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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圍點打援

夢想島中文    頑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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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翔府城下的新筑大營,劉承宗端詳戰報。

  看到焚樓赴死的段復興,劉承宗的內心平靜里帶著少許復雜。

  既有欽佩和遺憾,也有一點成人之美的愉悅。

  他并不認為段復興做的不對,也不覺得段復興是個瘋子,恰恰相反,他甚至心有惺惺相惜之感。

  本質上來說,他們都生在大明,接受一樣的教育,功名雖有高低,卻都是大明的讀書人,只是際遇不同走上不同道路。

  這點兒差異,顯然不妨礙劉獅子能理解段復興的行為。

  在他眼中段復興的死法決絕且慘烈,但這不算不得好死,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死法。

  段復興一介書生得了功名,受朝廷官爵,食皇上俸祿,人是朝廷命官,妻母俱授誥命夫人,出人頭地追求了,榮華富貴享受了。

  叛軍打過來,他去茍活?

  國破家亡,無力回天轉日,讀書人還有最后一個兜底的答案。

  這就是他所追求的命運。

  正命。

  劉獅子專門叫了攜筆墨的羽林騎,將戰報遞去,說:“記下來,大明陜西參議段復興,鎮守乾州,城破亡于陣…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說罷,他又補了一句:“尸身被毀的事就別記了。”

  城破之后,師襄麾下新降參將楊國棟,第一時間搜尋段復興的下落,得知其死于城中格斗,尋來尸首大卸八塊以泄鞭殺使者之憤,還把腦袋獻給了張獻忠。

  但張獻忠專門給劉承宗送來的戰報,就完全沒提段復興尸身被毀的事。

  要不是王文秀這邊有師襄送來的戰報比對,劉承宗都不知道有這情況,為此還專門派人給張獻忠送了封信,詢問這事。

  就這尸身被毀的事,擱在別人身上,劉承宗就不問了。

  反正來龍去脈都很清楚,楊國棟是個比較簡單的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嘛,事情做就做了。

  師襄還是有點缺乏安全感,戰報上事無巨細不敢隱瞞,直接給王文秀如實報告。

  本身這也不是啥大事,問不問、說不說都意義不大。

  反倒是劉承宗在這件事上,察覺出師襄這個旅帥,跟新降的參將楊國棟倒是合得來。

  倆人一個對上一個對下、一個對內一個對外,搭起伙來相得益彰,沒準還真能讓臨洮旅從三線部隊,往帥府二線部隊擠一擠。

  不過張獻忠不吭聲,劉承宗就得問問了。

  畢竟架不住劉獅子對老張的期待啊,那都低到腳指頭了,就沒當個正常人。

  張獻忠不主動說,劉承宗根本不會往他老實不老實那個方向想。

  他火急火燎讓人送信,心想:你張秉忠別給我把段復興吃了就行!

  正巧,這會兒劉承宗前腳到讓人記下段復興的事,后腳傳令兵就帶著張獻忠的信回來了。

  其實張獻忠看見劉承宗詢問段復興尸身的信,心里還挺復雜:又跟他想的不一樣!

  張獻忠自打投了元帥府,最大的愛好就是揣摩劉承宗。

  如果不是擔心被人誤會告密謀反,他甚至想召集舊部鉆進小屋,沒事兒就召開議事研究劉承宗。

  偏偏有些時候揣摩沒有用。

  就好像段復興這事,張獻忠想不明白劉承宗究竟會喜歡還是討厭。

  因為張獻忠自己經歷過,看過大明縣官死守城池,害他死了很多部下,那縣官必須殺,但殺了之后,他心里又很復雜:這樣的忠義之輩,若是自己的部下該多好?

  所以他沒辦法揣摩劉承宗對這事的看法,它是動態的,可能劉獅子今天覺得殺得好,明天就會覺得殺得不好。

  因此張獻忠很機伶地做了兩手準備,一邊準備好盛放首級的石灰木盒,只要把頭顱塞進去就能發快遞了;另一邊尋來軍中二皮匠,搜集段復興的尸身,一聲令下就能恢復原樣。

  然后給劉承宗這邊送來一封敘功戰報,完全沒有提及段復興尸身的事,打算視劉承宗回信的態度,做出自己的選擇。

  萬萬沒想到,劉獅子再一次不按常理出牌,回信直接問他:段復興尸首怎么樣了?

  段復興現在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在五體俱全和碎尸萬段之間橫跳,這讓咱老張咋回答嘛?

