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東西伯利亞。
按照瑪雅人的預言,這一年是世界末日。不過在路明非看來完全是扯淡,此刻他坐在氣墊船上,上空是狂飆的暴雪,陰沉的天空就像一個人鐵青的臉。
“說是世界末日…我看像是我的生命終結還差不多…”他抬頭望向天空,手里握著一瓶伏特加。
“樂觀一點。”陸離位于氣墊船的駕駛艙,
擋風玻璃的儀表盤上擱置著司南,這是指明方向的重要工具。
這是離開023號城市的第五個清晨,東西伯利亞鐵路終于和他們告別,被拖到貨車車廂的交通工具發揮了作用,正栽著幾個人奔向無名的研究基地。
上空是紛亂的雪花,在這種環境下快速疾馳無疑會被風雪迷了眼。但這種情況沒有發生在氣墊船上,年輕的教授撐開了精神領域,甚至隔絕了大部分寒冷。不過在西伯利亞這個苦寒之地,
即使低溫被隔絕了大半讓人也覺得冷。
“就是就是!”老布寧極其自來熟地去搶路明非手里的伏特加,
“你這個年輕人還怕凍?像我這種血統幾乎為零的人才覺得冷好嗎?別大驚小怪的!”
在白茫茫的大雪中,老布寧豪飲伏特加,路明非與他在氣墊船上不大的空間搶奪,倒算是給無聊的旅途別添一絲趣味。
這次他們帶夠了充足的補給,尤其是食物。但高濃度的酒水存量不多,兩個怕冷的家伙也不是真的搶奪,也不過是趁機活動活動身子骨。
氣墊船的最后方是兩個麻袋,全被死死地捆住,楚子航抱著刀蜷縮在角落,是他們的監管人。而蘇恩曦和零則位于氣墊船的左右,空間被完美地劃分了領地。
“教授…您現在干什么呢?”路明非氣喘吁吁地問。
他和老布寧搶奪伏特加失敗了,對于高濃度烈酒的執念他可比不過俄羅斯人,也不敢真動手生怕給老布寧造成骨折類似的傷勢,只能敗于下風。
目前陸離左手握著方向舵,另一只手拿出了西伯利亞地圖,手機亮著,
不斷標注經緯度,
還時不時畫一些奇怪的符號在上面。
“我正在繪制地圖。”陸離一心二用,
“因為回去之后我不確定這個司南能否使用,手繪一張前往研究所的地圖,確保我可以找到這里。”
“您繪制地圖的手段還真新穎…”路明非撇撇嘴,不說話了。
他深吸一口氣,瞇起眼睛探出半個頭沖出了精神領域——它是單向的,外界的風雪吹不進來,從里面用特定的技巧可以毫無障礙地穿越,確保誰煩了可以呼一口凜冽的空氣。
只有幾秒鐘的時間,路明非的臉就變得深青色了,眉毛因為哈氣結霜變得慘白,就連唇上細小的絨毛都被凍結,縮回頭的時候那兩道透明的冰棱就像八字胡。
陸離無意間在后視鏡中看到了這頗為滑稽的一幕,但是并沒有笑。
因為路明非那張臉上充滿了憂郁的神色,他雖然在笑,但是上了氣墊船之后笑容一直都是勉強與敷衍的,極力掩飾和平常沒有什么區別。
“近鄉情更怯?”他問。
路明非一怔,旋即才認識到是在說自己,抹去上唇因為冰棱融化產生的水跡,苦笑著說:“我很不想承認這種鬼地方是我的故鄉,但一想到馬上要見他們,還是有些緊張。”
“緊張…”陸離重復了這個詞語。
說不緊張倒是一個謊話,在研究基地里有路明非闊別許久的父母,當然他的父母是否是真的還令人存疑。除此之外,在基地里還有路鳴澤,有一切的真相。
“不過幸好有人陪著我。”路明非繼續說,“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孤獨的踏上終點。”
“你這個幸好可以去掉了。”陸離補充,“面對路鳴澤的時候,你只能一個人去。”
路明非沉思片刻,才緩過神品味這句話的含義。封印路鳴澤的是世界樹的枝干,當陸離出現在小魔鬼的被封印之地,封印就會消失。一個毫無顧忌的魔鬼被釋放出囚籠,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誰也無法確定。
“當然這取決于你。”陸離掏出一塊壓縮餅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如果你想要殺死那個魔鬼,我可以陪同,這一切全取決于你。”
