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最后一課(上)

　　陸離今天難得睡了一個懶覺。

　　說是懶覺，墻上掛著的時鐘也不過剛剛停在‘七’這個位置上，寢室內還有兩道此起彼伏的鼾聲。

　　他抬頭向上望去，芬格爾嘴里喃喃念著‘雞腿’之類的夢話，偶爾還吧唧幾下嘴，估計做了一個好夢。而路明非則翻來覆去的打滾，抱著綾波麗的抱枕，依舊無意識地施展著柔術的姿勢，這個被他買來代替朝比奈實玖瑠的抱枕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他無聲地伸了個懶腰，起身下床。

　　昨夜與芬格爾、羅納德·唐一直守在鐵爐邊，他一直等待不可形變的微粒均勻分布在冷鍛鋼的基體相中。

　　只可惜這個過程耗費的時間遠超預估，凌晨兩點尚沒有結束，無奈之下他只好責令煉金機器人負責監控，三人打道回府，畢竟假期結束，生活要恢復正軌。

　　“等今天上完課去看看冶煉有沒有完成吧。”他在心里說，走進衛生間洗漱。

　　洗漱之后就是早餐的制作，雙開門的冰箱里食材豐富，他取出卡塞默蒂娜早餐培根，用廚房餐巾紙吸干上面的水分。然后將平底鍋攤在煤氣灶上，加入少許油，高溫立刻讓煙熏風味的肉片邊緣卷起。

　　這個過程大概會持續兩分鐘，他又從儲物柜里取出昨晚吃剩的吐司面包，去除邊緣塞到嘴里，只留下蓬松且柔軟的面包主體。而后用搟面杖輕輕碾過表面，放上了一片速食芝士。

　　與此同時，他打開微波爐，撕開了兩塊黃油的包裝紙，丟了進去。

　　準備就緒后培根已經香煎完畢，他用筷子將培根依次從平底鍋中取出，每個被鋪上芝士的吐司面包可以上下放置兩塊。之后從上往下卷起卷緊，用牙簽固定，做了大約二十個吐司卷。

　　接著他打碎三個雞蛋混合已經融化的黃油，刷在吐司的表面，最后將這些吐司放進預熱好的烤箱，設置上火120度，下火150度，烘焙時間十五分鐘。

　　三個人的早餐準備完成。

　　陸離脫下圍裙，離開廚房，另外的兩位室友依舊呼呼大睡。他笑笑，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好，翻開了那本厚重的講義。

　　今天《龍族通史》的內容并不簡單，其中涉及《龍類家族譜系入門學》和《龍文與煉金術》相關的知識。他身為登臺講課的教授，一定要提前把學生們可能會詢問的問題、疑難點、易錯點梳理一遍，免得做出誤人子弟的事情來。

　　他就這樣靜靜地翻著書，紙張摩擦的聲音好似落葉在房頂滾動，簌簌作響。

　　步入十二月的芝加哥異常寒冷，真不愧‘芝伯利亞’之名，落葉已經徹底枯敗了，樹枝光禿禿的，只有穿林沒有打葉聲。寒風吹過，那些梧桐樹仿佛也打了個哆嗦一樣。

　　十五分鐘很快過去，烤箱傳來‘叮’的一聲提示音，陸離也恰好在腦海中完整地梳理了一遍知識點，轉身走入廚房，將托盤中的黃油培根吐司卷取出。他又倒了三杯牛奶，放在一個巨大的托盤中，端著早餐從廚房里慢慢走出。

　　“好香啊！”

　　芬格爾閉著眼抽動鼻翼，他的肉體被香味勾動已經蘇醒，靈魂卻還在睡夢中沉睡著，羽絨被從肩頭滑落。

　　“我聞到了，培根和吐司的味道！”

　　路明非顯然這項功夫沒有練到家，靈魂與身體一起蘇醒，松開自己綾波麗的抱枕，上面皺皺巴巴，估計再抱一會兒就跟上個抱枕一樣——落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行了，別睡了，趕緊去洗漱。”陸離沒有叫醒他們，因為這兩個饞蟲懶鬼聞到早餐的香味一定會蘇醒，比生物鐘都準。

　　倘若剛出爐的早餐沒有叫醒他們，那就說明他們兩個昨天夜宵吃得太飽，此時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食物。跟這兩個家伙住了半年多，對他們的生活習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啊，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熱氣騰騰的早餐，真是太幸福的事情了。”路明非得了便宜還賣乖，賤兮兮地感慨著，“要是一輩子都能醒來，就吃到陸老師的早餐就好了。”

