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眾生平等”,茵默萊斯家的這輛靈車可謂是做到了極致:
不管是活著的乘客還是死去的乘客,坐這輛車,都很遭罪。
羅恩是早就習慣了,腦袋頂在車廂角落處,雙腳外八小鳥坐;
一個肥胖的大漢呈現出這個姿勢顯得很違和,但卻可以使得他保證最大程度的穩定,甚至還打起了呼嚕補起了覺。
反觀卡倫,就坐得有些煎熬了,他需要不斷借用雙手撐著底部來維系住自己的平衡,在市區里的路還好,出了市區往郊區去后,路況變差了許多,顛簸得很是遭罪。
杰夫與莫桑先生更是沒羞沒臊地在這連續不斷的顛簸之中擁抱到了一起,這姿勢,宛若躺床上互訴衷腸的戀人。
實在看不下去的卡倫不止一次地試圖將“二人”拉扯開,但車內的空間就這么大,剛拉扯開的兩個人很快又會隨著顛簸互相尋覓,然后再度相擁。
如果有跟車的親屬,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最起碼,他們只需在棺材內承受有限的顫動。
可誰叫杰夫自己是孤家寡人,蹭上了福利單;而莫桑先生,不是福利單但也勝似福利單。
對家里人這種“工作態度”,卡倫也沒資格去置喙,哪怕今天做了頓午飯,但他實際上在這個家依舊是個“米蟲”。
終于,
伴隨著梅森叔叔向左打方向盤,靈車駛入了一個類似小廠房的院子,門口掛著一個牌子——修斯火葬社。
“嘿,羅恩,醒醒!”梅森叔叔一邊敲著車窗一邊喊道。
“哦,哦哦,到了。”羅恩擦了下口水,又伸了個懶腰。
卡倫先幫忙把擔架車放下去,然后和羅恩一起,先后將杰夫與莫桑先生都搬了下來,梅森叔叔則負責穩住擔架車不使其滑動。
這時,一名身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她的手里拿著紙和筆。
“咦,多英俊的小伙子啊。”
女人先盯著卡倫看。
“修斯夫人,你好啊。”羅恩熱情地打著招呼。
這就是保爾說過的,更喜歡羅恩的修斯夫人?
不過,面對羅恩的熱情,修斯夫人只是嘴角扯出一個音以做回應,轉而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卡倫身上。
其實,修斯夫人長得不錯,雖然穿著工作服,但依舊可以看得出身材上的豐滿,另外,她的皮膚很白皙。
只不過,當修斯夫人的手掐住自己的臉蛋時,卡倫還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將她的手拿了下來;
畢竟,他雖然能適應這具身體的好看,卻不適應真的被當作小男孩來被調戲。
可修斯夫人卻直接反手抓住卡倫的手,指尖在卡倫手心里來回掃動,挑逗的意味極為明顯。
從她的目光里,卡倫讀出了那些中老年男人看小姑娘身段的那種貪婪。
“他是卡倫,我哥哥的兒子。”梅森叔叔遞過去一根煙。
“哦?”修斯夫人有些意外,“你的侄子?”
修斯夫人接過煙,又讓梅森幫自己點燃,繼續道:“以前沒見過。”
“一個伙計家里有點事,我又受了點傷。”梅森叔叔解釋道。
“受傷?”
“不小心摔了一跤。”
“翻誰家太太的窗臺摔的?”
“別開這種玩笑,對了,今天不忙吧?”
“前面還有一家,在燒了,等一會兒就好。”
“就開了一個爐?”
“我想多開幾個爐,但你得有這么多人送來給我燒啊,熱爐不用成本的?”
