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回來了?”
書桌前的陸離看到了門口正在鬼鬼祟祟換鞋的路明非,他的耳畔回蕩著窗外夜鶯的輕啼,忍不住抬起頭,笑著跟他打招呼:“你的檢討寫完了嗎?”
這一聲問候猶如驚蟄的初雨令萬物復蘇,溫潤的聲音解凍了寢室內冰封似的沉寂。上鋪的芬格爾也探出半個頭,亂糟糟的頭發下重現出現了標志性的猥瑣笑容,對他揮手。
路明非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才是寢室正常的畫風才對。剛才那一瞬間太緊張,仿佛空氣中都緊繃著無數道透明的絲線,令人喘不過氣來,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指揮部下達反攻的作戰會議室。
“這不正好回來寫嘛…”路明非的聲音有點心虛,“白天太忙了,哈哈…”
這個敷衍式的笑容沒有讓陸離追究他白天究竟忙了什么,而是不緊不慢地點頭,從桌前被分開的文件山細縫中透出一道目光,隨意地問:
“楚子航的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了?”
上鋪的芬格爾也探出頭,一臉感興趣的目光。
由于新聞部最近一直炒作獅心會會長的緋聞(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事實),他們全體部員被剝奪了探望的權利,除非誰能擊退幾個堪比阿諾州長的健美先生的守護,否則只能憑借二手消息在校園網轉播楚子航的病情恢復情況。
一提起這件事,路明非就來勁了,頓時眉飛色舞起來,神色奕奕。本來他已經搬了一把椅子在陸老師的對面坐好,準備蔫頭耷拉腦地書寫自己的檢討書。
前后的轉變之大令人咋舌,不傳承川劇的變臉藝術真是可惜了。
“我跟你們說…出大事了!”路明非從他的室友身上別的沒學會,故弄玄虛以及吊人胃口這一套倒是學得淋漓盡致,“楚子航開竅了!”
“哦。”
陸離收回了目光,繼續在筆記本電腦面前完善自己的修葺準備工作。
在路明非看來,陸老師的臉上分明寫著‘就這?我還以為楚子航死了呢’這幾個大字,眉宇中隱隱責怪他小題大做。
而上鋪的芬格爾也興致怏怏地‘切’了一聲,嘴角勾起了三分不屑的笑容,翻個身準備睡覺了。
“不是…你們別啊!虧我還把這個消息特意帶回來給你們分享!”路明非又郁悶又急。
這個情況頗像他高中唯一一次政治考試大書特書對萬惡資本主義的痛斥,還破天荒引用了《談談罷工》這篇文章的觀點,結果政治的分數得了92的高分,成功將處于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的科目平均分拉過了70那樣。那次他拿著成績單興致勃勃地給嬸嬸看,本想得到稱贊,結果留給他的只是不輕不重的一聲應答,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作弊了。
那種滿心懷喜期待贊揚又落空的感覺真是太難受了,從那以后他就對學習徹底放棄治療了,反正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
“那么…是什么呢?”
芬格爾決定給自己的室友一個面子,裝模作樣地掏了掏耳朵。
陸離也露出一副‘請君多言’的表情,只不過雙手仍舊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擊著。
“貧僧貴公子打算談戀愛了!”路明非面對敷衍他的兩人,雖然有點不滿意,但還是隆重地宣布了這個消息。
陸離沒說話,把投在路明非身上的最后一絲余光收了回去。
“我靠,我還以為你挖掘到了什么大新聞呢!”芬格爾躺在床上哼哼著,“這不是學院人盡皆知的事情么?他和夏彌兩個人眉來眼去的…”
“那不是你炒作的緋聞嗎?”路明非翻了一個白眼,“這次我有確認的情報!他們兩個有事!”
芬格爾一聽嘰里咕嚕地從床上爬起,掀開被褥打開筆記本電腦,像會議工作者那樣準備速記:“細說!情報證實后報酬好說!”