　　他拿著自己的牙具走向衛生間，路上還不忘對陸老師擠眉弄眼的。

　　“那你介不介意支付我一筆家政費用呢？”陸離喝了一口牛奶，“請我做一輩子的早餐，你的錢包最好和你的臀部那樣挺翹。”

　　他記得路明非這個月的獎學金還沒發——卡塞爾學院支付的獎學金按月發放，只有測驗合格、提交論文經過教授評估簽字后，才會發放學生的賬戶。

　　“見鬼，這是什么比喻？”路明非對于自己干癟的錢包已經無所謂了，而是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屁股。

　　他的身材偏向楚子航，瘦削的身軀上肌肉仿佛鐵打的那樣，并不顯眼，不過臀部對于這種體型的男性來說過于挺翹了一點，身材普通的女孩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芬格爾笑得前仰后合，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萊卡的照相機，天知道他怎么睡覺都把這玩意放在枕邊的。

　　‘咔嚓’一聲定格，讓路明非的窘態留下了珍貴的影像記錄，得意洋洋地揮舞手臂：

　　“我早就說廢柴師弟沒有豐滿的肌肉，最挺翹的部位就是他的屁股。他還不信，現在陸老師都能佐證這一點，一會兒我就發到校園網上去！”

　　“少來。”路明非邊走邊回頭，憤憤不平，“陸老師就算了，芬格爾你的體重近二百磅吧？有什么資格說我？”

　　“可我的骨架比你大啊！”芬格爾得意洋洋地擺弄著他的肱二頭肌，“我和愷撒一樣是那種健美先生的類型，某些突出的部位一點也不明顯，渾然天成懂不懂啊？”

　　只不過他的笑容馬上僵住了，因為一雙筷子攔住了那只偷偷摸摸的手。新聞部部長對于早餐的熱愛已經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假意與路明非開玩笑分散注意力，實則偷偷摸摸地想抓一個吐司卷送到嘴里。

　　“去洗手。”陸離反轉筷子，用底端攔住了芬格爾那只粗壯的手臂，頗有些四兩撥千斤的意思。

　　“好吧。”芬格爾如一只斗敗的公雞那樣，垂頭喪氣地沖進衛生間，臨了還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金黃色的吐司卷。

　　喧鬧聲在衛生間傳來。

　　陸離不用猜也知道兩人正在爭奪洗手池的位置，想來這會兩個人手臂正在互相角力，死死地擠在一起。誰輸了就會失去對洗手池這塊風水寶地的控制權，輸家要對著馬桶刷牙。

　　“馬桶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陸離輕聲感慨著，“無論從哪種意義上。”

　　說到這他有些好奇，馬桶的發明者是誰來著？一會兒去翻翻維基百科，總不能這種工具也是龍類教給人類的吧？

　　早飯時間匆匆而過，芬格爾與路明非對培根吐司蛋卷贊不絕口，吃到天人合一，忘我到險些把舌頭都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其中還包括‘誰要是嫁給陸老師一定上輩子拯救過銀河系’或者‘陸老師真是賢妻良母的典范’這樣的稱贊。

　　“行了，恭維的話說多了不覺得膩得慌嗎？”吃過早餐后，陸離用餐巾慢斯條理地擦嘴，“我去上課了，你們收拾完餐具后不要遲到。”

　　餐桌上杯盤狼藉，陸離夾著教科書和講義離開寢室，只留下大眼瞪小眼，旋即又用猜拳決出勝負的路明非和芬格爾。

　　二十五分鐘以后，三教，階梯教室。

　　陸離單手持著教科書，將墨綠色封面的《龍族通史》教科書摞在點名冊上，熨燙整齊的黑西裝沒有一絲褶皺，他掃視全場，一年級座無虛席，沒有人遲到。

　　“現在請同學們翻到第一百八十九頁，我們今天要學習的是毀壞圣像運動。”他從講臺走下，來到階梯教室的中央，“預習的同學請舉手。”

　　齊刷刷的舉手聲，每個人都舉起了挺拔的手臂，豎立在桌子的一角猶如屹立不倒的豐碑。沒辦法，不預習《龍族通史》根本無法拿到高額的課堂分，缺少課堂分就意味著掛科的風險。

　　“很好，大家都養成了非常好的習慣。”陸離點點頭，“哪位同學自告奮勇，可以先簡單介紹一下這節課的梗概？”