“行行行,我們先把‘客人’推進去。”
“好,我先進去安排,小帥哥,等會兒見。”修斯夫人對卡倫拋了個媚眼轉身先一步向里走去。
羅恩一個人推著莫桑先生,梅森則幫著卡倫推著杰夫的擔架車。
“修斯夫人是一個很熱情的人。”梅森稍微壓低了聲音對卡倫說道。
“嗯,是的。”卡倫點點頭。
“她先生走得早,這個火葬社現在是她在管理,雖然一直沒再婚,但身邊情人不少。”
“叔叔,不用和我說這些的。”
“嗨,得提醒你的,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梅森伸手敲了敲擔架車的鐵板,發出“鐺鐺”的聲響,“在這個年紀的男孩,鐵板也能頂穿。”
“…”卡倫。
“你年紀也大了,以后找個正經的女朋友。”梅森又囑咐道。
“好的,叔叔,我知道了。”
卡倫清楚,梅森倒不是故意想要說修斯夫人的壞話,而是不希望自己這個年輕的侄子一個把持不住被修斯夫人把魂兒給勾走了。
往里走后,卡倫明顯聞到了一股油膩膩的味道。
就是膩…不香也不甜,有點像是梅雨天氣發霉了的臥室。
不過,里頭的陳設可以明顯看出來老化了,這應該是一家有年頭的火葬社。
“早年,本來這家火葬社都幾乎要開不下去了,差點要被另一家大型火葬社收購。”
“然后呢?”卡倫問道。
“然后那家大型火葬社被發現,為了節約成本,統一晚上開爐,所以都是把前天別人的骨灰送給今天的逝者家屬。”
聽到這件事,卡倫睜大了眼睛:還能有這種操作?
“那豈不是…”
“是啊,把親人送來燒,然后捧著陌生人的骨灰回去,最好笑的是,他們居然這樣持續了好幾年。”
“那也太慘了。”
“事情爆出來后,那家火葬社的老板就在晚上不知道被誰用石頭砸死了,警察也沒能找出兇手,因為有動機的犯罪嫌疑人實在是太多了。”
卡倫點點頭,道:“那是真該死。”
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是自己懷著失去親人的悲痛,送親人到這里來火化,結果帶回去的,不曉得是哪個陌生人的骨灰,甚至,你還供奉了那壇骨灰好幾年,卡倫覺得自己也會有想殺人的沖動。
“那家大火葬社破產了之后,修斯夫人的火葬社得以繼續生存經營了下來,不過現在也難了,其他城市早就出現了大規模的連鎖殯儀公司。
他們可以把從醫院,到我們的逝者關懷社,再到火葬社,以及其中的運輸,全部打通。
羅佳市,他們也開了分店,前陣子溫妮還接到了他們的電話,說想收購我們家。”
“爺爺不會同意的。”卡倫說道。
“父親當然不會同意,我也不會同意!你知道他們怎么做的么,他們把遺體集中運輸集中管理再集中哀悼集中火化或者土葬。
像是市場上的批發蔬菜。
這些資本家,真應該被吊起來掛路燈上!
他們的眼里只有錢,根本就不懂得逝者關懷,也不懂得對遺體的尊重!”
聽到這里,
卡倫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先前靈車內被顛簸得幾乎要親嘴的杰夫與莫桑先生,
叔叔,
你是怎么有臉說出“尊重”這個詞的?
“我們家還好,雖然他們打算卡我們的供貨商,但因為你爺爺的關系,我們家的生意一直還過得去。”梅森叔叔語氣低落了不少,“不過修斯夫人這里,就又開始變得有些艱難了。”
這時,在前面推著莫桑先生的羅恩回過頭,喊道:
“啊哈,所以我支持雅閣黨,只有他們才愿意把那些該死的資本家給一拳揍回去!”
說著,羅恩還揮舞了一下拳頭。
雅閣黨,卡倫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過,是一個在羅佳市發展起來近幾年勢頭不錯的左翼黨派。
不過,
在聽到“雅閣黨”三個字后,
梅森叔叔馬上喊道:
“瘋了吧,支持那群瘋子上去,他們只會把我們現有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羅恩聳了聳肩,似乎懶得和老板爭論,繼續推著擔架車。
卡倫看著氣紅了脖子的梅森叔叔,他倒是挺能理解的,因為叔叔詮釋著什么叫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
這不是嘲諷,或許聽起來是一種嘲諷,但歸根究底是生活階層導致的屁股不一致。
走過一段不是很長的過道后,卡倫等人終于推著擔架車來到了“焚化間”。
焚化間里有三個焚化爐,但只有一個正在運作。
玻璃窗外,卡倫看見一個頭發亂糟糟胡子拉碴的男子坐在地上。
而這時,
原本在運作的那個焚化爐,也停歇了下來。
一位頭發花白但看起來很精神的工人打開了門,對那個男子喊道:
“先生,請來接你的妻子。”
隨即,這個老工人看見了梅森,臉上露出了笑意,揮手打招呼道:
“嗨,梅森。”
“老達西!”