“這才對嘛…”路明非終于見到了想要看見的表情,坐在椅子上幽幽地開口,“事情要追溯到一個小時以前…”
一個小時以前。
路明非拿著一捧鮮花和幾個精致的禮盒緩緩進入醫學部。
有一句話叫‘久病床前無孝子’,在他看來古人的總結總是如此精辟。雖然楚師兄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需要一把屎一把尿伺候的老爺爺,但境遇上也應該好不到哪去,畢竟都住了半個月的醫院,總不能像允許探病的第二天那樣亂得跟菜市場一樣。
只不過推門進來以后讓他小小地吃了一驚,沒有想象當中的門可羅雀,僅比門庭若市差了一點。
堆在病房里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獅心會慰問團、醫務部的會診專家、學生會的探視代表、仰慕楚子航的后援粉絲小隊…甚至連教授團里都來了幾個人,各個都提著禮物。
仔細問過之后才知道,楚子航由于傷情好轉,出院指日可待,有的人是為了刷最后一波好感(后援小隊)、有的人是禮節性的問候(學生會成員)、有的人是來檢查楚子航的身體情況…這才讓加護病房內比肩繼踵。
路明非想了想,決定等這些閑雜人等離開之后與楚師兄熱絡地談一談再走。
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畢竟有過歷史的慘痛教訓——他上初中時期有位親戚做了闌尾炎手術,他被嬸嬸勒令提著果籃前往探望。那時候也是一屋子的人,他把果籃放下沒說幾句話就走了。結果到年末家族聚餐的時候,那位親戚把沒有什么存在感的路明非忘了,李嘉圖同學百口莫辯,差點沒有過好那個年。
為了證明自己來過,為了證明自己對于楚師兄的探望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發自真情實意的,他特意在病房里等了很久。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把自己的私人探望禮品準備拿出來,雖然最近因為經常請零吃飯導致錢包拮據了一點,但所謂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心思到了就好。
于是他又嘮嘮叨叨慰問了半個小時,臨走前才好奇地問了一句:
“師兄,怎么沒看到師妹?”
這一句不是八卦,而是真誠的發問。根據守夜人討論區流傳的消息,夏彌負責了楚會長的三餐,幾乎是形影不離,在這種關鍵時刻怎么不見了?
以楚會長在學院內的人氣,有不少高年級的學姐都裝嫩冒充師妹,遑論真正的師妹猶如過江之鯽數不過來。但楚子航知道這個師妹的具體指代,有且只有一人。
“她正在寢室批論文,過一會兒要來請教我二年級論文的批改方式。”楚子航淡淡地說。
谷</span路明非聞言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緊緊抓住了楚子航的右手,頗有革命成功會師兩支隊伍的鄭重與嚴肅:
“師兄,好好休息,學院不能沒有你。”
這句肉麻的話路明非說出來都覺得惡心,見對方點頭并確定留下深刻的印象后,剛準備腳底抹油溜走,就又被楚子航叫住了。
“我能問你一個學術問題嗎?”
路明非慢悠悠地轉身,勉強稱得上英俊二字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不解。
見鬼?楚子航這個學霸要問自己這個學渣關于學術的問題?陸老師不才是最優的選擇嗎?
“你說…”楚子航猶豫了很長時間,“什么樣才算是喜歡一個人呢?”
路明非重新在病床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瞥了一眼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同樣猶豫起來:“這個…”
在這件事上他沒有什么經驗,畢竟唯一的一次還是暗戀,最終看清對方的面目后覺得一番情意全部喂在了狗肚子的嘴里。在路明非看來,這件事問趙孟華或者愷撒還差不多,這兩位仁兄招蜂引蝶,總比白紙一張的自己要強得多。
不過可惜前者沒有血統不知道去哪個大學讀書了,后者由于身份的問題只來過一次,這種私密的問題也不好向半個宿敵半個朋友問。
“想要看見她算不算?”他抓耳撓腮,從自己人生為數不多的感情中找到了一個明顯的特征。
所謂萬變不離其宗,總不會無緣無故的想起一個人,要是沒和他/她有什么血緣關系,尤其是異性的情況下,和情愫少不了關系。
“那你說…喜歡一個人,會表現出什么樣的舉動?”楚子航撓著自己的眉角,“比如行為趨勢會不會和普通情況不一樣?心理特征有什么樣的顯著變化?潛意識帶來的微表情呢?”