　　又是齊刷刷的聲音，同學們紛紛把手落下，動作迅捷又統一，包括陸離教授的幾位愛徒。路明非在心里念著‘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預習固然預習了，濫竽充數被發現的后果比沒有預習還要嚴重。

　　但預習了并不代表能把內容梗概說明白，想當年他在小學讀書的時候，都吃著同一鍋飯，聽著一位老師講課，成績有人考第一有人倒數第一。

　　“沒有人舉手？”陸離并不意外，“好吧，這堂課雖然難了一點，但也不至于讓你們如此畏懼吧？”

　　他的目光快速在那群學生的身上掠過——上杉同學那雙瑰紅色的眼睛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深諳‘課上與老師對視不會有好下場’這個全球通用的道理，她貓著腰，不知道躲在哪個魁梧的學生身后。

　　“好吧，那我就提問了。”陸離的語氣不無遺憾，“請阿卡杜拉·阿巴斯同學給我們講一下課程梗概吧。”

　　“毀壞圣像運動是混血種與龍類秘密斗爭的一個縮影，歷史上最著名的事件要屬726年利奧三世掀起的毀滅圣像運動，在公認的歷史中，這是加強皇權打擊教權的一項政治活動，然而實際上…”被同學們譽為‘靜謐的猛虎’、‘薔薇中的翡翠之瞳’阿卡杜拉·阿巴斯的聲音娓娓道來。

　　“實際上那只是披著宗教活動的一個幌子，在拜占庭帝國，許多混血種對于龍類擁有盲目的崇拜。他們用黃金、白銀為龍類建立雕塑，其中大多雕塑中隱藏著龍骨，那是遠古龍類留下的‘卵’，為此信奉龍類的混血種與厭惡龍類的混血種開啟了三次秘密戰爭。”

　　“完美的回答。”陸離拍手稱贊。

　　正常來說以阿卡杜拉·阿巴斯的性格，一絲不茍，預習之后根本不會忘記。但他不愿意舉手的原因，是因為…陸離教授的預習不僅是預習這樣簡單。

　　果不其然，這位年輕的教授沒有讓他請坐，反而是接著提問：

　　“提到利奧三世這位拜占庭帝國伊蘇里亞王朝皇帝，他被世人所熟知是——推翻狄奧多西三世，結束了自711年至717年拜占廷的無政府狀態。那么請問，利奧三世在726730年間，為何兩度宣布反對供奉圣像的詔令？”

　　阿卡杜拉·阿巴斯傻眼了。

　　因為教科書上白紙黑字的寫著兩次反對供奉圣像的標題，內容、影響與意義。但是偏偏沒說兩者的關系，其中省略了很多很多。歷史是文字，并不是詳細的紀傳體，沒有連續性，只是一個又一個縮影。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進行得不夠徹底？或許是第一次效果甚微？

　　路明非看著語塞的阿卡杜拉·阿巴斯，心說雖遲但到。

　　預習的提問總會包括這些教科書上隱晦記載或者壓根不提的問題，但偏偏還是這節課的重點，這就是學生們不愿意回答的原因。

　　“好的，你先坐下。”陸離揮手示意，“我相信很多同學都翻過歷史書，從一段歷史中，我們總能看到某些條例的數次推行甚至反復，但是很多人沒有深究過聯系，或者沒有用心思考過，就把這些事件當成死死的文字。”

　　“許多人看到教科書的第一眼都是這樣想的——哦，利奧三世在726年頒布了《禁止崇拜偶像法令》，之后在730年召開宗教會議，撤換了反對運動的大教長日耳曼努。”他無奈地一聳肩，“然后沒了，反正書上也沒說，就這樣吧，背下來就拉到，反正期末能混一個不錯的成績就行。”

　　這是平白樸素的大實話，再配合那副無可奈何的態度、忍俊不禁的語氣，逗樂了不少人。

　　“我記得第一堂課我就講過學習歷史的意義，是鍛煉你們的思考能力、發現能力、聯想能力，所以我希望同學們面對‘預習’不僅是草草了事，而是你們在預習的過程中，學會思考、捕捉到關鍵信息，最后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去。”陸離苦口婆心地說，“一般的老師不會講這些，說多了我也煩，但是希望你們能聽到心里去。畢竟…”

　　最后幾個字幽幽地停住，已經八點零五分，按照時間表預習提問應該結束了。

　　“好了，同學們，那就讓我們從頭說起拜占庭帝國與推行毀壞圣像運動的聯系吧，首先要從利奧三世的出生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