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的葉子已經黃透,在秋日的余暉中簌簌落下,行走在這處古樸的小路上,四處都能看見貼著‘國家二級文物保護建筑’的鐵制標簽,遠處高樓屹立在云中,古典與現代在這座城市完成了融合。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地鐵的線路圖。”
在中關村門口,年輕到有些過分的青年拎著一個公文包,詢問拿著蒲扇穿著拖鞋遛狗的老大爺。
“呦,小伙子,是來旅游的還是在這里上學?”老大爺很熱情,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旅游,我是在國外…”青年停頓了一下,沒好意思說出‘教書’,猶豫半天憋出兩個字,“上學。”
“那小伙子你可算問對人了…”老大爺熱情到過分,滔滔不絕地敘述了附近錯綜復雜的地鐵線路圖。能聽出來他居住這里的時間夠久了,如數家珍。
青年一邊點頭一邊拿出筆記本速記,這座城市他只來過兩次,無一不是為了旅游。只去過著名的幾個景點,自然不會像熟悉卡塞爾學院熟悉這里。
他一邊點頭一邊記,到最后笑容已經麻木,滿臉無奈。老大爺訴說的情況詳細倒是詳細,就是太啰嗦了,隨便抓住一個地鐵線著名的景點就嘮嘮叨叨說起來沒完,無奈只能委婉地提醒他進入正題。
否則說不定一會兒要扯到誰誰誰的祖先,擁護努爾哈赤從龍入關這樣遙遠的歷史話題上。
“謝謝您了,大爺,回見!”
十五分鐘以后,青年終于從大爺的嘮叨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遙遙地向他揮手,慢慢走向遠方的夕陽。
“一號線,蘋果園…”少年口中訴說的地點在風中慢慢飄蕩。
他只記得芬里厄藏在地鐵站某個神秘的站點里,但具體是哪一個記不清楚了。不過好在這種不對外開放的站點并不多,簡單的詢問就與記憶中朦朧的碎片對上了號。
“陸離?”在青年即將穿越十字路口,背后忽然傳來一個并不算熟悉的聲音。只不過他的身形僵硬只持續了一瞬間,并沒有回頭。
問路的青年當然是陸離,他故意偽造受困于尼伯龍根的假象,就是為了釣魚。那座‘處刑之陣’也是他設立的,在基隆拿分部沒有抵達之前就游了出去。所以分部成員只能看到那艘停在奧卡諾根湖中心的快艇,見不到他的蹤影。
“我去…這個聲音怎么好像有點熟悉?”
陸離裝作用手機查找地圖的模樣,微微側身,憑借屏幕的反光看清了那個出聲詢問的年輕人。
見鬼的…趙孟華?!
老實說陸離都快忘記這個富二代的名字了,畢竟他們才見過一面,而那一面也不是什么友好的會晤,是從記憶中某塊快要被格式化的區域才調出這張面孔,與聲音匹配上。
“奇怪了…沒反應,背影怎么這么像?”隨意溜達的趙孟華背著他的雙肩包,滿臉疑惑。
“你認錯人了吧?”趙孟華旁邊的女孩輕聲說,她穿了一件波西米亞風格的裙子,梳著高馬尾,拘謹地將一個普拉達的包包橫在腰前,纖細的手指中好像有玉蝴蝶飛舞。
“我應該不會看錯。”趙孟華說。
路明非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衰到家被一群人撈出來時的場景,同樣趙孟華這個富二代也不會忘記。路神人是風頭出夠了,他從小到大可沒有丟過這么大的臉。
他無法忘記那群人居高臨下的姿態,尤其是楚子航和那個金發的意大利人如神明俯視凡人的眼神,對于這群人他化成灰都不會忘記,是他自認為的宿敵!
“陸離?”他又喊了一聲。
陸離也納悶趙孟華這個家伙為什么陰魂不散,更納悶自己天衣無縫的偽裝是如何被識破的。
莫非這廝覺醒了受挫之后覺醒了‘火眼金睛’?否則不可能辨認出自己的偽裝,他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往前走。
不服氣的富二代還打算繼續喊兩聲,附近的行人都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看著他,無奈只能讓他作罷。就是本人又能怎么樣呢?莫非要關心一下老同學路明非的留美生涯好不好?
