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帝一見穩婆臉色,心就沉了下去。
一直沒聽到嬰兒哭聲,難道——想到吳貴人可能誕下死胎,泰安帝臉上結了一層冰霜。
“起來!”
這一聲低喝令穩婆立刻站了起來。
泰安帝繃著臉伸出手,撥開襁褓來看。
大紅的襁褓中一個小小嬰兒,雖有些皺巴巴,卻能看出眉眼清秀。
更重要的是,他微微睜著眼,小嘴巴一動一動的。
孩子是活的!
泰安帝喜悅的情緒瞬間迸發,又被理智拉回。
不對,倘若孩子平安健康,就算是個公主,這些人也該連聲恭賀,而不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要知道皇宮里已經有十來年沒有孩子出生了,就是對泰安帝來說,是個公主雖然失望,可終歸又當了父親是高興的。
他這個年紀能生出公主,那就能生出皇子來。
“孩子有什么不妥?”泰安帝放低聲音,一雙利眼死死盯著穩婆。
穩婆臉色慘白,嘴唇也是慘白的,初冬的夜腦門卻出了一層汗。她伸出顫抖的手解開襁褓下方,微微轉了轉。
泰安帝一眼掃過的是男嬰的象征,再然后瞳孔一縮,滿是驚恐與不可置信。
“這,這是什么?”哪怕聽聞北地戰亂都能沉住氣的皇帝連退數步,臉色比抱著孩子的穩婆強不到哪里去。
他哆嗦著,驚懼著,突然偏頭干嘔起來。
“皇上!”
宮里的后半夜,注定是黑暗的后半夜。
泰安帝披散著頭發坐在火炕上,渾身卻冷得厲害。
“皇上,喝口熱水吧。”劉川把水杯捧到泰安帝面前。
他同樣熬到現在,與華安宮中少數“幸運兒”一樣,知曉皇上如此反應的原因。
他知道這些知情人的結局,大部分會永遠閉上嘴巴,剩下的則會懷揣著這個秘密到死。
泰安帝對劉川奉上的熱水無動于衷,喃喃道:“朕自認不算昏聵,為何會有這樣的懲罰?”
“皇上,您別這么想,這不是您的錯——”
“那你說這是誰的錯?”泰安帝布滿血絲的眼瞪著劉川,咬牙問,“吳貴人嗎?”
劉川抖著唇,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吳貴人的錯嗎?
好好的女子,怎么會生出那樣一個孩子呢?
可即便吳貴人有罪,也隨著一杯毒酒香消玉殞了。
“回答不出來?”泰安帝問劉川,也是問自己,到最后竟笑起來,“朕知道了,這是天意,是天意…”
天意從來強求不得,他不甘心,求來的就是妖孽。
此時的玉和宮中,一盞孤燈搖曳著光影,莊妃亦無法入睡。
她披著外衣站起,望向往暖閣的方向。
小皇子如今就在她寢宮的暖閣里。
她看過了,那是個眉清目秀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嬰。
本來,本來這孩子福氣無邊,只要平安降生,儲君之位就是囊中之物,此后也不會有任何競爭者。
可惜只是本來。
莊妃想到了昏睡中就被灌了毒酒的吳貴人,一時覺得她不幸又幸運。
不幸是因為母憑子貴的希望落空還丟了性命,幸運的是吳貴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生下了一個怎樣的怪胎。
嬰兒的啼哭聲突然傳來,其實哭聲不算洪亮,因為太寂靜卻聽得清清楚楚。
莊妃心頭一跳,駭白了臉。
皇上讓她暫時照顧小皇子,可直到現在她都沒勇氣靠近這孩子半步。
明明看起來那么正常的孩子,屁股上竟然長了一根尾巴!
同為女子,也做過母親,她同情吳貴人的下場不假,可也能理解皇上的狠絕。
戰亂才剛剛平息,皇室卻降生了一個長尾巴的皇子,一旦傳揚開來,大周將亡的流言必將四起。
嬰兒還在啼哭,聽起來像小貓兒一般。
莊妃心煩意亂,又是嫌棄又是害怕,說不清為什么,最后還是向暖閣走去。
“娘娘。”負責照顧小皇子的宮人紛紛見禮。
因小皇子的異常,本來為小皇子準備好的宮人沒有全用上,暫時只有一個乳娘,一個嬤嬤和兩個沉穩的宮女守著暖閣。
“是不是吵著您了?”嬤嬤小心問。
莊妃沒理會嬤嬤的話,一眼看見了被乳娘抱著哄的嬰兒。
裹在襁褓里的嬰兒小小的,軟軟的,那雙眼明明還看不清什么,卻對上了莊妃的視線。
無辜的,懵懂的,純粹的,不知將來人間風雨的眼神。
莊妃驀地眼一酸,心軟了下來。
“把小皇子照顧好,不得怠慢。你們要記著,這是小皇子。”
“是。”宮人齊聲應了,因莊妃的這幾句敲打收起了輕視之心。
是啊,再怎么樣這都是皇子,還放在莊妃娘娘身邊養著,他們要是犯糊涂怠慢了,說不定就大禍臨頭。
莊妃見她們確實聽進去了,看小嬰兒一眼,轉身回了屋。
她心里其實沒底,不知道皇上最后會怎么安排這個孩子。等皇上徹底冷靜下來,如處置吳貴人那樣處理了這個孩子亦有可能…
小小軟軟的嬰兒從腦海中晃過,莊妃心中一嘆。
罷了,至少在她宮里的這幾日,她好生待那可憐的孩子就是了。
這一夜,許多人都沒睡安穩,等到發現皇上沒有上朝登時壓不住好奇心了,把宣布此事的劉川團團圍住打探。
劉川重重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驚得場面一靜,緊接著是更急切的追問:“劉公公,到底什么情況啊?”
劉川掃過眾臣,一臉沉重道:“吳貴人昨夜誕下小皇子,血崩而亡了。”
眾人脫口問:“那小皇子——”
坦白講,他們在意的只有皇嗣。
“小皇子…情況也不大好…”劉川猶猶豫豫說完,趕緊走了。
于是百官勛貴很快都知道新出生的小皇子有胎里帶的病癥,能不能養活還難說。
為此,皇上都好幾日沒上朝了。
眾臣一致表示了理解,誰讓除了一個涼王,皇上就小皇子一個兒子呢。
泰安帝確實沒有心情去應付朝臣,這幾日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拿這個孩子怎么辦。
或許,讓這孩子隨生母而去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包括他自己。
泰安帝這般想著,慢慢向莊妃寢宮走去。