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世院中的一處清凈院落之中,此時一群和尚齊齊聚集在此,一個個的面色凝重無比。
如今的僧錄司副印,慧力和尚,看著上首端坐的六懷、惠啟兩人,忍不住道:
“六懷大法師,還有惠啟正印,你們二位,總要拿個主意啊!”
另一名僧錄司副印,智迷和尚,亦是出聲道:
“道教一行人,如今已然入宮去了。若是再沒有什么舉措,我佛門今后在云國,豈不是更是舉步維艱?”
此時一眾和尚,之所以聚集在次,便是因為此時已然入宮的道教一行人。
要知道,相較于諸子百家,佛門之前更警惕的,便是這中原道教。
諸子百家進入云國,正式宣揚自家學派知識理念,頂了天就是使極小一部分的云國年輕人,不再需要神佛寄托信仰。
而原本供奉佛門的信徒、掙扎在云國底層的百姓、做了愧疚之事,良心難安之人,還是離不開以一個信仰上的寄托,所以算不得傷到佛門的根基。
但同為宗教的道教跑到云國來,那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大家都是宗教,對于對方會玩的套路,那都心知肚明。放任道教在云國壯大,那才是真正的掘了佛門的根啊!
便是如此,這些和尚,這才如此著急擔憂。
六懷和尚聽到僧眾們開口詢問,心中一動,旋即輕嘆一聲,看向惠啟和尚,開口道:
“惠啟大師,您如今貴為僧錄司正印,乃是朝堂認可的佛門之首。這種事情,恐怕也只有您能夠出面了吧!”
惠啟聞言,頗有深意地看了六懷和尚一眼。
旁人不知六懷心性,又有佛門大法師的濾鏡,只覺得六懷和尚這只是向惠啟問策。但惠啟卻是知道六懷就是個濫竽充數的,心性修為實在不到家。
這個時候之所以詢問惠啟,只怕還是想要玩一招禍水東引。
你僧錄司如今負責我佛門大小事務,把我這個佛門大法師都給架空,這個時候是不是要出面一下?
聽到六懷和尚的話,堂中眾僧紛紛點頭,扭頭看向惠啟。
惠啟聞言,先是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旋即雙手合十,低頭沉聲道:
“這僧錄司,如今已然劃歸了朝廷之下,是禮曹下屬官衙,老衲、慧力師弟還有智迷師侄,如今的身份也變成了僧官,歸朝廷統屬,這個時候出面,名不正言不順啊!倒是大法師您,是我佛門名義上的領袖,受陛下尊敬,又無僧官身份在身,才是最適合出面的身份啊!”
僧官僧官,已然帶上了“官”字,縱使主管佛門諸多事宜,卻也失去了此前那超然的出家人身份,成了受朝廷管轄的官員。
既然是受朝堂俸祿,為皇帝統轄的朝廷官吏,又哪有對皇帝召見哪家宗教,指手畫腳的資格啊?
所以惠啟之言,確實不錯。他,包括慧力、智迷三人,的確不是此時出面的好人選。
反倒是你這佛門大法師,身份超然,又不沾俗世,這個時候不出面才是不好呢!
在場眾僧聞言,也覺得很有道理,連連點頭,扭頭又看向六懷和尚。
六懷和尚看著齊齊朝自己看來的眾僧視線,臉上不由一僵。
該死,你惠啟不能說,難道我就敢勸皇帝不要尊奉道教?怕不是剛開口,馮保馮督公就要問我是不是在教陛下做事,然后扭頭就把自己扔進東廠了…
想到之前見識過的東廠手段,六懷和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可此時,眾僧已然齊齊看向六懷,似乎便是在等候著他拿出個注意來。
盯著眾僧視線,六懷和尚只覺頭皮發麻。
惠啟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沉吟片刻,六懷和尚只得看向慧力、智迷二人,微微使了個眼色。
智迷微微瞇起眼睛,微微嘆息一聲。慧力眉頭皺起,亦是還以眼色示意。
六懷:怎么辦?
智迷:陛下擺明就是有削弱佛門之意,我能有什么辦法?