“可能是我看錯了,淼淼,我們走吧。”趙孟華拽得二五八萬似的,挽著女孩的小臂并肩離開。
陸離直到上車才轉過身看著兩人的背影,哪怕不是起始站不是雙休日,地鐵上連個站著的位置都沒有。他被擠在門上,隔著玻璃遠眺路明非高中同學的背影。
“下次我得把身高也改了…”被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陸離,在心中喃喃自語。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雙膝,決定回去設計一個可以自動調節高度的煉金鞋墊,這樣在背影上就不會露出破綻。
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以后。
陸離在蘋果園站下車,這是地鐵一號線最西邊的站點,老式的地鐵線路圖上標注著它的站號‘103’,這里也是終點,前方并不對外開放。不過根據老大爺的描述,102站是福壽嶺站、101是高井站,據傳這兩個站點都是鬧鬼的地方。
而那里就是這次旅行的終點,也是芬里厄藏身的地點。
他摸著電動扶梯慢慢下降,頭頂慘白的日光燈讓他的影子在月臺上斑駁,就像潑墨的畫卷。
沒走五分鐘,他就看到了閘機,刺耳的“咔咔”聲從遠方傳來,聽聲音那根本不像是從國外進口的車廂,而是幾個世紀以前老式的蒸汽火車行在崎嶇的鐵軌上。
陸離伸出手,月臺上方的黑暗中滴落了青色的水,那是顏料一樣的顏色,灰蒙蒙更像是霧氣。他完全憑借感覺走,身后熙攘的人流漸漸消失,只有孤寂的腳步與液體滴落的聲音,在廣袤的空間內回蕩。
“終于來了。”他說。
那列老式火車帶著青色的霧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日本那起著名的投毒案件。只不過對于了解龍類世界的人來說,它有個更加專業的學術名詞——介質。
谷</span夜之食原的介質是水,而地鐵站尼伯龍根的介質是青色的霧氣。
檢票閘機隨著列車進站自動開啟,銹跡斑斑的軸承轉動,陸離只身通過,手里還拿著兩個硬幣,這是剛才換票的零錢。
“希望這場旅行不會通往地獄。”他一個閃身進入了車廂,鐵門‘吱嘎吱嘎’地閉合,黑暗中好像有鐵銹脫落。
列車加速離開月臺,駛向茫茫的黑暗。
幽深的隧道中,陸離是這條鋼鐵長龍上唯一的乘客,他用精神力掃描過車廂,只有他一個…生命。
面對這架有些奇異的死亡列車,陸離并沒有太過擔憂,他原本以為自己要踩著鐵軌一直走到終點站,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樣一輛代步工具。雖然在恐怖片里這基本就是必死的結局,但是他并不在乎。
他從尼伯龍根中取出一盞煤油燈,提在手心成為這里唯一的光源。借助光輝向外看去,黑暗的隧道中是一層又一層的紅磚墻壁,縫隙中隱約還能聽到流水聲。這不是地下水,而是尼伯龍根內部的煉金矩陣正在運轉。
隧道漸漸寬闊起來,紅磚的穹頂變成了古銅色,帶著天然質樸的花紋,莊嚴又美麗。
陸離抓起自己的手機對著上面不斷地抓拍,這都是罕見的煉金花紋,記錄下來有非常大的學術價值。在綽約的光圈中,還有一個黑影閃過。
他解下自己的鑰匙鏈,打開窗拋向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三秒鐘之后巨大的火光照亮了整片空間,那些一閃而過的黑影在火焰中起飛,正是愷撒最信賴的朋友之一——鐮鼬。
“裝備部的說明書真是不能信。”望著那些被火焰燒成枯骨的風妖,陸離搖頭嘆息。
在說明書上它的用途分明是小型照明彈,可根據這個威力來計算就是一般的高爆手雷也趕不上。幸好這個東西的穩定性不錯,否則在身上爆炸也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被火焰激起的鐮鼬猶如蝙蝠群一樣蘇醒,它們原本就沉睡在石壁中,成千上萬的影子齊聲嘶嘯,利爪的薄刃勢要把這個入侵者撕成碎片。
“安靜一點。”陸離說。
看不見的命令下達,那些張牙舞爪耀武揚威地風妖們立刻老實下來,頭骨中金色的瞳孔明滅可見,最后盡數熄滅,由蘇醒再度沉睡。
事實上他并不用這么做,運行在尼伯龍根的列車并不是普通貨色,哪怕它建造之初是用了最普通的鋼鐵,可幾十年運行在龍類的國度中已經被刻上了規則。這個規則是保護,保護車廂內的人不受鐮鼬的吞噬,讓這群風妖沒辦法進來。
只不過這柄保護傘的隔音效果不好,陸離不想聽到那些似哭似笑的聲音,只好讓這群家伙沉睡。
“喂喂喂,有人能聽到嗎?”完成這一切的陸離在座椅上坐好,對著空無一人的車廂大聲說。
車廂左上方的監控攝像頭將一切轉入到閉路電視中。
“他在跟誰說話?”