“師兄你是要寫與愛情相關的論文么?”路明非一個沒忍住,吐了一手好槽。
本來他還懷疑楚子航是不是開竅了,現在一看會長大人可能真的正在籌備某一篇學術論文。這種學術探討的語氣怎么這么見鬼?
“差不多…我還想問,一個人為什么會喜歡另一個人?總要有個理由吧?”楚子航輕聲問。
“這個就比較難回答了…”路明非掰著手指頭細數,“以我的擇偶觀來看,首先要長得好看,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見到一個人的第一眼總是外表,要不然除非什么命運的邂逅,否則絕對不會上升到探討心靈美的層次…”
無數武俠小說中已經證實了這個有些膚淺的觀點。
少女要是被英俊的少俠拯救,多半會說‘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之類的。要是少俠的容貌有些丑陋,那感謝的語言幾乎就是“大恩大道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來世做牛做馬來報答”這種。
“只有好看嗎?”楚子航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
路明非白了楚子航一眼,因為這廝的容貌恰好是‘以身相許’那個范疇的,好看就足夠了,心靈美再留著慢慢發現不好么?這么刨根問底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老老實實地回答,“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說不定哪一眼就喜歡上了。”
楚子航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應該詢問路明非這方面的問題——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差強人意、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一句吐槽、第三個問題的答案語焉不詳。
“哦。”英俊的楚會長大概是有點失望,“那我就不問你星座的問題了。”
反正路明非一問三不知,何況是這種他最近才上網搜索到的理論。
一聽星座,路明非頓時來了精神,他還真的琢磨過這些小女生的理論,因為某個人。但是沒想到楚子航在論文里還打算寫這個,連忙追問:
“什么對什么?”
“水瓶對雙子。”
“這兩個星座都是風象星座,雙子座太別扭表達感情不順…水瓶座對關心的人特別隱晦,只會悄無聲息地陪著你…”路明非把這些記憶尤深的知識全盤托出。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本來還想腆著臉問楚師兄的論文發表后給自己掛一個第二或者第三作者,再不濟通訊作者也行。可說到最后反應過來,他要是沒記錯,楚子航就是別扭的雙子男!
這哪里是關于愛情的學術論文,分明是披著學術討論皮的感情咨詢!和現在那些披著‘玄幻’、“科幻”名頭其實主打‘愛情’的電視劇一樣!
路明非也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滿臉見鬼的表情,雙子男就在這里,那個水瓶女是誰?
只不過來不及他多問,楚子航已經準備送客了:“謝謝你的回答,路明非。”
這毫無疑問是個逐客令,路明非也不好當著當事人的面子討論八卦,只好說了一句‘師兄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明白的隨時來問我’之后,離開了病房。
在走廊里他遇到了蹦蹦跳跳的夏彌,師妹左手厚厚一疊文件,右手拎著一罐銀耳蓮子羹,香氣撲鼻。她輕輕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
路明非這會兒反應過來了,聽說最近師妹帶的病號餐都是她親手做的,那楚子航那三個問題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我(楚子航)是不是喜歡某個水瓶女?某個水瓶女是不是喜歡我(楚子航)?某個水瓶女為什么喜歡我(楚子航)?
八九不離十,只差一個證據。
于是在夏彌即將打開病房大門的時候,路明非忽然叫住她:
“師妹,你的生日是幾號?”
“10月30號!”夏彌扭過頭來,瞇起一只大眼睛,“師兄你要送我禮物嗎?可惜已經過去了唉,明年吧!”
“我靠,師妹你還真是那個水瓶女啊。”路明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