慧力:誰敢去說?反正我不去!這才當上這僧錄司副印,還想著哪天將惠啟拉下來,自己當幾天正印呢…
其實說起來,如今佛門的這四個領頭大和尚,都知道蕭承已然開始對佛門施行溫水煮青蛙的手段。
但惠啟早就對佛門插手過多俗事,致使佛門弟子無法靜心修行而心中不滿。蕭承這削弱佛門之舉,一來可以使佛門不再牽扯俗事太多,二來花費這么多心思精力,也側面證明了蕭承沒有對佛門趕盡殺絕的意思。惠啟和尚,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而慧力、智迷二人,則更沒有將佛門放在心上。否則當初,也不會和馮保的東廠勾搭上。為了坐穩自己如今的僧錄司副印之位,哪里會去反對蕭承啊。
至于六懷,那就更不用說了,這位干脆就是蕭承弄出來的水貨傀儡。
佛門高層,全員臥底了屬于是。
如今之所以聚集于此,慧力、智迷領一眾僧人,請二人給出個決斷,其實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其余佛門弟子看,安撫他們一下罷了。
六懷和尚一見二人神色,便知這兩人這回是打定主意裝死,不出面了。說不得,還有將自己當做背鍋的,讓自己承擔佛門弟子怒火的意思。
那可不行啊!自己也想著哪天得到陛下信任,以大法師之位,兼任僧錄司正印呢!
六懷和尚腦筋急轉,忽然想起當初辯法大會之時,自己慌忙之下,弄出了拈花一笑的事情,心中頓時來了靈感。
他微微掃視身旁,卻見只有惠啟手邊,放著一個茶盞。
猶豫片刻,六懷實在沒頂住眾僧的視線,心中一狠,咬著牙伸手,將惠啟手邊的茶盞端了起來。
但許是因為有些慌亂,心中又在盤算著之后的說辭,六懷不由有些走神。
直到拿起之后,他才發覺手中滾燙刺痛,方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中的茶盞里,倒的是剛煮沸的茶水。
他吃不住痛,手上頓時一松,茶盞失手跌回桌面,“哐當”一聲打翻了過來,將茶水撒在整個桌面之上。
六懷盯著眾僧疑惑的目光,心中頓時一個咯噔。
他輕咳一聲,連忙再次拿起茶盞,對著眾人露出了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
就在六懷正要開口解釋之際,一旁的智迷和尚見此情景,忽然靈光一閃,猛地起身,對著六懷和尚合十行禮,激動地打斷道:
“貧僧悟了,多謝大法師點撥!”
在場眾僧,看著反應激動的智迷,面露疑惑。
你又悟啥了?
慧力搓了搓手,猶豫一陣,也旋即站起身來,附和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惠啟見此情形,嘴角不由一抽,不由想起了當初辯經大會。那個時候,也是多虧了智迷編出的瞎話,這才讓六懷和尚蒙混過去,坐穩了大法師之位。
他看著二人,心中苦笑不得,開口道:
“老衲悟性不夠,還請二位指點迷津。”
慧力張了張嘴,眼睛下意識地瞥向智迷。
我悟啥了?你倒是說啊,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悟出個啥啊!
智迷輕咳一聲,指著六懷此時手中拿著的茶盞,道:
“大法師剛剛搶過惠啟正印手邊的茶盞,卻因茶水滾燙,而從手中滑落。這就是在借這茶盞之事,指點我們啊!”
智迷頓了頓,接著開口道:
“我等只看到了道教前來云國傳教,我佛門就應當前去爭奪信眾。殊不知,這正是三毒之中的貪欲作祟,致使我等生出了爭奪之心。我等只看到了爭奪的好處,而大法師卻是看到了爭奪之心的過患,還會壞了我佛門弟子的修行啊!”
慧力眼睛眨動,點頭道:
“不錯,我也悟到了大法師的深意!”
六懷和尚看著站起身來,臉上擺出尊敬崇拜的模樣看著自己的智迷和尚,感動得差點沒哭出聲來!
有個神隊友帶飛的感覺,正好!
眾僧聞言,愣住了片刻,琢磨了半天,終于有人面帶遲疑地道:
“大法師的意思,是我等不要去理會?可道教傳教之事,只怕…”
“是啊,若是放任不管,我佛門今后只怕影響力大減啊!”
惠啟微微搖頭,極為違心地開口道:
“六懷法師所言,嗯,確實…確實深得禪意,讓人有大徹大悟之感!”
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心情,再次開口,鄭重道:
“我佛門乃是出世修行之宗派,弟子應當更重修行心境。其余的種種事務,對修行并沒有什么益處,何必如此在意!”