  只能硬著頭皮說了實話:大帥想讓段復興怎么樣,他就會怎么樣。

  劉承宗一看這信,心里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當下也放心了,彈彈書信,自言自語道:“沒吃了就好。”

  中軍營帳里,正在輿地圖上指揮畫師勾畫敵情的王文秀聽見他自言自語,他也沒聽清,便問道:“大帥?”

  劉承宗搖搖頭,笑瞇瞇地把信放下,對傳令兵道:“回去告訴張部堂,我想讓段復興埋在乾州,讓他別耽誤時間,辦好了趕緊帶兵往鳳翔來…”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王文秀已經指揮畫師將鳳翔府周圍的輿圖繪好,一塊塊標注兵力的木牌放置圖上,看得劉承宗心生迷糊。

  他完全看不明白,盤踞于鳳翔府西邊的明軍到底想干什么。

  在他率軍自西安府向鳳翔府轉移的時間里,王文秀跟明軍在鳳翔府爆發了十幾次小沖突,基本上把明軍番號摸了個差不多。

  眼下寶雞、散關、隴安甚至北邊的隴州,全是明軍扎下的一座座營地,匯集昌平、云南、四川、寧夏、延綏等地三萬多人馬,單是王文秀能準確指出將領姓名的就有六個營。

  但是,讓劉獅子最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在這兒。

  他轉過頭盯著輿地圖,伸手指出幾個明軍營地,對王文秀問道:“這幫人想干啥,圍我的點打我的援,瘋了?”

  圍點打援是個簡單且有效的戰術。

  通常來說這個戰術執行起來很簡單,包圍弱小的、吸引強大的,達成拉扯、牽制、殲滅敵軍力量的目的,同時保存己方重要據點。

  但在此之上還有一個基礎條件,就是首先得掌握戰役主動權,即掌握全面情報且對殲滅速度有把握。

  首先有快速殲滅被圍軍隊的震懾力,其次要有擊破援軍的能力,才好實施圍點打援。

  劉承宗尋思大股明軍自己鉆進鳳翔府,若列出堂堂之陣,打起了陣地戰,王文秀這一萬軍隊自然不夠看。

  可問題出在王文秀據守堅城,別說明軍沒有快速殲滅王文秀的震懾力,就算讓劉承宗來打,他也沒有這個把握啊。

  其次,明軍對東邊的情報即使不說一無所知,充其量就是個道聽途說。

  俗話說百騎分張,可裹萬眾;千騎分張,可盈百里。

  關中平原西部的三百里秦川,足足七千蒙古騎兵在塬上分兵牧馬,每一個村莊、每一條要道,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明軍的大隊人馬攆走他們自然是輕而易舉,但小股傳信騎兵,要想無聲無息地從關中塬上過去,那無疑也是癡人說夢。

  這種情況下圍點打援?

  劉承宗寧可相信,明軍是耀武揚威,打算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盼著自己過來給他們關餉;都不會相信明軍是在這兒圍著羅汝才,妄想打自己援。

  畢竟現在劉獅子實力雄厚,手上還有一堆新附降軍能扔到戰場前線表忠,既不怕明軍攻城,也不怕明軍野戰。

  唯獨一件事,令劉承宗想到就面露恐懼,他對王文秀問道:“他們列營在西,不會是…想向我投降吧?”

  王文秀鎮守鳳翔府,獨自面對三萬明軍沒怕過,可聽了大元帥這話,臉都綠了,連忙搖頭:“不會吧?不會,應該不是,大帥多慮了。”

  鳳翔府是元帥軍此次東征的囤糧大營,王文秀是既管軍又管政,劉獅子有多少糧草,都在他手里捏著呢。

  眼下元帥軍虎踞關中要務藥物,但再沒有人比王文秀更清楚,他們的外強中干。

  本來鳳翔府囤糧充足,各地的常平倉和富戶打糧的收入,快攆上元帥府過去一年的收入了。

  足夠讓四萬元帥軍用到冬天。

  但隨著東邊兩場勝仗,多了近兩萬張嘴,又給李自成、張一川九個營發了行糧,現在鳳翔府的糧供養這支編制更加龐大的軍團,就算用到七月底都捉襟見肘。

  尤其是王文秀跟劉獅子會面,發現帥爺又把蜂尾針張振派回老家招降納叛,饒是他年輕力壯,心臟一揪一揪的也快犯病了。

  作為元帥府最親近劉承宗的幾員大將之一,王文秀過去不止一次從劉承宗口中,聽說過其對甘肅降軍的判斷。

  說他們的地盤太小、生產能力太弱,即使打下甘肅,也養不起甘肅幾萬降軍,最終會被軍隊推著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但后來他們地盤大了,甘肅的可怕預言也并未發生。

  偏偏如今在關中,王文秀覺得那個預言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不過劉承宗只是隨口一說,他只是害怕自己的存糧不夠吃,眼下明軍在鳳翔府西部駐營頗有章法,看上去可不是打算解甲投降的架勢。

  看出王文秀的緊張,劉獅子輕笑一聲,旋即正色道:“我看他們是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有什么事,比殲滅寶雞城的羅汝才更重要?”

