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傳來了升降平臺的降落聲,那些用于對抗入侵的高科技武器緩緩關閉,四處都是疲憊的喘息。
陸離在辦公桌前,卻能看到整個卡塞爾學院的學員如潮水般退去,貝奧武夫躺在擔架上,雙臂無力地垂下,至今昏迷不醒,被醫護人員拉去急救。
昂熱不愧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從前只有一位,以后也只有一位,任何反對的抗議都被淹沒在他的威嚴中,看樣子不用費盡全力的殺出去。
前方的桌面上忽然傳來沉重的悶響,活躍在天窗上的松鼠們受到了驚嚇,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聲音的來源是路明非握著的茶杯,被擱置在古董家具上。
他雖然幾乎沒怎么喝,茶水還是保持著滿溢的狀態,重量也不沉,但那些松鼠還是跑了,似乎感受到他的沉重心情。
“謝謝,校長。”路明非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說出輕飄飄的四個字。
“道謝的話就不用說了,俗套。”昂熱也放下了茶杯,白色骨瓷杯里裊裊的熱氣已經散了,紅色澄澈的茶湯只有淺淺的一個底。
他凝視著路明非那張不知喜悲的臉,余光卻瞄向楚子航和陸離,問道:“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路明非一怔,似乎沒想到校長會這么問,但還是坦然答道:
“去西伯利亞,揭開我的身世之謎。如果有命回來的話,再把奧丁殺了,把師兄找回來。”
“你呢?陸離教授?”出人意料的,昂熱竟然稱呼了他的職位。
“我與他一路。”陸離拍拍他的肩膀,“準確的說,是找到世界樹樹枝的位置,然后殺死奧丁取回尼德霍格的骨殖瓶,最后想辦法回家。”
昂熱點點頭,沒有說什么,目光再次偏移:“陳墨瞳同學,抱歉,不能稱呼你同學了,你已經從卡塞爾學院退學了。”
還不等紅發女巫回答,陳墨瞳只聽校長又說:“雖然你已經從卡塞爾學院退學,但還是秘黨的成員,還要跟著他們滿世界亂跑嗎?”
“哦,那我就退出秘黨好了。”陳墨瞳仍舊是無所謂的語氣,語氣中遠稱不上尊敬,反而帶著譏諷與厭煩,就像叛逆期的少女面對長輩的關心。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是退出秘黨的這個決定已經說明了一切,龍血秘黨是個規矩嚴苛的組織,歷史上除了叛徒,離開秘黨的人寥寥無幾,他們的下場大多死無葬身之地。
“師姐,沒這個必要。”路明非低聲說。
“我說過,誰也沒資格管我的事。”陳墨瞳冷冷地說,這個指代范圍很廣,包括她的父親以及愷撒。
陸離多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在余光里倒是看到路明非把手臂縮回袖口,拳頭緊緊地握著,似乎下了某個決定。
“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陸離率先起身,“雖然我相信校長你能作出明智的決定,但還是要聲明一點,阻攔我們的離開,卡塞爾學院只會自討苦吃,我不愿意看見這一幕。”
“我沒有貝奧武夫那么迂腐,不過校董會的決議我也沒有辦法干涉。”昂熱意味深長地說。
陸離聳聳肩,笑道:“恰好我對校董會沒有什么好感,麻煩校長你轉告他們,不怕死的就來吧。”
昂熱一笑,沒有多說什么,也從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后面起身,送他們離開了舒適的小樓。
一樓的大門很快被關上,四位年紀不大卻達成‘無傷通關卡塞爾學院’這項偉大成就的年輕人慢慢消失在昂熱的視野里。
在他們走后,昂熱重新回到那張辦公桌前,靜靜地盯著桌沿的四只骨瓷杯,忽然側門被推開了,是一直沒有露面的副校長。
“謝天謝地,你沒有作出愚蠢的決定,我還以為小樓里面的煉金矩陣要被發動了呢。”
守夜人拉著一把椅子坐下,少見的沒有拎著白蘭地,而是把玩著曾經束縛他的那條鎖鏈,從蘇美爾王朝挖掘出來,對于高階龍類擁有特攻的煉金武器。
“我是那么沖動的人嗎?”昂熱反問,他看著老友用手掌依次撫摸煉金鎖鏈的銘文,“我很清醒,如果你的煉金鎖鏈可以束縛住陸離或者路明非,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守夜人故作驚訝地抹去而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他靠在椅背上,用腳勾開了酒柜的門,挑了一瓶最好的酒,腳踝用力把它拋向半空,伸手精準無誤地抓住了。
“你真是懶到家了。”昂熱評價。
守夜人不理他,而是自顧自地倒酒:“我還以為你會像以前那樣包庇路明非呢,畢竟我一直懷疑他不是路麟城和喬薇尼的兒子,而是你的私生子。”
“我可生不出這樣的私生子,路明非是一柄屠龍的刀,掌控這柄武器的或許是我,或許是那位龍王。”昂熱說,“但現在這件事暴露了,我已經無法掌握這柄刀,能掌控他的只有自己。”
“真是充滿哲理的發言。”守夜人把杯子里加了冰的酒水一飲而盡,輕輕打了一個酒嗝,“不過…嗝…我喜歡。”
“不過我也好奇,路明非到底有沒有父母?”他問,“我記得以前你跟他說過喬薇尼分娩,產房外面埋著炸彈的故事,是真的嗎?”