梅森叔叔上前,給老達西遞了一根煙。
“今天幾個?”老達西一邊點煙一邊問道。
梅森比了“二”的手勢。
“奧,上帝可憐你。”老達西幸災樂禍地笑了。
他當然清楚,火化對于茵默萊斯家來說意味著多大的損失。
其實虧本是不會虧本的,但原本土葬可以賺更多的利潤,這部分本可以賺的利潤失去后,也就變成了“損失”。
“先生,請來接你的妻子。”老達西吐出一口煙圈又催促道。
男子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然后又默默地起身,但當他看見玻璃窗內的焚化爐后,又再度后背靠著墻壁,似乎在抗拒著眼前的這一切。
是啊,
誰能一下子接受自己身邊親愛的枕邊人變成了一攤骨灰呢。
卡倫聽到梅森叔叔小聲地問老達西:“怎么了?”
老達西一邊嘬了口煙一邊面露鄙夷地微微搖頭,小聲回應道:
“小費不給,社里的骨灰盒也不買,呵。”
如果客人給了小費,或者購買了本社的“周邊”,
自然會享受一些特殊的待遇。
比如,如果你害怕或者不適的話,焚化工老達西會幫你把骨灰裝進骨灰盒內,交到你手上。
當然,也有些人想要自己親自撿拾親人的骨灰,那么老達西也會幫你細心地把骨頭敲碎好讓你裝盛。
男子也不曉得是沒錢,還是真的不懂這些,他的眼里,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看著他這個傻樣,老達西不屑道:“還是個心理學教授呢,居然連這個都不懂。”
這個職位,引起了卡倫的注意。
巧了,碰到同行了。
卡倫主動走上前,看著這個男子,小聲道:
“你現在應該去接你夫人了。”
“我…我…”男子的雙手,在顫抖。
可以看出來,他在做著激烈的心理斗爭。
其實,如果感情好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話,親人逝去后,你對他的遺體或者對他的骨灰,并不會有那種類似看鬼片的驚悚感,反而會覺得…很尋常。
但有些人的情緒與心理是特殊的,就比如上輩子卡倫曾接待過一個病人,他和妻子很相愛,但在妻子分娩時他選擇進產房陪著妻子,這是很恩愛的一個舉動,但…自此之后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最后不得不選擇和妻子離婚,之后更是嚴重到看到女性和小孩都會發抖恐懼的程度。
“你的妻子你還害怕么?”老達西催促道,“快點啊,人家還排著隊呢。”
“我…我不是…”男子臉上露出掙扎和自責之色,顯然老達西的那句“你還害怕你妻子”,讓這個丈夫產生了深深的愧疚與自責。
精神上,其實也是分“生理”與“心理”的,“心理”其實好克服,但“生理”,是真不好弄。
“我不是…不是害怕她…而是…而是我…”
卡倫嘆了口氣,
伸手,
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行吧,
看在同行的面子上。
卡倫轉身,走到梅森面前:
“叔叔,我們還急著回家呢,我去幫他把骨灰收了吧。”
老達西聽到這話,心里微微有些不高興,不咸不淡地來了句:
“你侄子真善良。”
語氣里,可沒有夸贊的意思。
梅森聳了聳肩,道:“老達西,我還趕著回家呢,回去晚了瑪麗又要怪我。”
“行行行。”
老達西放棄了,
“你們把遺體先推一具上來,我去撿。”
羅恩將莫桑先生推了進去,卡倫猶豫了一下,還是幫羅恩一起把莫桑先生抬到了焚化爐的推送臺上。
雖說莫桑先生昨晚“顯靈”,
表達出了他不想被火化的執念;
但卡倫也沒辦法去幫他,哪怕上一個“卡倫”給他留了六千盧幣,以成本價買個棺木是夠了,但土葬墓地的開銷呢?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理由和資格去讓家里為一個普通的客戶給額外的待遇?
爺爺還活著呢,
就算爺爺沒了,叔叔還在呢,
這個家,還輪不到他來當…嗯,也輪不到他來敗。
做完這些后,卡倫挪步來到老達西身邊,看著老達西正用鐵鉤子扒拉著骨灰。
老達西扭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卡倫,
問道:
“第一次來吧?”
“嗯。”
“以前沒見過?”
“沒有。”
“倒真是個少爺。”老達西揶揄道。
茵默萊斯家的男性,第一次見到骨灰。
卡倫指著地上的一堆骨頭問道:“不應該是骨灰么?”
