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色全部是純白的羊圈中放入一只黑羊,毫無疑問,會引起純白山羊的注視與敵意。
上杉小姐的膚色白皙,是那種久久沒有經歷陽光的蒼白,和‘黑’這個顏色的形容詞一點也不搭配。但在這群準時抵達教室的學生們來看,她就是那一只不聽話的黑羊。
“請進。”陸離回頭看了一眼后,遙遙地喊了一聲。
門把手轉動,深紅色的門扉被拉開,隨著大片的陽光彌漫進來的,是一位紅發紅瞳的女生。
有那么一瞬間,大一的新生們還以為是學生會的二把手,組織部部長陳墨瞳來到了教室前。
事實上翹掉陸離教授的課這種瘋狂的事情,也只有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紅發女巫能干出來,只不過新生們見到的并不是一個張揚性格的女孩子,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怯生生的,就像剛剛睜開眼看這個世界的嬰兒。
下一瞬間學生們收回了自己的想法,兩個人的氣質不一樣——一個是長在荊棘叢中帶刺的玫瑰,另一個柔軟如櫻花。
“上杉同學,你遲到了二十四分鐘,找個位置坐好,記得把落下的筆記課后補上。”陸離微笑著對她說。
聽到這句話的上杉繪梨衣如蒙大赦,幾乎是用‘逃’的姿態小跑著奔向階梯教室的某個角落。
那里坐著大一新生中另一位風云人物夏彌,是她的室友,正在笑著拍拍旁邊的空余座位。這是她專門為自己的室友預留的,曾經有不少男同學嘗試詢問過能否坐在那里,得到的答案無一是不行。
兩個萬眾矚目的女孩坐在一起,在栗色與紅色的長發下她們的側臉猶如雕塑那般完美且棱角分明,不需要動一下或者說一個字,僅僅是端坐在那里,就讓人想到‘美’這個字眼,美得讓人目不轉睛,流連忘返。
“好了,我親愛的學生們,我知道你們有一雙能夠發現‘美’的眼睛,但你們同樣需要一個可以容納知識的大腦,以及專注的精力。”
陸離望向一位非洲裔的小伙子,他的目光已經很久沒有停留在書本上了,問道:
“薩利同學,麻煩你重復一下我講到哪個知識點了。”
“講到…這個…”薩利支支吾吾的,中文水平也不是很好,還帶著莫名其妙的口音,一臉驚慌。
立刻有人低低的笑了起來,只不過被陸離凌厲的眼刀將偷笑聲憋了回去,同時阻止了那些想要提醒他的‘好兄弟’。
“薩利同學,請你坐下。”陸離揮揮手,在點名冊上記下了一筆,“你的平時成績扣五分,下次注意。”
這個來自非洲國家的小伙子灰溜溜地坐下了,一臉沮喪。
“好了,我們剛說到戒律人偶不是萬能的,下面講一講‘死丘事件’中混血種犯下的錯誤。”
陸離顯然不會忘記自己講到了哪里,只不過是學生們的注意力從這個小插曲當中重新回到書本上。
抑揚頓挫的聲音重新在階梯教室內響起,在學術界對于‘死丘事件’的記載語焉不詳,但在混血種的記載中足以大書特書,這是值得所有人警惕的例子。于是教室內只剩下筆尖與白紙的書寫聲,每個人都專心致志。
不過寫在筆記上的不一定是知識點,也有可能是閑聊。
陸離此時是在U型階梯教室的邊緣位置,背后正好是最中央的凹點,那是兩位萬眾矚目的學員的位置。
夏彌正在精心書寫,忽然一個本子從旁邊遞了過來,上面寫著幾個字:
“teacher好可怕,繪梨衣差點以為要糟了。”
“陸教授確實挺可怕,我還以為他會打你呢。”夏彌接過小本子唰唰地寫,她可知道高階混血種的聽力有多么優秀,可不會傻到開口說話。
“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知道用這種辦法逃離陸教授的監控。”
對此小本子上回應的只有一個大問號。
兩人顯然沒有在一個頻道上,夏彌是指繪梨衣會想到用寫字這種方法與她聊天,看起來這個呆萌的室友也不是傻乎乎的。而上杉小姐顯然沒有理解室友的意思,她只是好久沒用小本本寫字了。
本子推過來推過去,儼然成為兩個女孩之間有趣的游戲。
當然她們表面上還是一副好孩子、乖乖女的模樣,讓附近的學生們在心中感嘆——不愧是高血統的混血種,聽到一個知識點竟然寫出如此之多的見解,甘拜下風。
就在兩人玩得樂不思蜀之際,忽然一個聲音令她們汗毛倒豎:
“夏彌同學,請你復述一遍剛才的知識點。”