“真的。”
守夜人嘆了一口氣:“那路明非真是他們的孩子?他真的只是倒霉到被某個龍王級別的惡鬼纏上了?”
“誰知道呢?”昂熱皺眉,“我們只知道龍王們可以繭化,繭化的原理是什么?把一部分的本源精神封印在骨殖瓶里?當主體滅亡后分出的一縷精神在沉睡中成長?最后帶著記憶重新來到這個世界?”
守夜人沒回答,這是混血種學術界最靠譜的猜測,但沒有得到證實。
昂熱也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望著頂層的天窗:“誰知道那些超越四大君主的存在,會不會掌握了我們所不知的繭化方法?”
“喂,你該不會想說轉世投胎吧?這是修真的體系,你串臺了!”守夜人哼哼道。
“只是猜測,猜測都不允許嗎?”昂熱笑笑。
守夜人也是笑,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視線無意間瞄向窗外。頂層的視野非常好,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英靈殿的廣場。
“他們要干什么?”
此時,英靈殿廣場前已經堆滿了人。大多數學生會的人,有灰頭土臉的岡薩雷斯、有同樣灰頭土臉但是青春靚麗的維多利亞,還有長發打著卷的伊莎貝拉…就連冷面美人蘇茜和執行部助理專員蘭斯洛特都在。
“他們是來攔著我們的嗎?”楚子航小聲問,有些怯生生地往陸離身后跑。
“應該不是,他們應該沒這么愚蠢。”陸離說,在這群人中他只認識蘇茜和蘭斯洛特。
路明非沒說話,只是覺得很尷尬。
來的人他幾乎全認識,基本都是學生會的干部,有蕾絲白裙少女團團長、滑雪部部長、登山部部長、帆船部部長…還有剛入會被他解救的兩名會員。曾幾何時,他們還在一張辦公桌上開會,但是現在已經形同陌路,相顧無言。
要是他們手里再拿著挽聯和花圈,活脫脫的遺體追悼會。
“諾諾,聽我的話,應該回家了。”蘇茜是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陳墨瞳面對好閨蜜可沒有對待校長那副冷漠的語氣,不過仍舊非常不開心:“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下定決心的事情,絕對不會…”
她還沒說完就晃悠悠地倒下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瞳孔渙散的陳墨瞳。
她趁著意識彌留的最后一秒轉過頭,發現路明非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移動到身后,趁著她分心用手刀精準地敲向脖頸,讓她沒有說完那句話。
“抱歉師姐。”路明非接住了她,“謝謝你,但是我們也應該說再見了。”
“你…”紅發女巫一個字也說出來了,最后她的表情無法讓人分辨想要對路明非說什么,可能是咒罵,也可能是其它。
英靈殿的廣場內寂靜了一瞬,旋即蘇茜小跑過來,推開蘭斯洛特阻攔的雙手,從路明非手里接過了自己的好閨蜜。
“麻煩幫…”路明非猶豫了一下,最后那個人稱的代詞沒有說出口,因為無論是誰都很別扭。
“麻煩照顧好她。”他說。
“我會的。”蘇茜抱著自己的好閨蜜,沒有看路明非,倒是目光移向了怯生生的楚子航,總覺得有點眼熟。
是錯覺吧?她想。
“大家沒有什么事就散開吧。”路明非說。
不知是誰邁開了第一步,但陸續有人跟上,陸離、路明非、楚子航經過了岡薩雷斯、伊莎貝拉…最后終于離開了人群。他們踩在紅色鵝卵石的小路上,三個大男人肩并著肩。
“路明非!”伊莎貝拉高聲喊。
路明非一怔,但是沒有回頭。
“再見!”學生會主席的助理秘書、舞蹈團的團長揮手告別。
接二連三的告別聲此起彼伏,人聲嘈雜,有的人用盡了全力,目送這一屆學生會主席的離開。昂熱在蘇醒之后就公布了當晚的真相,盜走龍骨、刺殺他的是奧丁的侍者,與路明非無關,他的學生證只不過是被盜用了而已。
但與奧丁對戰的龍化是無法修復的隔閡。