“灰”這個單詞,卡倫咬得重了些。
在他印象中,火化后,骨灰應該是白色的,面粉一樣的存在。
可眼前看到的,是一堆骨頭碎塊,灰是有,但骨頭塊占多數,而且還挺大。
老達西疑惑道:“就是這樣的。”
“哦,這樣啊。”
卡倫恍然,原來上輩子的影視作品欺騙了自己。
這時,看見老達西將吸沒了的煙頭丟到了地上,卡倫摸了摸口袋,把保爾給自己的那包煙取出,拔出一根,遞給了老達西。
老達西接過煙,
神色好看了不少,
但還是不忘提醒道:
“好人不是這么當的。”
“呵呵。”卡倫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解釋道,“他以前來過我們學校,給我們上過一堂公開課,也算是我的老師吧。”
聽到這個理由,
老達西砸吧了一下過濾嘴,
“這樣啊。”
隨即,
老達西左手戴上手套,右手拿起一個小鐵錘,蹲了下來。
開始對這些大塊骨頭進行敲敲打打,把它們敲碎敲小。
“大家都會這樣把骨灰帶走么?”卡倫好奇地問道。
老達西“呵”了一聲,道:“大部分人,也就取走一部分而已。”
“哦。”卡倫又道,“那個…”
“沒看我正做著么,看你叔叔面上。”老達西抖了抖肩膀,繼續敲打著骨頭,“也看在你爺爺面子上。”
大塊骨頭,被一個個敲碎;
老達西停下動作,指了指斜前方臺子,那里放著一排款式各樣的骨灰盒。
“拿一個過來。”
“哦,好。”
卡倫走過去,掃了一眼,發現最便宜的一個骨灰盒居然也要1000盧幣。
一個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了。
當然,更貴的還有,卡倫看見一個標價5W盧幣很精致也很雍容的骨灰盒;
不過,它上頭積了不少的灰,顯然是個老演員了。
畢竟,很多來火化的,除了宗教信仰原因外,就是因為它比土葬便宜,所以這個5W盧幣的骨灰盒,注定很難流通出去。
卡倫將1000盧幣的骨灰盒抱起,拿到老達西面前。
“那個,我會讓叔叔把錢給您的。”
老達西“呵”了一聲,擺擺手,很大方地道:“不用了。”
“這怎么好意思,1000盧幣呢。”
“成本50,批發價更便宜。”
“…”卡倫。
是真特么黑啊。
老達西有些疑惑道:“你以前都不幫家里做事的么?”
“我…沒有。”
這部分記憶,上個“卡倫”腦子里是真沒有。
“那怪不得,你家賣棺材和衣服,也和這個差不多。”
“是嘛。”
卡倫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呵呵,原來我家也是這么黑啊。
老達西開始裝骨灰,根據骨頭大小形狀,選擇放最下面的,放側面的,再放中間的…
層次分明,秩序井然;
讓卡倫覺得著像是在上菜前的…擺盤。
最后,
基本沒什么遺漏的,
老達西將幾乎所有的骨灰,都放入了骨灰盒內;
堅硬的也很難被燒毀的頭蓋骨,被老達西最后放置在了中間最上面的位置;
隨后,
“啪”一聲,
老達西把骨灰盒扣上。
“給他拿去吧。”
“好的,謝謝您。”
“呵。”
卡倫彎腰,
將骨灰盒抱起。
很難想像,可能在不久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嗯,就算是在進焚化爐前,她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現在,
就在自己手上的盒子里。
卡倫走了出來,在走到那個男子面前時,男子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卻又有些畏畏縮縮。
“她…她…”
“我將您夫人牽出來了,您別介意,現在,我把她的手交給你。”
聽到這話,
男子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舒緩了許多,
說話的語氣,也略微平穩了下來:
“不…您是個紳士。”
他終于伸手,將妻子的骨灰盒接了過來,抱在懷中。
“我的琳達…她真的走了么?”
卡倫回答道:“從肉身層面上來講,確實走了。”
“那…”男子抬起頭,眼眸里露出希翼之色。
“但在精神的世界里,她依舊還活著,活在你的精神里。
你思,她就在。”
“是的,是的。”男子不停地點頭,“只要我思,她就在,她還在我身邊,不,她甚至距離我,更近了,我的琳達。”
男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不是那種猙獰的笑容,而是溫暖的,和煦的,陽光的。
“琳達信奉的是貝瑞教,根據教義,她的遺體需要被火化;你知道么,帶她來火葬社,對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種酷刑。
謝謝你,琳達走后,我身邊的朋友都勸我看開,接受她的離開,你是第一個,告訴我她還在的人,謝謝你,真的很感激你。”
“別客氣。”
男子抱著骨灰盒,轉身離開了。
卡倫則默默地斜靠在過道墻壁上,緩緩地抽出一根煙;
這時,梅森走了過來,有些生氣地問道:
“你什么時候學會的抽煙,誰教你的?”