路明非忍不住偏頭看了兩位師妹一眼,多年的高中生涯讓他明白這個提問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多半是為了提醒那些搞小動作的同學。
如果回答上來就會和顏悅色的提醒兩句,畢竟優等生在哪里都會得到優待。如果沒有回答上來,那就不好意思,新仇(沒有回答上問題)舊賬(上課搞小動作)一起算。
“好的。”夏彌用眼神示意繪梨衣趕緊把本子收起來,慢悠悠的起立。
“摩亨佐·達羅城和現代城市的結構極其相似,1922年,印度考古學家巴那耳季在印度河的一個島嶼上發現了這座古代遺跡。當時這座城池已經被塵土掩埋,只留有一座佛塔在地表…”
“這座古城寬闊的主街是南北與東西交叉,上城是帶回廊的高臺城堡,內有會議大廳和王宮。西南側有一個大浴池,浴池內供水井、更衣室、排污口一應俱全,設計包含了當今五星級酒店的基本設施。”
這座千年古城的建筑簡單實用,還特別注重私密性,它們全部是磚砌的結構,用以灰泥填縫。假如貼滿瓷磚,并不遜色南次亞大陸的任何一個鎮。
夏彌的敘述不僅全面,連陸教授那幾個通俗易懂的比喻都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堪稱合格的復讀機。
越是如此,越讓旁聽的學生們覺得觸目驚心,這座建立在肥沃土地上的近現代化城池在頃刻間毀于一旦,說明芝加哥乃至他們的故鄉都有可能被蘇醒的龍類頃刻毀滅,無與倫比的沉重感壓在他們心頭。
“很好,非常全面。”等到夏彌復述完,陸離點頭稱贊,卻沒有急著讓她坐下。
“夏彌同學,假如你就是四千年前被逼到絕路的龍類,你會怎么做?”
“阿嘞?”夏彌本來因為免于處罰而沾沾自喜,一時間呆住了。
路明非心說陸老師果然嚴厲,他總結的經驗在這里失效了,對于完美回答問題的‘好學生’并沒有輕輕揭過,而是選擇繼續為難。
“我又不是那條龍,怎么能知道嘛…”夏彌為難地撓撓頭。
“假如,我說的是假如。你也不用擔心回答的錯誤,因為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標準答案。”陸離笑瞇瞇地看著她。
這個回答讓不少人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看著夏彌。
沒有標準答案,說明評定的標準非常唯心,說你是正確的就是正確的,說你錯了就是錯了。顯然這位A級的優秀學員,在他們不知情的狀況下得罪了這位老師,正被找麻煩。
夏彌也認為自己與繪梨衣‘傳紙條’被發現了,才引來一環接一環的刁難,哭喪著臉,恨不得穿越回過去給自己一拳。
“我或許會發動‘黑雷’,或許不會。”她心亂如麻,猶豫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好了,我知道了,你坐下吧。下次記得在課上不要寫與知識點無關的內容,你與上杉同學的平時分全部扣三分。”
陸離揮揮手,接著將目光面向所有人,“除了猶豫不決的,還有其余答案嗎。”
“教授!”后排有人舉手,“這道題的標準答案不應該是‘發動黑雷’嗎?龍類被人類逼到絕境,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一定會與那些敵人同歸于盡。這也是秘黨很少捕捉到活體龍類的原因,哪怕是四代種、五代種這樣的小東西。”
這個回答引來不少人的贊同,學生們用余光投來一瞥,表達對這位仁兄的支持。
“當然不是,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大地與山之王阿提拉的故事,他死于混血種少女伊笛可與妻子霍諾利亞的刺殺、毒藥之下。在臨死前他準備了三口棺材,其中就有他的骨殖瓶。”陸離說,“阿提拉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在臨死前卻沒有發動‘星落’或者‘濕婆業舞’毀掉一切,他可以這樣做的。”
“或許是因為初代種可以轉生?而三代種不可以?”有人嘗試提出新的觀點。
“哪怕是壽命接近于無限的龍王,也不會喜歡死亡,更不會喜歡黑暗,相信我。”
沒有人會在這個問題上質疑陸離教授,因為他前些日子剛把青銅與火之王這兄弟倆送回地獄去。
“所以說,不同的龍類,對于同一種情況所采取的應對措施完全是不一樣的。他們是智慧生物,并不是野獸。”