距離這間地鐵站足有十幾公里的CBD區頂層辦公樓中,一個女孩蜷縮在巨大的沙發里,她面前那臺足足四十寸的高清液晶電視屏幕沒有播放好萊塢的大片,而是播放著泛著雪白光點的監控錄像。
她的膝蓋上支著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著紐約股票的走勢變化。另一只手則伸向打開的薯片袋,正把紅酒牛排味的薯片放在嘴里咀嚼。
“反正不是我。”
聲音從沙發后面傳來,女孩的黑發傾斜如一泓瀑布,她正在練瑜伽,縱情舒展的身體曲線令人觸目驚心,錄像傳到網上必然是讓無數宅男流鼻血的香艷影片。
蘇恩曦與酒德麻衣。
“那輛車是你調過去接他的,會不會被他發現了?”薯片妞似乎想到了什么,滿臉慘白,生怕屏幕中閉目養神的陸離掏出岡格尼爾,對著遠方投擲出來。
“發現了又怎么樣?我們這可是幫他,給他找一輛代步工具還有錯了?”酒德麻衣從身下將柔軟的靠墊扔了過去,結束了自己的修煉。
被擊中額頭的蘇恩曦正好將那個靠墊美滋滋地摟在懷里,只是沒過多久就一臉憂慮,“老板跟你說過那個尼伯龍根的規則吧?他一個人想要贏到足夠的籌碼需要多長時間?該不會讓我們再丟幾個人進去吧?”
這座建立在地鐵站的尼伯龍根,是一座迷宮,建造者設立的規則就是與荷官打牌,贏得足夠的籌碼才能登上駛向終點的列車。否則只能日復一日地在環城地鐵站游蕩,用‘孤獨’換取新的籌碼。
“我不知道。”酒德麻衣也在寬大的沙發上坐好,兩個人在這里也不擁擠,“老板沒說,說了我們就再往里面丟兩個人就是了。”
“希望他的牌技好一點,他和別人比煉金術我放心,打牌…”蘇恩曦忽然停住,他的言靈是‘天演’,可以讓大腦媲美計算機高速運算,“我可不想進去教他怎么打牌,老實說每次看見他我都想掉頭就跑…”
“你以為我不想嗎?”另一個回答同樣是幽幽的聲音。
蘇恩曦扶額,“真希望這種日子能快點結束,我寧可給路明非那個小白兔當奶媽,也好過跟在這個怪物身邊。”
“小白兔現在可不用你操心,三無在卡塞爾學院撐著呢,聽說他最近也人模狗樣的…”酒德麻衣憂心忡忡地說,“我只是好奇老板為什么要幫陸離,難道不應該由路明非出手殺掉這兩條龍王才是最佳的選擇嗎?”
“誰能弄清楚老板想什么?”蘇恩曦聳聳肩,忽然一拍大腿,“快看,怪物一號到站了!馬上就能看到他的牌技怎么樣了!”
“我知道了,但下次你激動能不能拍自己的大腿?”
酒德麻衣閃電一樣地撲過去,去扯薯片妞的臉蛋,兩人在沙發上嬉鬧起來,薯片的碎屑四處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