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長德高望重幾十年,哪里受過這般污辱,他一時怔愣在那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偏顏昭山還來勁兒了,他見王道長穿的是打著補丁的舊道袍,便以為這只是個窮老道,他指著王道長,大聲喝道:“你們還想把人扣下訛錢嗎?我兒子明明好好的,你們憑什么不讓他走,臭牛鼻子,老雜毛......”
顏昭山來勢洶洶,罵得痛快,不但王道長怔住,就連顏景修也沒有反應過來。
好在顏景修“幼承庭訓”,從小聽慣了父親母親的“至理名言”,他很快驚覺,搶在顏昭山下一撥謾罵到來之前,打斷了他。
“您不可妄言,王道長醫道仁心,傳道濟世,高風亮節,二叔受了重傷,多虧王道長出手相救,我們全家都要感念王道長的大恩大德。”
好吧,這幾句話都是王道長平時經常聽到的,這才是他熟悉的語言。
王道長終于緩過神來,欣慰地看向顏景修,老懷安慰。
顏昭山卻是吃了一驚,啥?二叔?顏昭石?
他瞪著顏景修:“阿修,你剛才說什么?你說你二叔受了重傷?”
“是啊,二叔受了重傷,我之所以會在廟里,是因為我在照顧二叔。”顏景修說道。
“你傻了,你照顧他做什么?他已經不是你二叔,他丟盡老顏家的臉,已經被逐出家門了,你快跟我回去,他是死是活,和咱們沒有關系。”
顏昭山伸手去拉顏景修,顏景修閃身避開,問道:“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顏雪嬌連忙替父親解釋:“大哥,這些日子你在書院里,還不知道家里的事,阿爹寫了義絕書,還請了中人,和二叔斷絕關系了,二叔現在不是咱家人了。”
顏景修大吃一驚,他雖然也覺得顏昭石沒有用了,可是至少沒在顏昭石面前流露出來,阿爹既然能寫義絕書,想來祖母也是同意的。
顏景修萬萬沒有想到,他爹和祖母能做得這么狠這么絕。
其實,顏景修或許永遠也不會承認,顏昭山之所以會這樣做,還是他教的。
當初顏景修教給顏昭山休妻保全家。
寫給孫氏的那封休書給了顏昭山啟發,顏昭山寫過一次休書,并且因為那封休書,讓顏家免去一劫,他嘗到了甜頭,所以這一次故技重施,把用在結發妻子身上的手段全數給了親弟弟。
前有休書,后有義絕書,顏昭山讀書不多,肚子里的那一丁點墨水,全都用在了這上面。
顏景修對父親的做法不置可否,在他看來,這種事情就沒有對錯于否,但是卻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在王道長面前說出來。
他抱歉地對王道長說道:“我常年在外讀書,于家中之事知之甚少,可是無論如何,血濃于水,二叔與我還是骨肉至親,二叔一日沒有痊愈,我便侍奉一日。”
王道長嘆了口氣,難得這個年輕人仁孝,他點點頭,沒有理會梗著脖子還要再吵的顏昭山,帶著藥童走進了顏昭石的屋子。
外面的這番吵鬧,顏昭石一字不落全都聽進了耳中,想到郭老太太和兩個兄弟對他的各種謾罵,還有那封無情的義絕書,顏昭石忍不住淚流滿面。
好在還有阿修,剛剛顏景修的那番話,如同一陣甘霖滋潤了顏昭石那顆受盡冷落的老心。
他發不出聲音,只能默默流淚,王道長帶著道童走了進來,不想讓顏昭山的吵鬧影響治療,小道童還懂事地把門關上,將顏家三口人擋在了外面。
其實就算小道童不關門,顏昭山也沒想進去,不但他自己不想進去,他也不想讓顏景修和顏雪嬌進去。
“阿修你讀了那么多書,千萬不要犯傻,顏昭石那個廢物,欠了很多銀子,你和他扯上關系,會被他連累,快點走吧,趁著那老道還沒提要香火錢的時候,咱們快走。”
說著,顏昭山便又去拉扯顏景修,這一次,顏景修又像剛才那樣避開了。
他不能走,在他還沒有想到比白鳥廟更安全的地方之前,他哪里都不去。
“阿爹,有些事你不清楚,你和大妹快些走吧,以后都不要再來了,還有那個給你們報信的人,如果他再去找你們,你就說我離開新京了,別人問起,你也這樣說。”
此時此刻,顏景修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也只能讓顏昭山對外說他不在新京。
顏昭山不明白顏景修這是什么意思,他還要再問,顏雪嬌卻說道:“阿爹,您就聽大哥的吧,咱們家就屬大哥最有主意,大哥說的一定是對的。”
顏昭山想想也是,上次被飛魚衛抓起來,就是顏景修出主意,他們才被放出來。
“好吧,那我們回去,可是阿修啊,你對那老道說說也就罷了,可不要真的侍候老二,他不配。”
沒等他繼續教訓下去,顏景修便推著他往外走,應付著說道:“好好好,我全都記住了,大妹,你陪著阿爹快點離開這里,剛剛我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對外就說我離開新京了。”
顏雪嬌一抬頭,恰好看到顏景修眼中的煩亂和慌張。
做為一母同胞的兄妹,顏雪嬌從小到大,就認定她的大哥是文曲星轉世,是無所不能的人。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哥也像她一樣,會煩亂,會慌張。
大哥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二叔為何會受傷,大哥又為何會和二叔在一起?
莫名其妙的,顏雪嬌心慌起來。
大哥可能出事了,是真的出事了。
父親真笨,看到大哥沒有受傷便以為什么事也沒有。
顏雪嬌沒有停留,按照顏景修的叮囑,陪著顏昭山回到板子大場。
顏昭山罵了一路,罵那個報假信的小兔崽子,又罵顏昭石這個喪門星,轟出去了還要給他的寶貝兒子添麻煩。
回到板子大場,顏昭山還要繼續罵,顏雪嬌連忙阻止他:“阿爹,你忘了大哥是怎么叮囑的嗎?”
顏昭山這才想起來,大兒子反復叮囑的那幾句話。
“你哥也真是,在新京好好的,干啥要說他不在?別人一聽,還以為樹人書院不讓他讀了呢,這么沒面子的事,我才不說,要說你去說。”
顏雪嬌翻個白眼,越發覺得她爹靠不住,這個家也待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不在這里,她能去哪里呢?
前幾天顏雪嬌還曾想過要去樹人書院找顏景修,讓顏景修幫她找個地方住下來,可是現在顏景修自己還住在白鳥廟里,肯定更顧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