卡倫回答道:“瑪麗嬸嬸。”
卡倫沒說謊,他在這個世界蘇醒以來的第一根煙,就是瑪麗嬸嬸給他的。
“額…好吧。”
梅森叔叔馬上改變語氣岔開話題:
“卡倫,我知道你善良,但你幫不了所有人,如果你習慣了善良,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真的太多了。”
“叔叔,我只是…”卡倫想要解釋,但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同行”的理由,只能點頭道,“是的,叔叔我知道我幫不了太多人。”
“不,不是你幫得了幫不了的問題,而是當你發現越來越多的人需要你的幫助而你卻無能為力時,你會感到痛苦。”
卡倫愣了一下,點頭道:“您說的是。”
梅森很滿意卡倫的態度,他聳了聳肩,道:“另外,很多時候當好人,是沒有好的回報的。”
話音剛落,
先前抱著骨灰盒離開的男子又小跑著過來,他站到卡倫面前,再次向卡倫鞠躬。
這一鞠躬倒是讓卡倫有些猝不及防,本能之下,也向他鞠了一躬。
“很抱歉,很抱歉,我忘記了,骨灰盒的錢還沒有給。”
男子掏出了一個有些破舊明顯是有些年頭的老式錢包,
當然,前面的形容詞都是沒意義且蒼白的,
因為形容錢包的關鍵點,在于它的…厚度。
它很厚,確切地說,是很脹!
脹到,甚至無法閉合!
面值一百盧幣的鈔票上印著的是瑞藍國歷史上羅特蘭大帝的頭像,
而此刻,
羅特蘭大帝幾乎被緊繃到恨不得要彈射出來!
原來他不是沒錢來火化的,也不是沒錢給小費,也不是沒錢買骨灰盒,而是…他壓根就沒想到那一茬,沒花錢得便利的生活經驗。
“火化費我之前已經給了,請問骨灰盒多少錢?”男子問道,“抱歉,我之前差點忘了就直接牽著琳達的手離開了。”
“五…咳…一千盧幣。”
卡倫本想說50成本價。
但又想到老達西也算是幫了忙,把骨灰收拾得很好,這一千盧幣,應該拿去繳骨灰盒的錢。
他倒是沒想過去靠這個賺差價。
畢竟,上輩子他不缺小錢;這輩子,他也暫時不用為吃喝發愁,上一個“卡倫”還給自己積攢了6000盧幣的私房錢。
“好的。”
男子將錢包里,所有的錢,全都取出,將空錢包收起來后,將拿厚厚的一沓錢,送到了卡倫手上。
這厚度,
這重量,
梅森叔叔在旁邊眼睛都看直了。
先前還不為小錢所動的卡倫,此刻眼睛也有些發直。
這一大沓錢,起碼有兩萬盧幣,只多不少!
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卡倫開口道:“你這給…多了。”
“不多,這是您的心理咨詢費,您給我的心理服務,值得這個價錢,不,您把琳達又還給了我,這一點錢,甚至無法來酬謝您對我的巨大幫助!
可是我這次,只來得及臨時去銀行取了這些現金出來,早知道我應該取更多…”
“不不不,夠了夠了,已經足夠了。”卡倫忙安慰他。
“我…我沒帶名片,我叫皮亞杰,皮亞杰.亞當斯,我的名片呢,名片呢…您有么,我希望能在以后和您聯系探討。”
“我沒…”
“有的,有的。”
一邊的梅森叔叔馬上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遞送了過去,上面印著“茵默萊斯逝者關懷公司”。
皮亞杰拿著名片,笑道:“我以后會按照這上面的地址來拜訪您的,再次感謝您。”
說著,
皮亞杰又向卡倫鞠了一躬。
握著一大沓鈔票的卡倫也馬上回禮。
隨即,
皮亞杰“牽著”她妻子的手,再次離開了。
卡倫數出一千盧幣,準備待會兒給老達西。
剩下的錢,卡倫遞給了梅森。
梅森只是笑了笑,將錢推了回去,道:
“你自己留著。”
“不用交公么?”卡倫問道。
錢是很多不假,但和命比起來,肯定還是命重要。
如果把這筆收入交公的話:
狄斯,
看見了沒有,
我不光會做菜,我還會賺錢!
