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刺耳的噴嚏聲忽然在辦公室內響起。
走廊內聲控燈亮了起來,明亮的燈光驅散了陰寒的氛圍,安全標識的綠色小人反而因為燈光而暗淡。
位于辦公室正在閱卷的陸離抽出紙巾,擤了擤鼻涕,隨后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將廢紙投入垃圾桶。
完成這一切后,他扭動身軀,讓自己重新恢復正座的姿態。
黃花梨雕花的書桌前,摞著一疊厚厚的卷子,足有兩拳高。桌角是一盞護眼燈,柔色的光澤陪伴著陸老師度過漫漫長夜。
他正在給試卷評分。
“好想死!”
這是批改完半數試卷的陸老師,大腦中唯一的念頭。
卡塞爾學院是一所精英化學校,每年新入學的學生大概只有三四百人,四個年紀加起來也就一千人左右。
與動輒上萬人起步的名校來說,這些學生不過是一座分院的數量。但是給他們批閱試卷的工作量,絲毫不遜色那些人數上萬的名校。
“X、X、√、√…”這是一張試卷上的批改痕跡。
“五十六分…”
短暫的休息過后,陸離將試卷分數加在一起,在左上角寫下了分數。
卡塞爾學院的期末考試是百分制,期末成績占60,平時成績占40。卷面分五十六無疑是個危險的數字,如果這位學員的平時成績不高,很有可能掛科。
其實他的分數本來可以更高一點的,但由于中文書寫的問題,只能止步于此。
卡塞爾學院推行中文教育,連期末都要求中文作答。
這可苦了那些以前沒有接受過中文教育的學生,他們來到卡塞爾學院之后才開始學習中文,寫的字歪歪扭扭,連一年級的小學生都不如,還凈是錯別字。
批完一半的試卷后,陸老師已經能大致辨別出試卷主人所在的年級。
一年級的學生錯誤最多,如果用詞、語法非常完美,分數還特別高的話。這份試卷不是楚子航就是蘇茜的。
二年級的學生錯誤減少,只有少數幾個容易混淆的字會用錯。
三年級的學生基本不會犯這種低級失誤,不過可以從字體中辨別出來,他們的字跡沒有任何特色,普普通通。
至于四年級…四年級不用參加考試,他們需要準備畢業論文的答辯。
“哈哈哈!”
陸離的笑容有些瘋狂,還帶著自暴自棄、生無可戀、見怪不怪的味道。
因為他批到了《龍族通史》中一道翻譯題。
《龍族通史》的試卷中,有一道文言文翻譯的大題,內含五個小問,類似國內的高中語文考試題。同樣是翻譯歷史人物的生平,只不過是其身為混血種的某段往事。
陸離批到的題目是這樣的:帝欲官平,臣輒淚止。
正確的翻譯應該是這樣的——皇帝想讓孫平做官,大臣含淚制止了這件事。
而這位考生的翻譯卻令人大跌眼鏡——皇帝想要閹了孫平,大臣哭著阻止了皇帝。
“你是把‘官’看成了‘宮’嗎?”陸離憤憤地打了一個叉。
這個學生應該是二年級生,對于文言文有一定的了解,畢竟知曉‘宮’是‘宮刑’,把人閹了的意思。
如果他仔細一點,沒有把‘官’看成‘宮’,這道題幾乎可以拿滿分。
只可惜沒有如果,他的粗心大意讓自己失去了三分。
陸離想他最好就差1.8分不及格,這樣這個家伙就會把這件事牢記在心,下次再也不敢犯馬虎大意的毛病。
“我記下了,稍后看你的成績。”
陸離把這件事記在了心里。
由于學生的年級、學號、名字都被密封線遮住,教授們在評卷的時候不能看到相應的名字。只有全部評完之后,才能拿到風紀委員會主任曼施坦因教授的辦公室解密,將成績錄入教務系統。
這個離譜的答案讓枯燥的批改時間多了十秒鐘的娛樂。
陸離本以為這就是最離譜的答案了,沒想到下一張試卷,看到了更離譜的。
同樣是五道文言文翻譯題之一:
帝陰養死士三千,散在人間,至是一朝而集,眾莫知所出也。
這句出自《晉書·景帝記》,歷史當中的原型是‘司馬師豢養三千死士,推翻了曹魏政權’。
這是個歷來存有爭議的問題——史學家們人們司馬家根本無法悄無聲息地豢養死士,因為根據他們維持基本生命的糧食來算,每月大概是700多噸,何況糧食的運輸、排泄都是大問題。
只不過在混血種的歷史中,把‘死士’變成‘死侍’就迎刃而解了。有些死侍不需要進食、排泄,他們可以通過煉金制品補充營養。
而這個學生的回答離譜在哪里呢?