陸離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示意無論是人還是龍,那里都不是空的。
教室內一時間靜悄悄的,夏彌半低著臉,栗色的發梢了遮住了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看起來是因為被扣了平時分,情緒不高。
“現在摩亨佐·達羅這座城池已經變成了歷史景點,像我們這樣的外國游客,門票是200盧比,而本地人則把那里當做公園,周末都要去郊游野餐。現在那里的人來了又去,盛極一時的文明卻再也沒辦法復原了。我相信,你們都不喜歡自己的家鄉、亦或是這座學院,都成為后人瞻仰的遺跡,他們會踩著泥土從上面經過,而這些泥土中有我們早就化為腐朽的尸骨。”
“保護好我們腳下的土地,保護好我們身邊的人,這就是《龍族通史》的第一節課,希望你們能領悟這個道理。”
這堂課已經接近了尾聲,陸離教授最后發自肺腑的感慨和精妙絕倫的課程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所有人都為這堂課喝彩。
“現在來布置課堂作業。”陸離揮手示意他們停下掌聲。
“就以‘假如我是三代種’為論文題目,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你會不會在死前發動‘黑雷’毀掉這座城池。要求參考《龍類行為分析大全》這本選修書,并詳細講述死丘事件對于摩亨佐·達羅文明帶來的影響,你從中得到了什么啟示,不少于一千五百字,在下次上課前發送到我的郵箱。”
臺下的學生們頓時唉聲嘆氣的,臉上的興奮勁蕩然無存。
“好了,大家別苦著一張臉。”陸離侃侃而談,回到講臺前從公文包掏出一個小球,高舉展示給眾人。
“作業最高分,可以獲得我的獎勵。”
關于陸離教授的獎勵,一年級的新生也有所耳聞,高年級的學長在論壇上是這么形容的——有一種開盲盒的欣喜。
不過這種盲盒不是商家為了糊弄人塞進去的破爛,而是煉金術上里程碑似的發明,十分珍貴的煉金物品。
“教授,這個小球是什么?”有人舉手提問。
“煉金道具,里面封存了強大的精神力。”陸離說,“當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頌念‘開旗咒’喚醒它,封存的精神會強有力地攻擊你的敵人,記得不要把它對準自己人。”
介紹的聲音有些平靜,似乎正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藏品,根本沒有拍賣師介紹的那樣激情。
可出身古老混血種家族的混血種們知道這件煉金藏品的重要性,這是與煉金法器、言靈束縛同等級的珍寶,早就失傳四百多年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懂得它的制造之法,幾乎無價。
而這樣的東西,會被獎勵給作業最高分的人?
學生們都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教授,我可以高價買!”學生們騷動起來。
“抱歉,這是非賣品。”陸離搖搖頭,“當然我并不介意你拿到后拆分這個小玩意,甚至歡迎你把它逆向還原出來,這說明你的煉金術造詣非同凡響。”
“陸教授,拿到后可以賣嗎?”這堂課表現良好的羅納德·唐問。
路明非偷偷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丟人,沒看那些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么,這玩意用好了可以救命,拆分出來更可以養活整個家族,誰會掉進錢眼里似的往出賣?
“隨意,拿到之后就是你的東西,我不會干涉。當然,不要用它干壞事。要不然…”
這句話沒有說完,但下場究竟如何,沒有人想知道,更不想親身體驗。
隨著響鈴,陸離發布了第一堂課的最后一句話:
“路明非、上杉繪梨衣、零、夏彌、阿卡杜拉·阿巴斯,你們五位同學,來一趟我的辦公室。其余人,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