著了,這塊地方嚴格意義上屬于一位男爵的私人產業,雖說沒做什么開發,但想來玩,還是得提前打好招呼。
另外,為了讓自家少爺能玩得清靜,阿爾弗雷德還需要提前過來清場。
卡倫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這條小路,最終還是又向坡下開了一段距離,把小路讓開。
阿爾弗雷德身邊有一個牽著馬的中年人,個頭不高,臉上卻帶著一股清高:
“阿爾弗雷德,你這朋友的座駕可真是高級。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輛靈車吧?
哈哈哈,
難不成他帶著一群尸體過來野餐,真有趣。”
“哈哈哈!”
阿爾弗雷德也笑了起來,
然后伸手抓住男子的頭發,用力一壓,男子的臉直接埋入了他那匹棗紅色的愛駒剛拉出的馬糞上。
“聽著,他是我的主人,我今天是不想破壞我家主人的心情,否則,我會把你這顆腦袋扭下來直接丟進這條河里喂魚。
不要忘記是誰幫你家還了債,是誰幫你疏通了關系才讓你這個金融詐騙犯從牢里給放出來。
我能把你捧成人模狗樣,也就能再把你變回一條狗!”
說完,阿爾弗雷德松開手,走到河邊拿出了一塊肥皂,開始很認真地洗手。
男爵先生抬起頭,有些畏懼地看著阿爾弗雷德。
“滾!”
“是,是,是。”男爵先生馬上翻身上馬跑開了。
卡倫走了過來,問道:“怎么了?”
阿爾弗雷德回答道:“他說尤妮絲小姐很漂亮。”
“嗯?這不是事實么?”
“是事實沒錯,但他沒有資格當著我的面說這句話,您和您身邊的女人,在我心里都是絕對神圣偉大的存在,我絕不容許任何的褻瀆。”
“呵。”
卡倫轉身揮手招呼尤妮絲帶著孩子們過來。
燒烤架支了起來,炭火也已經準備好,阿爾弗雷德代替卡倫在進行著烤肉,米娜倫特他們都圍繞在阿爾弗雷德身邊等著吃。
卡倫則和尤妮絲坐在稍遠的一處斜坡上,在這里可以看見河面的波光粼粼。
“你家院子也是這樣么?”卡倫問道。
“是的,和這里一樣美。”
“建筑呢?”卡倫問道。
“一棟四層的主房,家里人和仆人都住在那里。東邊有一座演藝廳,西邊是一座老古堡,屬于老宅,除了祭祀活動平時基本不會住人。”
“還有演藝廳?”
“是的,聽我父親說,是百年前一位曾姑奶奶很喜歡看歌劇,卻又不喜歡出門去市里的歌劇院,就讓人在家里蓋了一座演藝廳,那時候會專門請歌劇團過來演出。”
“真奢侈。”卡倫說道。
不過那位曾姑奶奶會不會是普洱?
瞧著它即使變成一只貓吃著松鼠桂魚也要配一杯咖啡的樣子,是真的會干出這種事的人。
“是的,不過現在雖然還會打掃,但在我記憶中,已經很少會使用它了。”
“嗯。”
卡倫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雙手撐在身后,盡量讓自己姿勢更舒服些。
“我還沒住過那么大的房子,心里還有點期待。”
“其實睡覺就那么一個房間,大不大,并沒有什么區別。
以后,等你住膩了,我們可以搬去約克城里去,或者再搬回瑞藍,甚至是住回明克街。
我們現在還年輕,但以后我們就能自由做主了,不是么?”
爺爺、父親以及母親給的要求是,與卡倫回維恩,這是尤妮絲無法更改且卡倫也接受的事;
但尤妮絲清楚,一個男性去住到女方家里,心里肯定會有些疙瘩的;
她無法去更改,只能去安慰。
談戀愛時,應該把自己拾掇得干凈一些,在不涉及欺騙的前提下,把自己最美好甚至是稍微帶點演藝的成分展現給對方,就如同大猩猩求偶時抓起兩把枯葉然后一邊叫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而等到關系確定后,就該適時把自己真實的一面逐漸展露出來了。
比如好吃、好玩、好精打細算或者好花錢隨性,當然,好色不算缺點。
就比如卡倫這次提議野炊時,是開著靈車出來的,因為人多,其他車不方便,靈車剛好能裝得下還很寬敞;
他不介意在尤妮絲面前表露出自己的“靈車情結”,因為自家就是開喪儀社的,可能在真正的“貴族”面前有些上不得臺面,但真沒必要去遮掩;
他也不介意在尤妮絲面前表現出自己對住“大莊園”的向往,因為兩世為人,他確實沒住過,而且,他真的很想體驗一下。
確立關系到結婚之間的這段時間,是一個感情磨合階段,在這個時候盡量把真實的自我展現出來,看看對方是否能適應,是否能忍受;當然,這不是擺爛,現有的毛病如果無法忍受的話,可以加一個“以后改”;
否則總是藏著掖著端著,結了婚后,一旦暴露了就會因為沒有鋪墊和緩沖出現大問題,反之就算一直“裝”著,這婚后生活也不會舒適。
還好,尤妮絲身上并沒有大小姐的壞毛病,她很聰明,非常的聰明;
感情上雖然因為以前的空白而稍顯稚嫩,但她學得很快。
有時候,作為“節奏掌控大師”的卡倫,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尤妮絲在有意識地配合著自己的韻律。
這戀愛談的,像是聚光燈下,一位極品海王與一位資深綠茶在跳著探戈。
只不過大家都沒有來得及有“渣”的過去。
“人這輩子,總要把該體驗的給體驗一下。”卡倫看向尤妮絲,“你對未來有什么想法么?”