凡是擁有初中語文水平的人,逐字翻譯也能完成得八九不離十:
皇帝私下培養三千亡命之徒,分散在民間,在一時召集,眾人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出來的。
而這位同學的翻譯是:
一個皇帝用陰謀害死了一個叫士三千的人,并分尸,有人把碎尸收集起來,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學,你知道你參與的是《龍族通史》的期末考試嗎?你知道這個歷史事件我在課上講過嗎?”
一個重重的叉落下。
陸離只覺得心累,忽然想起了自己大學教授的一句至理名言:
所謂老師,就是幫助學生構造小舟,讓他足以在知識的海洋中向前遨游。老師只能為你的小舟提供動力系統,讓他更快、更好地到達彼岸。
可現在呢?
陸老師的確為學生們構造了一艘小舟,說是航空母艦也不為過,足以讓他們快速到達終點。可竟然有人從上面跳了下來,還往回游!
“我需要靜靜。”
又批了幾張試卷,五花八門的答案足以氣死陸老師。都是一些上課他講過的易錯點,只可惜課后作業寫錯了,這次仍舊是錯的。
他丟下手中的紅筆,鎖好辦公室的門,以免有膽大包天的學生進來改試卷,轉身離開了。
走廊里很靜,水磨花崗巖的地磚被擦亮得足以照見人影,只有幾間辦公室亮著燈,都是學術型的教授正在批改試卷。
第一間辦公室是古德里安教授。
陸離推開門,古德里安教授正在奮筆疾書,甚至都忘記了打招呼,仿佛剛才那聲‘請進’是幽靈借助他的身體發出的。
《魔動機械設計學》的試卷批改要比《龍族通史》簡單很多,前者屬于機械專業,通常是要求設計圖紙和書寫設計理念,完全憑教授的主觀意識。
陸離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沒有打擾古德里安教授。
因為這位教授進入了一種特殊狀態,目歪嘴邪,一個又一個對號的勾勒讓人懷疑他是否仔細看過那些設計。
最重要的是,古德里安教授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眼中癲狂的神色讓人懷疑精神病是否發作了。
陸老師聽說古德里安與曼施坦因當年是精神病院的病友,原因是他們覺醒的太早,被當做精神病患者了。
可現在看來不是這樣,古德里安教授可能真的患有隱性的精神疾病,還是不打擾微妙。
“奇怪,剛才是有敲門聲嗎?”
當陸離離開之后,古德里安教授終于批改完全部的試卷,他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房間內空無一人。
“好像聽到了陸離老師的聲音,是錯覺嗎?”
他喃喃自語。
就在古德里安教授發現異常之時,陸離已經來到第二間辦公室,其主人是風紀委員會主任曼施坦因教授。
沒等敲門,陸離就聽到了女孩的聲音。
“教授,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塞爾瑪,你做得很棒。”
準備敲門的手僵在半空。
塞爾瑪是個身材苗條的拉丁裔女孩,三年級,是學院內公認的大美人。如今深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曼施坦因教授還未婚…
咦陸老師好像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陸離在門口聽了兩分鐘,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房間里有什么咿咿呀呀的聲音傳出,立馬捂著耳朵跑路,權當自己沒有出現過。
只不過等待的時間內,并沒有什么古怪,只有曼施坦因教授氣急敗壞的聲音,好像正在與人打電話,某項財務預算出了問題。
他不由得輕輕跳了一下。
通過墻壁上策窗戶,陸老師看到了辦公室內的全景。曼施坦因教授辦公室的裝修堪稱豪華,仿佛教堂一般精致宏偉,里面竟然還有幾尊大理石雕塑。
曼施坦因教授光禿禿的頭頂出現在陸離的視線中。
正如他聽到的那樣,風紀委員會主任窩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中,左臉靠在肩膀上,兩個器官中間夾著紅色電話筒,雙手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
而在他的對面,是一張稍小的辦公桌,拉丁裔女孩塞爾瑪正專心致志地批改著什么,時不時往左側看一眼,來回比對。
兩人的衣衫完整。
看來曼施坦因教授沒有繼承他父親的風流成性,純粹是忙得抽不開身,不得已而為之。
“曼施坦因竟然請人批改試卷?”陸離有些吃驚。
究竟是他自己這么干,還是別人也這么干?