所以請你不要殺我!
“他都說了,是你的什么費…哦,咨詢費,那就是你的,你收起來就好,記得收好,或者明天我帶你去銀行給你開個戶頭存進去吧。”
“謝謝叔叔。”
“不用謝,不用謝。”梅森伸手,耷拉著卡倫的肩膀,問道,“你剛剛對那個…那個皮亞杰是吧,你對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雖然我有些聽不懂,但我能感受到,你把他開解得很好。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會和人談心?”
以前的“卡倫”是個自閉癥患者,他怎么可能去和人談心?
“我在書上,看到了,也學到了一些。”
“哦,這樣啊,回去后我和你嬸嬸商量一下,那我們家里就可以再拓展出一個項目,就像這次一樣,心理咨詢或者叫心理治療。
你知道么,那些失去親人的家屬,他們很悲痛的,需要人去開解他們。”
卡倫明白梅森的意思了;
其實上輩子他那個世界,上檔次的殯儀館里,都會配有心理咨詢師來開解逝者親屬,進行心理輔導。
“你能做這個么?”梅森繼續問道,“我的意思是,可以不用勉強的。”
“可以,沒問題。”
卡倫回答得很干脆,這是出于自己的專業自信。
“那太好了,你知道么,每次看見那些悲痛的家屬,我都好心疼…”梅森捂著自己的胸口。
“叔叔真善良…”
“因為我知道人在那種情緒下會不理智,會比平時更舍得花錢,而我卻沒有足夠多的名目去賺他們的錢,一想到這里,我就好心疼。”
“…”卡倫。
“真的要給老達西一千盧幣?”梅森問道。
“嗯。”卡倫點頭。
“好,我去給他。”梅森拿著一千盧幣去里頭找老達西了。
玻璃墻內,
老達西用鐵鉤子將莫桑先生的肚皮劃拉出一道口子,
然后將其推入焚化爐中。
卡倫看見梅森湊到老達西跟前,老達西先是有些驚訝,隨后笑了起來,還特意轉過身,朝著玻璃墻外的卡倫脫帽鞠了一躬。
這時,
羅恩也晃悠出來,點了一根煙放松。
“羅恩。”
“嗯,有事么卡倫少爺?”
卡倫拿出500盧幣,遞給羅恩。
“這錢…”羅恩有些不明所以。
“剛才那位先生給的,見者有份。”
“真的么,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羅恩很是高興地將錢收入袋中,他沒妻子,是個月光族,甚至每個月發薪水后還得去還上個月拉下的饑荒,這額外的五百盧幣,夠他在小酒館里瀟灑兩個晚上了。
卡倫開口問道:
“對了,羅恩,杰夫的遺體是政府部門打電話叫你們去收的么?”
羅恩完全沒絲毫防備,直接回答道:
“不是啊,那天早上我們本要去花水灣療養院接收莫桑先生,但在經過明克街…125號還是130號來著,反正就在那前面街道垃圾桶旁發現了凍死在那里的杰夫。
我們只能把杰夫先送回來再去接的莫桑先生,福利單也是梅森先生事后申請上去的。”
果然!
卡倫腦海中馬上浮現出梅森叔叔開車經過那棟聯排也就是128號前時說的話:
“不過,前天她家遇到了個麻煩,她找我幫忙,我就幫忙處理了一下……她和她丈夫正在物色新房子準備搬家了……”
所以,
叔叔是幫他初戀家,
處理了一具尸體!
等一下,
卡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他曾分別在莫桑先生和杰夫的遺體上“看見”了一些畫面;
莫桑先生是不愿意被火化的執念,這被瑪麗嬸嬸證明過是真的,因為宗教信仰原因,莫桑先生很抗拒火化。
而如果自己在莫桑先生那里看到的是真的,
那么自己在杰夫那里看到的那個,只有一雙腿和一張臉的女人,豈不是也是…真的?
卡倫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了經過那家時,看見的二樓場景,那雙腿以及那紅色的高跟鞋!
所以,
叔叔初戀家,
此刻正住著一頭…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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