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江北溪之上,十艘大鳥船已經收起了船帆,放下了長櫓,依靠人力在接近揭陽縣城的一段由南向北流淌的水面上緩緩前行了。
這榕江北溪大致上是由北向南流淌,但是在靠近揭陽縣城的地方,也有一段長約四里的水道是由南向北的——榕江北溪在這里拐了個彎,向北流淌一段后,又再次拐彎流向東南。
所以一路順風逆流而來的船隊,在接近目的地的時候,變成了逆風逆流,只能用船櫓驅動。
而當“收帆下櫓”的呼喊聲在領頭的一條大號鳥船上響起的時候,邱榮已經帶著妹子邱淑真和小兄弟邱虎站在鳥船翹起的船艉甲板上,還手舉著一支千里鏡,往北溪碼頭方向張望。
北溪碼頭上,已經聚集了一群布衣角巾的“孔門弟子”,迎接貴賓的彩畫牌坊也已經搭建了起來。碼頭上還有人在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很顯然,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的手下還保持著警惕,并沒有因為過年就掉以輕心,所以才能遠遠的發現從下游開來的船隊。
果然是有點新朝氣象啊!刀疤榮輕輕點頭,然后舉著千里鏡在那群“孔門弟子”中尋找朱和墭。
因為這群“孔門弟子”個個都穿著“孔子服”,還是一水的胡子男,遠遠一看都差不多。所以刀疤榮一時沒找著朱和墭,不過他卻看見了一身紅衣的大波玲......然后又瞧見了站在大波玲身邊和大波玲有說有笑的朱和墭了。
刀疤榮的刀疤臉一下就沉下來了!
這個火炮朱也太不像話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這樣光明正大的和大波玲一塊兒來了碼頭。
他真以為自己是達濠邱家的主子?
另外,這大波玲也真是自己輕賤自己,以她的身份,就算火炮朱的正室也能當啊!怎么就那么掉價把自己“送”給火炮朱了?難道她真以為火炮朱有朝一日能復了大明,當上皇帝?
他這兒真正在評估朱和墭未來的“成長空間”時,他耳邊忽然傳來了妹子淑真歡喜的聲音:“炮哥哥,我看到炮哥哥了,他和蘇夫人在一起,蘇夫人好漂亮啊!”
刀疤榮放下千里鏡回頭瞪了妹子一眼,這丫頭怎么就沒心沒肺呢?大波玲那是和她搶男人的對頭,還夸人家漂亮!唉,人家越漂亮,你就越容易獨守空房啊!
哦,對了......刀疤榮忽然想起來了,“好像還沒人告訴這笨丫頭大波玲已經當了火炮朱的女人!那我要不要和她說呢?這丫頭笨笨的,就算知道了大波玲的厲害,恐怕也斗不過她吧?”
......
刀疤榮陷入思想斗爭的時候,在另一艘駛向揭陽北溪碼頭的大鳥船上,不列顛東印度貿易公司的查理.高夫和紀大寶,也正舉著千里鏡在東張西望。
不過他倆現在還沒發現那群“孔子門人”,他們正在觀察“揭陽棱堡”!
“天哪,這是一座棱堡嗎?”
查理.高夫到底是原裝的不列顛奸商,見多識廣,年輕時還參加過歐洲大陸上的戰爭,自然知道經過改建的揭陽縣城是什么貨色了。
這是一座相當簡易的棱堡!
城墻外堆了填了泥土的草袋,還壘出了斜面——這種“沙袋墻”的防炮能力極強,別說紅夷大炮了,就算拉來一門二十世紀的“意呆利炮”,也奈何不了!
而在揭陽縣城的東、南、北三門外,都用沙袋壘出了“三棱臺堡”......就是地盤大,上層小的“三棱臺型”的堡壘。防炮能力同樣逆天!
而在揭陽縣城的西北、西南兩角,還修起了兩座同樣是三棱臺壯的炮壘。
而在揭陽縣城的東北、東南兩角上,則用草袋堆出了兩個小型的三棱臺堡壘。
紀大寶雖然沒在歐洲打過仗,但他是菲律賓漢人,打小就生活在馬尼拉的圣地亞哥“百年堡壘”外,而且在臺灣時候也天天能瞧見安平城堡。
所以當下就接著查理.高夫的話往下說:“領事,這座城堡一定是照著熱遮蘭城的樣子修建的吧?倒是有幾分神似了,可終究沒有西洋工程師指導,只是徒具其形。”
“沒有西洋工程師指導嗎?”查理.高夫放下千里鏡,回頭看著紀大寶,“你知道?”
紀大寶點了點頭,很肯定地說:“當然了,領事先生,我一直在留意揭陽的情況。”
查理.高夫卻皺起眉頭,“這座堡壘只是用了最廉價的建材和最省人工的建筑方法......也許它不能在風雨當中屹立百年,但是面對敵人的炮火,它的表現一定會勝過熱遮蘭堡和那座修了一百年都沒修好的圣地亞哥堡。”
“有,有那么堅固?”紀大寶還是不敢相信。
查理.高夫卻非常肯定地點點頭,他指著一座最近的三棱臺堡對紀大寶說:“你看那座三棱臺堡......它的外形不是三角臺(,而是三棱臺,而且堡壘外圍挖了遲滯敵人前進的壕溝,還豎起了木柵欄。
另外,每兩座三棱臺堡之間的距離都非常合理,可以形成交叉而且覆蓋的火力!
所以我敢保證,設計這座城堡改建方案的工程師,一定精通數學!”
紀大寶想了想,自言自語地說:“那人一定是諸葛三和了......”
說著他就看見那群“孔門弟子”了,于是就趕緊放下千里鏡,然后抬起手一指,“領事,您快看那里......那些穿著長袍,戴著頭巾,留著大胡子,還挎著刀劍的,應該就是設計了揭陽城堡改造方案的儒家學者了。”
什么?穿著長袍,戴著頭巾,留著大胡子......還挎著刀劍?查理.高夫馬上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因為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凡是遇到這種穿著長袍,戴著頭巾,留著大胡子,還挎著刀劍的男人,通常都不是很好說話!
如果他們碰巧還擁有威力巨大的“天雷”,那就更不講道理了!
想到這里,他趕緊舉起千里鏡,往紀大寶手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就看見了一群艱苦樸素的“原儒士大夫”,于是他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他們,他們怎么穿成這樣?”查理.高夫問,“他們和我們在平安鎮看到的儒生好像不一樣啊!”
鄭經治下的臺灣也是有儒生,也有儒家的書院,鄭經自己也是一副看著很好欺負的士大夫打扮。
而出現在揭陽北溪碼頭上的這些儒者,怎么個個都帶著砍人的寶劍,腰帶上好像還掛著可怕的手榴錘,而且人人都胡子拉碴的,看著就很兇!
“當然不一樣了!”紀大寶這時輕蔑地一笑,“這幫人自稱是什么原儒,還胡說什么大明亡天下就是因為天下士大夫腐朽墮落,沒有祖宗砍人的武藝和勇氣!所以他們要和春秋戰國甚至更古的儒生一樣行事,堅決反對鋪張浪費,要把每一個銅板都省下來用在刀刃上......真是摳得要命!”
“天主啊,”查理.高夫吸了口涼氣兒,“他們,他們竟然是儒家清教徒!”
這種風格讓他想到了不列顛老家的那群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就知道和天主教徒甚至新教徒為敵的清教徒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