路明非鼻子一酸,差點哭出聲,但是他沒有回頭,因為怕看見了那些人心就再也硬不下來,他甚至沒有回答,徑直走向了遠方。
倒是陸離停下來了,他差點忘記一件事。
年輕的教授轉身,幾乎是頃刻間就抵達蘭斯洛特的身前。
彼時獅心會前任副會長正在幫助蘇茜照顧陳墨瞳,忽然看到一個身高與自己齊平,但是那種壓迫感卻如高山仰止的年輕人來到身邊,下意識地就要反擊。
但是他還不等動,就看見對方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虛空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文件。
“拿了卡塞爾學院這么多煉金材料,這是給你們的補償。”陸離也不猶豫,直接把早就準備好的補償交給蘭斯洛特。
那是一摞厚重的書籍,加起來足有半個人那么高,封面印刷精美,還有半朽的世界樹徽記。
“學院的教材?”不少人都湊了過來。
這種制式學生們再清楚不過,畢竟學院四年發放的教科書足有上百斤的重量,都是同樣的排版,畢竟都來自同一家印刷廠。
但是很快學生們注意到了不同,因為封面的標題赫然寫著《龍文與煉金術》這六個大字,繼續向下翻,是印著《言靈學進階》的幾個冊子,全部是卡塞爾學院沒有開設過的相關內容。
他們都非常想問學院什么時候印下了這些教材,又怎么會出現在陸離的手里。可是他們已經來不及問,因為唯一知曉真相的人已經走遠了。
只有少數聽力優秀的混血種才能聽清只鱗片爪的對話,在風中。
“哥哥,別難過了。”楚子航低聲說。
“我沒有…只是有點舍不得。”路明非搖搖頭,“教授,你把那些教材留給學院了?”
“是,我和他們兩清了。”
“我記得那些教材…”路明非在逃亡的時候也翻過相關的書籍,用來打發時間,“總感覺這筆買賣你虧了。”
“也不算虧,雖然是教材,但沒有合適的老師,想要學到大成還是很難的。”陸離說,“不管怎么說,也算是給卡塞爾學院增加一點戰力吧,省得他們對抗龍王級別的對手死傷慘重。”
見路明非還是悶悶不樂,陸離打趣道:“怎么,想學啊?我教你。”
“別,我看過幾個單元,頭都大了,說不定學霸如師兄會想學,我還是算了吧。”路明非心不在焉地踢走腳下的石子,“相比于教科書,我還是更想知道那個實驗。”
“你是指世界樹樹枝的消失和重現?”陸離問。
路明非點點頭,楚子航也瞪大了呆萌的大眼睛。
“好吧,那我就用一個通俗易懂的道理來解釋一下。”陸離的手指在空中劃過,由精神力構成了無數道洪流,“假如這個世界存在多條時間線,它們的分離點有所不同,但比如這里埋著秦始皇的陵墓,但另一條時間線的這里是不是也埋著秦始皇的陵墓?”
“對。”路明非聽得尤為認真。
“但是某些東西具有唯一性,比如黑王尼德霍格的骨殖瓶,比如世界樹的樹枝,雖然它們在多個世界都存在,是世界的奠基石之一,但并不是說有無數條時間線,就有無數個骨殖瓶,無數條枝干。”
“就像剛才我們在冰窖里見到的那一幕一樣,它們在遇到另一條時間線的自己就會消失,當另一條時間線的自己離開,它們就會重現,重新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陸離說,“所以我說它們是多條時間線唯一,大致可以理解為投影?”
“所以我才確定了尼德霍格的骨殖瓶在奧丁手里,因為在這條時間線里,它就在那里。”
路明非撓撓頭,他從未聽說過這種設定:“為什么?”
“11為什么等于2?”陸離反問。
“就是等于2啊…”
陸離在他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那不就得了,問這么多干什么?實驗你看到了全過程,這就是真理!”
“好吧。”路明非吃痛地捂著額頭。
“不過能獲得相關的情報…這就足夠了。”陸離低聲說,他們在交談間已經來到了卡塞爾學院的大門口,前院花園枯萎了,還彌留著刺鼻的硝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