“殺死他…”路明非呆住了。
他嘴上無數次說著巴不得擺脫小魔鬼,但從未想過有付諸行動的這一天。究竟要不要殺死這個陪著你這么長時間的生物呢?哪怕他是一個魔鬼。
路明非不知道,他只能搖頭,“還是先弄清事情的真相吧。”
“我聽從你的意見。”陸離倒是不愿意過多插手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最好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雪小了。”老布寧忽然說。
在交談的功夫雪越來越小,擱置在儀表盤上的司南指針也開始無規則的亂轉,最終停下筆直地指著某個方向。
那是一個山谷的入口,兩側被大雪覆蓋的山峰連綿起伏,像是一個完美的屏障。從遠處看中間的入口只有一線之隔,根本不允許有人通過。
陸離猛踩油門,讓氣墊船飆升到急速,油料正在迅速燃燒。過去的幾天時間里,他們多次在加油站補給,很難想象在西伯利亞這種廣袤無人的環境會設立加油站,但它就是出現了,顯然這是一場既定的旅行,多年前就有人預料到這是宿命的一環。
油料表迅速見底,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桶燃油,但已經成功帶著這群人靠近終點。
山谷之間的間隙越來越近,靠近了才能發現那是一個長達半里的入口,氣墊船安然通過。摩擦聲震耳欲聾,除了被掀開的風雪,隱約還能聽到‘咚咚’的戰鼓聲,好像兩座山岳擁有了心跳!
“雪崩!”老布寧驚慌失措地指著上空。
所有人都看到了,兩側山谷的頂端,大片的積雪正在往下掉,已經有不少滑落,雪蓋搖搖欲墜的聲音像是世界都開裂了。
“別大呼小叫的。”陸離閉著眼,開始吟唱漫長的咒文。
誰都聽到了冷靜的頌唱聲,不少人都像挖開年輕教授的心臟,看看里面是怎么生長的。隨著越來越急促的頌唱,氣墊船上的眾人隱約看到了漫天的星辰,一個又一個符號在半空中炸裂,最后旋轉著補全到了兩側的山谷上。
雪崩停止了。
所有人驚魂未定的看著上空,仍是有不少的雪蓋滑落,但是沒有引起大規模的坍塌。這就像一個人想要打嗝,但是因為身體緣故到了嘴邊,胃里的氣只出了一點點,又被封閉了。
“這什么情況?”蘇恩曦驚魂未定,她是個文職人員,很少距離死亡如此接近。
“一個自動引發的煉金矩陣,我補全了符文,令它恢復如初了。”陸離答。
不少人疲憊地縮回了氣墊船里,這個解釋是合理的,氣墊船的震動遠不夠引發雪崩,這種自然災害中帶著元素寂滅的力量,足以撲殺次代種,是一個人工的陷阱。
“雪崩沒有降臨,是不是有人該接一下我們了!”氣墊船的燃油耗盡,司南的指針也失去了所有動力,在緩緩的滑行中,陸離對著空無一人的曠野高聲說。
小范圍的雪蓋在山谷的入口摔得粉碎,狂風肆虐,大雪立刻封鎖了唯一的入口,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此時所有人都瞇起了眼睛,望向陸離高聲詢問的方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他牽著一群雪橇犬,憑空出現。這種感覺就像是大衛科波菲爾在你的眼前表演了大變活人,老布寧忍不住揉了揉眼,確保自己不是因為眨眼而錯過了什么。
陸離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個男人。
男人的頭發部分已經是灰白色的,戴著厚厚的膠框眼鏡,并不顯老,反而是那種知識分子上了年紀的穩重,從眉眼間隱約能看到年輕時的俊秀。
雙方都沒有移動,隔著幾十米遙遙相望,老布寧根本看不清那個男人,但是路明非看得很清楚,他的肌肉僵硬,驚呼出聲:
“爸爸?!”