  王文秀順著這個思路問道:“兵糧?”

  劉承宗緩緩頷首:“他們應該是糧草不濟,想要放手一搏…我們兵糧夠用多久?”

  “七月吃凈,降兵太多,難養。”

  這個答案對王文秀來說有點難以啟齒,他提議道:“大帥,當務之急是打破西安城,否則最多倆月,我軍就得喝西北風了。”

  “喔?”

  劉承宗轉頭驚訝地看了王文秀一眼:“我給你的信,你沒仔細看?魏遷兒那邊傳回口信,西安城里沒多少糧,陳奇瑜把糧都運進潼關了。”

  說罷,他抬手在輿圖上指著西安府北部道:“眼下有糧的地方,是渭河北岸的蒲城、同州、韓城等地,打西安沒意義…我們得讓陳奇瑜把糧再從潼關搬回來。”

  “即使不搬,也要挺到秋收,渭南的華州等地才有糧草可用。”

  王文秀心中驚訝一聲,問道:“怎么搬回來?”

  “看李自成和張一川的本事了,他們在河南鬧得厲害,我們在關西威脅小一點,他自然兩害相權,遲早要把糧食搬回西安府城。”

  “總之…”

  劉獅子不再去看西安府,只將目光放在鳳翔,道:“我們的糧食比他們多,先瞧瞧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隨著統帥的意志傳達至元帥軍各營,三天時間里,元帥軍與明軍在鳳翔府展開對峙。

  沒有互通使者,也沒有誰率先發起進攻,只有往來的塘騎在河岸邊互相射擊、滲透、格斗、撤退。

  然而詭異的是,愈演愈烈的小沖突,卻始終無法使戰斗升級,每當明軍試圖以超過百人的大隊人馬從渭河南岸渡河,向北岸追殺元帥軍塘騎,大片大片的塘騎就會在蒙古騎兵的掩護下潮水般撤退。

  不是塘騎那種緩緩撤退準備圍殲的打法,而是不管不顧的收縮防線。

  第一天,左良玉沉得住氣。

  第二天,他就受不了了。

  第三天,再次收到元帥軍對挑戰不作回應的消息,左良玉氣得把帳中能摔的東西摔了個干凈。

  他們的預設戰場,是渭河北岸,因為南岸有寶雞城,誰都說不準城里的羅汝才在會戰時敢不敢跳出來。

  而北岸也有一個問題,就是在突襲劉承宗的戰術上,騎兵在南岸則難以快速運動,所以他們需要以逐步升級的沖突來作為借口,慢慢把軍隊轉移到北岸。

  否則邀戰的樣子太明顯,擔心讓劉承宗先生出防備之心。

  但現在可好,元帥軍根本不升級戰斗,意思明擺著,你們愿意渡河,就別小股渡,我把河岸都讓給你,直接大股渡,我趁你渡一半把你踹下河。

  這傻子才渡河!

  “退退退,就他媽知道退!”

  左良玉在帳中氣得破口大罵,召來家丁道:“去問問曹文詔,我軍還剩七日口糧,這仗到底還他媽打不打!”

  家丁剛走,羅汝才的日常罵街就被送來了。

  寶雞城里的羅汝才,打遍康寧無敵手,靠的就是劉承宗一句言傳身教:打仗得換位思考,敵人想干啥,你就不能讓他干;敵人不想干啥,你就得逼著他干。

  羅汝才也不知道明軍三萬多人在他身邊圍著,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但很明顯,他們不想攻城。

  所以自從發現左良玉不敢攻城,羅汝才就拿出了‘我是你祖宗’的態度,每日用弓箭向城外射信,信上沒別的內容,就是罵街。

  但凡城下明軍將領,有一個被認出來的,羅汝才就讓人放開膀子罵,從先人罵到后人,總結精神就一個字:慫!

  你不敢攻我的城,你就是慫!

  左良玉什么時候被人指著鼻子這樣罵過?

  此時又在氣頭上,他當即一掌拍在桌案:“不管了,告訴曹文詔、艾萬年和龍在田,我要攻城,先殺了城里的羅曹操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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