“現在么?”
“我說的是,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你原本的想法。”
“但你已經出現了。”尤妮絲說道。
這不是情話,卡倫聽出來了這里面的意思,沒有自己,也會有其他人,但直說的話,容易敗了氣氛。
雖然大家是聯姻物品,可一直很默契地假裝是緣分注定。
尤妮絲的父親不是家中的長子,本來不是家主第一順位繼承人,所以他才能談一場自由戀愛,娶了詹妮夫人,這位本不屬于那個圈子的女人;
可后來出了些意外,上面的兩個哥哥無法繼承家主位置,尤妮絲的父親就成了家主。
而到了尤妮絲這一代,她的婚姻本就無法得到自由。
“其他的想法呢,興趣愛好?”卡倫問道,“藝術方面?旅游、繪畫這些?”
“如果是這些的話,以后又不是不能繼續,不是么?而且,我覺得如果把目標看得太重,生活也會顯得很累。”
卡倫微微一笑,道:“你確實看得開。”
“你呢,卡倫,你本來是想做什么的?”尤妮絲笑著補充道,“遇到我之前。”
卡倫目露沉思;
上輩子的自己,從成年后就一直在努力學習畢業后也一直在奮斗創業,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個齒輪,一直在逼迫著自己不停地轉動;
累是真的累,但倒是不覺得辛苦,因為這種把自己當齒輪轉動的狀態下,是能夠產生某種快感的。
可這輩子的話…
“我原本想著讀一個大學,選一個專業,畢業后再找一份體面一點收入也還不錯的工作,攢點積蓄,然后做做投資,讓自己可以實現我這種需求階段的財務自由。”
“然后呢?”
“然后…沒想好。”
“不應該是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朋友,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么?”
卡倫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沒想過?”尤妮絲好奇地看著卡倫,“我兩個哥哥上學的時候最喜歡在家里討論的就是以后給我找一個怎樣的嫂子。”
“真沒想過,可能是我年紀還沒到你哥哥的那個地步?”
尤妮絲手托著腮,喃喃道:
“可我覺得,或許是因為你心理年齡太大了?”
卡倫直接岔開話題:
“怎么,你也喜歡研究心理學?”
“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談不上研究,可我覺得觀察人和分析人很有趣,就比如,觀察你。”
“觀察我?有什么收獲么?”
“收獲就是,我覺得你好像很早就把我給觀察透了。”
“哈哈哈…”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米娜拿著一把肉串起身向哥哥這里走來。
卡倫笑著笑著,很自然地伸手撫摸尤妮絲的頭發,尤妮絲也很自然地將自己的頭枕靠在卡倫的膝蓋上。
米娜拿著一把肉串又折返走了回去。
兩個人就保持著這個姿勢,靜止了很久。
黃昏時,靈車開到了馬戲團的駐地外,人很多,還好這里比較空曠,并不缺停車的地方。
下車后,卡倫帶著眾人向馬戲團的那個大帳走去,沿途很多商販兜售著各種商品。
阿爾弗雷德走在最后面,防止孩子們會被人群擠散。
一頂查塞人的小帳篷外,丈夫正賣著一些占卜用的道具,掛著的牌子是由某某神教祭祀大人加持過的圣器。
生意并不好,所以他的目光一直在前方人潮中逡巡,想找尋一個警備心理低的目標看看能不能順走對方的錢包。
可惜,或許是這幾年自己的同族人在類似的活動上下手太狠,所以來看馬戲的游客雖然臉上掛著笑意,但都很警惕。
不過還好,他的妻子在帳篷內已經接了一單生意。
小帳篷內;
“站著不用動,我躺會兒就好。”
“好的,客人,您真善良。”女人手里拿著盧幣笑著說道,“你是在尋找家的感覺么?”
“我是在尋找小時候的感覺。”拉斯瑪回答道。
“那就是在尋找家的感覺。”女人堅持道。
“是的,沒錯。”拉斯瑪點了點頭,隨即臉上露出了笑意,“我的母親做著和你一樣的工作,她靠著這個養活了年幼的我。”
女人默默地將一張紙幣放回到拉斯瑪的頭旁。
“什么意思?”拉斯瑪問道。
“回家的客人,當然有優惠了;噓,可不能讓我丈夫知道,不過,也無所謂,你本來就給多了,他也看不出來。”
“我是因為沒有父親。”拉斯瑪說道。
如果不是父親在自己還在襁褓中時就病故,母親也不用如此艱難地撫養自己。
女人舔了舔嘴唇,把嘴巴湊到拉斯瑪耳邊,小聲道:
“其實,我也挺希望沒有丈夫的。”
“呵呵呵,你這算在禱告么?”
女人聳了聳肩,笑道:“神會聽到么?”
拉斯瑪回答道:“會的。”
說完,
拉斯瑪閉上了眼,雙手放在自己小腹位置。
女人見狀,挪開了身子,不去打擾這個“游子”休息。
拉斯瑪的世界,再度變成了灰白色。
“嗯?
嘖嘖嘖,有一頭擁有魅魔之眼的小異魔,他的眼睛倒是適合挖下來做成一個精巧的掛件。
還不止他一個。
呵呵,
這個馬戲團的老板,居然是一頭蠱惑異魔。”
“怎么這么慢啊,還沒結束么,超時得加錢啊。”丈夫掀開簾子走入了小帳篷。
拉斯瑪緩緩地坐起身,
微笑道:
“結束了。”
丈夫摔倒在地,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