“這人是你老爸?”老布寧再次驚呆了。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路明非快跑卷得雪花飛揚,蘇恩曦和零面無表情地下了氣墊船,陸離與楚子航分別背著裝有小布寧和克里斯廷娜的麻袋,緊隨其后。
“長高了。”面對奔跑速度越來越慢,最后在三米左右距離停下的路明非,路麟城微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
幾人陸續在路明非的背后站定,沒有去打擾這對父子。父子之間的重逢并沒有太多的感人,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小時候最愛看的動畫片是什么?”路明非問。
“國產還是外國的?”路麟城面對兒子的冷漠絲毫不在意,“外國的是飛天小女警,國產的是…”
“第二個是什么?”路明非問了一個看似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是…”
這種問答幾乎持續了五分鐘,面對路明非的每一個問題,路麟城都對答如流,真到像是假的一樣。不過對于高階混血種說,出色的記憶力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現在相信爸爸了吧?”路麟城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早就想讓你過來的,但是秘黨已經取消了對你的追捕,委員會因為這件事與我喋喋不休,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這里來。還帶著…一大堆朋友。”
他那種審視的目光依次掠過后面的數人,最后在零、陸離的身上凝視良久。
“老爸我是你親生的嗎?”路明非確認來人的身份之后,立刻就是石破天驚的發言。
“說什么胡話呢?”路麟城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惱怒地在兒子頭上敲了一下,“你不是我親生的是誰生的?幸虧沒讓你媽聽到,要不然非揍死你不可!”
“我能變成怪物的事情老爸你都聽說了吧?”路明非頭上的毛被這一拍弄亂了,“你和老媽兩個人怎么能生出我這種能殺死龍王的怪物?基因突變都不敢這么突變吧?”
路麟城明顯被噎了一下,用短暫的時間組織語言。
“基因突變的確不會突變成這樣,你們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不如我們進去慢慢說?讓客人一直站在門口,也是不禮貌的。”
他伸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稍稍讓開了一條路,老布寧心想這荒郊野嶺的要去哪?但下一瞬老布寧就驚呆了,路麟城離開的區域有一道介乎現實與虛幻的大門,他記得那里明明是荒無人煙的曠野,但通過這一瞥能看見…不遜色023城市的基地。
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此時的路麟城就像一個迎客的管家那樣,位于隊伍的最后方,等到最后一個人進入之后,才緊跟他的腳步。
“真是神跡啊…”老布寧回頭看了一眼,大門自動閉合,已經看不到被大雪堵住的山谷入口,完全變成了一片草叢,來到這里就像愛麗絲曾經夢游的仙境那樣。
對這一切感興趣的除了他還有楚子航,這是他現在記憶里第一次來到尼伯龍根,忍不住東張西望。路麟城則沒有理會他們的疑惑,快步走到前方領路,放慢速度與路明非、陸離處于一條直線。
“這位就是陸離教授?”他伸出手,“感謝您幫助我兒子擺脫了通緝。”
“舉手之勞。”陸離握住那只食指與中指微微泛黃的手,在上面聞到了濃濃的煙草味。
“關于我兒子身上發生的事情。”路麟城忽然換上了嚴肅的口吻,“您是這方面的專家,能不能詳細給我說一下?”
“他能和某個魔鬼交易,只要出賣四分之一的靈魂,幾乎可以完成一切,包括殺死龍王。”陸離說,“來之前我們詢問了昂熱校長,已經了解秘黨中末日派的分裂,路明非看見的那個魔鬼,就是關在這座尼伯龍根里、曾經在中俄邊境捕獲的那個生物,自稱‘路鳴澤’。”
路麟城的身體僵住了,肩膀明顯的一抖。
“竟然是這么一回事嗎?”他用沙啞的聲音說,“兒子,你先去看看你媽媽,我要把這件事上報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