六懷和尚見惠啟這般配合自己,有些驚詫。當初辯經大會之上,他也是這般退讓。不過縱使他心中有疑惑,此時卻也顧不得細想,當即擺出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鄭重開口道:
“惠啟正印所言,極有道理!只要我佛門弟子德行高深,功德圓滿,自有信眾發自真心的尊崇。須知對身外之物的追求,便是修行不夠,心中三毒作祟的結果!”
本來按照佛門經義,佛家弟子就不該過多牽扯俗世之事。
佛門此時為首的四個大和尚,更是異口同聲,給這件事定了性,讓佛門不要過問此事。所以縱使此時在座佛門弟子對道教傳教之事心有不滿,也根本沒有出言反駁的立場與反對的地位。
這般之下,眾僧只得各有思慮,心事重重地對著四人合十行禮,轉身離去。
在座四人勉強將有些不滿的眾僧壓下去,看著一眾僧人各懷心思地離去,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面露凝重之色。
此時惠啟四人都很清楚,這涉及各寺利益、信眾信仰的事情,不是四人說這么一番大道理,便能夠掀過去的!
佛門之后,只怕必然要迎來一場分裂!
“昔者圣人因陰陽以統天地。夫有形者生于無形,則天地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
養心殿外,道士們肅穆的念經文之聲,不斷從殿中傳出。說起來,這念經之聲,已然響了數個時辰,聽得殿外值守的小太監昏昏沉沉的,腦袋不斷地點著頭。
而養心殿中的后殿之中,蕭承在這讓人昏昏欲睡的經文聲中,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哈欠,連連抬手,示意小太監將后殿殿門帶上。
這養心殿后殿乃是蕭承不去后宮時留宿的地方,隔音自然是很好的。殿門一關,前殿之中的那經文之聲,頓時一弱,聽得沒那么真切了。
蕭承看著后殿之中的幾個身穿道袍的聲音,輕笑道:
“道長,咱們開誠布公吧!”
道教道士之中為首的道長,聽到蕭承之言,對著蕭承微微躬身,道:
“方外之人,謹聽陛下吩咐!”
蕭承沉聲道:
“你我都清楚各自目的,不必打啞謎!朕許你道教在云國傳教,并且給與一定扶持。你道教只要安心替朕和佛門爭奪信仰,別的便不用管!”
宗教這玩意,任意一家太過強盛,都不是好事。最后的辦法,還是需要給對方樹立一個對手,今后皇帝居中調和,哪邊弱勢便扶持哪邊。
再有僧錄司、道錄司這樣的機構,從根本上限制兩方勢力。這樣一來,才不會再現當初佛門勢大的局勢。
道教這邊此前通過了解到蕭承登基之后的種種手段、政策,來之前便猜到了他的意圖,此時自然也不會有什么驚訝的地方。
為首的道長微微躬身,沉聲道:
“請陛下放心!”
蕭承點了點頭,笑道:
“那今后,便辛苦道長了!”
道長見蕭承交代完畢,當即很有眼色地行禮告退,只留下道家三人,等候著蕭承問話。
“三人跟著道教道長們進宮,不正是為了面見朕嗎?怎么如今見到了,倒是不說話了?”蕭承輕笑道。
道家三人,聽到蕭承所言,對視一眼,當即躬身一禮,沉聲道:
“道家姬高(虞昭奇)(姜藍),拜見云國皇帝陛下!”
清冷道人,也就是三人之中的大師兄姬高,此時上前一步,拱手道:
“我等面見陛下,只為闡述我道家經義…”
蕭承聞言,不等他說完,徑直從案桌之上取出一枚玉牌,隨手扔了過去。
姬高話語被打斷,神色依舊平淡,隨手接過玉牌。
只見玉牌之上龍飛鳳舞,上書“稷下學宮”四個大字。
蕭承站起身來,朗聲道:
“朕可不喜歡賽跑時搶跑的人…去稷下學宮,讓朕看看你道家理念的優越!”
青年道人虞昭奇、小道童姜藍聞言,臉上神色微變。
而姬高依舊那副淡漠模樣,仿佛蕭承之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微微躬身行禮,當即領著兩名師弟,朝前殿走去。
蕭承看著三人離去的身影,嘴角一彎,指著桌子上的數枚玉牌,對著一旁的馮保道:
“將這些東西,發給那幾家!朕這稷下學宮,也該出世了!”
馮保聞言,當即躬身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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