很快陸離就得到了答案。
因為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楚子航。
“陸老師。”
獅心會會長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站姿挺拔,從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的辦公室走出來,鎖上門,目光正好與陸離相遇。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幫導師批改試卷。”
陸離這才想起,施耐德教授由于身體原因,從行動派轉為學術派,他偶爾也會帶幾門選修課。
“這個行為是合規的嗎?”陸離問。
他上輩子是高中老師,批改試卷全是自己來的,工作量也不大,幾個小時就能輕松搞定。
“不會違反校規。”楚子航一本正經地說。
“那古德里安教授為什么沒有找學生代批?”陸離有些不相信。
施耐德擔任執行部部長,而曼施坦因是風紀委員會主任,他們在學院內可不是普通的教授,擁有一定的特權。而古德里安教授與他們兩人相比,就有些普通了。
“幫助導師批改試卷要看學生的意愿,如果對方不同意,導師也不能強求。”
楚子航不愧是獅心會會長,第一時間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陸離恍然大悟。
古德里安教授目前只帶了一位學生——芬格爾·馮·弗林斯,在學院內他還是一副標準的敗狗模樣。
誰敢讓芬格爾批改試卷?
鬼知道這廝會不會在私下里與別人達成不能見人的交易,偷偷摸摸更改試卷的分數。而且試卷的批改要是出了差錯學生抗議,可是會被學術委員會扣除教學積分的。
“那沒事了,再見。”
陸離與他告別,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說起來他也有一位學生,今天正好‘休假’,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他撥通了電話。
與此同時,路明非正躺在寢室里打飽嗝,餐桌上一片狼藉。
“芬格爾,如果我沒有吃撐的話,一定會殺了你。”他本意是惡狠狠地威脅,只不過連續三個飽嗝,讓他的語氣變得滑稽起來。
“要殺我麻煩在睡夢中,下手輕一點。”
芬格爾躺在床上,叼著一根牙簽,心滿意足。
他用路明非的學生證刷了一頓大餐,雖然味道距離陸老師還差一點,但勝在種類繁多,量大管飽。
比如餐盤里那些骨頭,就來自一只肥美的烤鵝。
由于寢室內沒有專業的掛爐工具,哪怕陸老師也不能制作出這種類型的美味。何況陸老師十分講究養生,每次只夠八分飽,讓十二分飽才能滿足的芬格爾每每都不能盡興。
“想得美,我現在就來殺了你!”路明非張牙舞爪的。
只不過這場打鬧最終被電話鈴聲制止,路明非摸出手機,上面顯示的來電人竟然是陸老師。
“明非,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路明非正襟危坐,“什么任務?”
“來辦公室,幫我批改試卷。”
這個回答超乎路明非的意料,他原本以為是夜晚加訓,或者有什么外勤任務,弄了半天是私人的活。
“抱歉,陸老師,我有點鬧肚子,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去辦公室。”
誰吃飽了都不想動。
“那就算了,你把電話給芬格爾,這個掙錢的活只能交給他了。”陸老師的聲音中帶著揶揄。
“掙錢?”路明非心說批改試卷還能掙錢,你早說啊!
“對啊,我又不是壓榨學生勞動力的黑心導師,幫我批改一份試卷,可以獲得十美元。我這里大概還有五百多份。”
路明非總感覺陸老師貌似影射了好幾位教授。
不過五千美元是一筆不小的誘惑,他當即推翻了自己的發言:“芬格爾不在寢室,這個活就交給我吧!”
芬格爾:???
“可你不是在鬧肚子么?”
“一聽到陸老師你的聲音,我的肚子就好了!給我五分鐘的時間,馬上到!”路明非連咕嚕帶滾地爬下床,一溜煙跑出了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